1
在銀行排隊的人形成了長龍,讓等待的人心浮氣躁。
今天是禮拜天,剛下過雨,是近來難得的一個陰天。
蕓兒很愛美,陰天對她而言是出門逛街的絕好天氣。但我明白,她并非是害怕陽光,她只是喜歡陰天的那種晦暗。每個人的心中都有不可見人的角落,她在尋求共鳴。所以我知道她確實深愛著我。
我是一名大學物理老師,站在我身旁的蕓兒是一家公司的普通文員。我們馬上要領取結婚證了,今天是在銀行辦房貸的日子,我們排在了長龍的末尾。從今以后就淪為房奴了,一想到等會兒要借那么多錢,就有點讓人壓抑。而蕓兒還因為別的事情在生我的氣。
不貸款行么?我正在心里盤算著,這時蕓兒開口了:
“我還是不知道為什么你要提醒王痕,現在給他跑掉了,我們隨時都可能被他殺掉。”她撅著嘴說。
她終于說出來了,而且聲音還挺大。
這種話適合在這里講么?
排在我身前的是一個中年女人,有一張操勞過度的蠟黃色臉龐,聽到后警覺的回瞅了我一眼,我對她和藹的笑了笑。
說到王痕,他是我之前的鄰居。因為一點過節被我設下圈套,在自己本性的驅使下淪為了一名逃犯。是我在警察趕到之前救了他。我覺得至少應該給他一個逃跑的機會。不過蕓兒說的沒錯,他不會感謝我,只會想殺掉我。把我和蕓兒都殺掉。
雖然對此我并不感到害怕。那種時刻可能被殺掉的感覺反而是我所樂見的。
低下了頭,我把手指放在蕓兒的手心,對它輕輕的摩挲以表示我對她的歉意。蕓兒馬上閉上了嘴,白嫩的雙頰開始微微發紅。女人就是這樣的動物,前一秒還在為生死擔心,這一秒就沉入愛河。
“我要給你一個驚喜。”我貼近她的耳朵,神秘的說。
“我只要你。”這次她也壓低了聲音,除了我之外沒人能夠聽到。
幸福感就像是融入咖啡的牛奶,在這一刻甜甜的擴散。
就算明天會被殺掉,今夜也不能錯過。
“喂!你們讓一下!”
這時,刺耳的咆哮音在耳邊響起,我轉頭一看,原來是兩名實槍荷彈的運鈔員就站在我身后,我朝旁邊挪了挪身子,要不是他們手里的家伙,我不會變成一個善解人意的好市民。
其中比較瘦的那一個拎著箱子去按密碼,另一個高個子胖子端著槍站在蕓兒側面,我別過頭,看到蕓兒臉上已露出不悅之色,但再彪悍的市民也不應該和持械人員對著干,不是么?
按捺住心中的火氣,我對蕓兒說了聲“出去透透氣”,就朝外邊走去。
雨后的空氣格外清新,但我心里卻有點壓抑,把手伸進口袋,里面有一個塑料紙裹住的小盒子,再里面是一顆鉆戒。
人們總喜歡把自己和另一個本不相干的人鎖在一起,這就是人生的規律。
但不知道為什么,此刻濕漉漉的道路卻加重了我的陰郁,我了解自己是個怎樣的人,每個人都在街上匆忙的趕路,但我的一生卻不想如此平凡度過。雖然我名叫度祥。
這時,那輛停在路邊的運鈔車引入了眼簾,左右查看了一下,一個可怕的念頭開始在我心中成形。
我希望此刻能有人阻止我,可惜沒有。
輕嘆一口氣,我回到銀行,蕓兒仍舊俏麗的站在那里,我悄悄的凝視著她,內心很肯定這個即將跟我白頭偕老的人還并不全然了解我。今天,在把鉆戒給她之前,我想告訴她一個真實的自己。
那一胖一瘦兩個運鈔員已經取好了錢,關上門準備往回走,其中一個銀行職員還向他們微笑了一下。
就是現在了。
我掏出煙含在嘴里,假裝低頭點火,然后在他們靠近我的時候我一個半轉身。
“啊!!”
這聲驚叫讓銀行里所有的人都扭過了頭,其中表情最吃驚的當屬蕓兒,因為叫聲是從我嘴里發出的。
“你剛才為什么用槍口頂我!!”我對著其中的瘦子嚷了起來。
“我……”
瘦子表情有點呆滯,他剛想開口說話,我又嚷了起來:“你他媽的長眼睛了么?!”
這時胖子的臉色開始發青了,他先對瘦子打了一個手勢,然后雙手握槍,狠狠的瞪著我:
“剛才沒看見,現在請你讓開好么?”
蕓兒這時候沖過來抓住了我的手,想把我拉到一邊,我狠狠的甩開,把音調繼續拉高:
“你以為手里有槍就他媽的了不起啊!老子今天還真不買賬了,你往這里打!”我指了指胸口。
“度祥……”蕓兒一下子急了,想說什么,我在她話出口之前把香煙往瘦子身上一扔,“你他媽的道不道歉?”
這一舉動讓本來就劍拔弩張的氣氛更加惡化,我用眼角余光瞥到有好幾個人嘴都張大了,蕓兒的眼神里流露出恐懼,想再跑上來,手臂被銀行保安一把抓住。
“我說你,”瘦子仍不說話,胖子眼珠有點發紅了,“是不是誠心挑釁啊?別逼我,退后!”
看到他把槍口對準了我,我不退反進。“要是不道歉,有本事你現在就斃了我!”
“你因妨礙公務請跟我們走一趟。”已經有人開始圍觀,胖子有些氣短的看了一眼四周,“如果對我們工作不滿意,可以到時向我們上級投訴,不過你現在要跟我們回去。”
“大家有話好好說,別激動嘛!”銀行保安這時也走了過來,想把我往后拉,“天熱火氣大,大家都退一步,我看這事就這么算了。”
“去就去。”我掙脫保安的手,特地從頭至尾沒有看蕓兒一眼,怒氣沖沖的向門外走去。胖子和瘦子端著槍跟在我身后,我一下子淪為了犯人。
走到銀行外面,胖子對瘦子打了個手勢,然后對我說,“你跟我坐前面,我先聲明,如果你有什么異動,我就當場擊斃你。”
我沒有異議,這是第一次坐上運鈔車,可以看出里面的格局和普通的廂式貨車略有不同,兩邊的車窗明顯是防彈的。氣氛有點凝重,但我的內心一直很冷靜。我靠著最右邊的門,胖子坐中間,最左邊的駕駛員用敵意的目光注視了我一下,但沒有說話。
車子啟動了。我從后視鏡里看到有些好奇的市民跑到了銀行的外面隔著玻璃盯著我,人群最前面的蕓兒已經快要哭了。真有點于心不忍。咬了咬牙,我把手伸進口袋,摸到準備送給她的鉆戒盒子。不知她會不會重新考慮跟我的婚事,但結果怎樣我都不會后悔。
“好吧。”身邊胖子的槍口一直虎視眈眈的注視我,當車駛上主干道上的時候,我把鉆戒盒子掏了出來,“和你們講,這是一個小型炸彈,里面有兩個按鈕,我的食指按著引爆鍵,你擊斃我,大家就一起完蛋。”我盯著胖子的眼睛,一個字一個字的說道,“只有我主動按下中指的取消鍵,再松開食指,炸彈才不會爆炸,你明白了么?”
“兄弟哪條道上的?”胖子的表情只是微微一驚,像是見過大場面的。
“不好意思,這不能告訴你。”我露出了微笑,“不過當你們開始踩點的時候,我就盯上了你們了。”
“我只想分一半,能成為同道即是有緣了。”我輕輕抖了抖手中的東西,“更何況我們現在在一條船上。”
2
運鈔車繼續在主干道上一路前行,不過形勢已經發生了變化。
我當然沒有在他們踩點的時候就盯上,能坐在這里,一切始于懷疑。
首先是那腳印。
拜雨天道路所賜,我發現他倆的腳印都是無比清晰,我上下一打量,發覺不止鞋子,他倆一身的行頭都是新的,包括手套,頭盔,衣服,甚至連天天握的槍柄都是新的。于是我跑到外面,又注意到那運鈔車也是新的,可以用一塵不染來形容。看那輪胎,就像是F1比賽剛進加油站換上去的。
出現這種局面,我覺得只有兩種可能:
1,他們今天恰巧全部更新了裝備;
2,他們是銀行劫匪,這身行頭是今天頭一次拿出來。
第二種解釋固然讓人吃驚,但排除了所有的可能,剩下的就是真相。如果他們是劫匪,自己組裝的運鈔車可不會隨便在路上開,它只會靜靜的躺在他們自己的修車廠里,用不起眼的車子來踩點,以避人耳目。這樣一切都會符合邏輯。而他們的搶劫計劃也挺干凈利落:比真正的運鈔車早大約20分鐘到,大大方方的把錢從銀行取走跑路。
不過直到這時,這一切我還不能肯定。
我回到銀行,低頭抽煙,等他們靠近再突然轉身一聲大喝,那時瘦子的槍根本離我還有很遠。
如果是一般的運鈔員,這時肯定會義正嚴詞指出,并且會拿槍指著我,但瘦子明顯猶豫了。這對于他們是計劃外的變故。他并不想惹事,對于他們而言時間極為寶貴。而胖子的言辭則更加確定了我的想法,與其爭論這個,他索性一下子承認下來。他也是聰明人,很可能在那時就看穿了我的想法,提議我去“向他們上級匯報”。我確定他們不會傷害我,他們害怕警察到場。
不過直到這時,這一切我還不能肯定。
我跟他們上了車,如果不拿出鉆戒盒子冒充炸彈,罪名也頂多是妨礙公務罷了,我還是可以全身而退。到車內之后,我就發現這里內部凌亂,與外表的嶄新完全不符。有些地方甚至連油漆都沒有涂,完全不像是真正的運鈔車。而那雙駕駛員的鞋子,是雙阿迪達斯籃球鞋!一定很喜歡打籃球吧?但我可以確定運鈔員不應該穿這種鞋子,更別說還有一個GRPS導航儀就擱在方向盤旁。更加確定了我的推斷:
——他們不是銀行劫匪還是什么?
“兄弟,你知道我們這次準備了多久么?”胖子這時開口了,他把槍口朝下移了移,眼珠像被我手中的鉆戒盒子吸住了似的。
他在觀察炸彈的真偽。
不管他以為是什么,總不會想到這里面是我打算送給蕓兒的鉆戒吧。
我掏出手機,一邊給蕓兒發短信讓她火速離開銀行一邊輕描淡寫的回答:
“當然,真是辛苦你們了,請你盡快通知后面的人給我準備好500萬,我10分鐘后下車跑路,從此再不和你們見面。”
“操!”胖子嚇了一跳,“把整輛車子給你也沒有500萬好吧?我們就是小本生意,一共才拿了450萬!頂多給你50萬讓你滾!”
駕駛員是個五官端正的小帥哥,可能地位不夠,想說什么話又咽了回去。
“你跟我說就450萬?現在到銀行交錢都要排2小時隊,你說你們只拿到了450萬?”我做出怒極反笑的表情,“我也一直在踩點好不好,在這種時段,就不信會少于1000萬!”
“100萬你滾不滾?!”小帥哥終于忍不住附在胖子耳邊說了句什么,胖子看了一眼前面,然后對我嚷道,“就算你他媽的踩狗屎運撿到了100萬還不好?!你們準備了多久?我們準備了多久?!”
“只有100萬我老大會親手宰了我的,不過我可以先打個電話問問。”我假裝拿出手機撥了個號碼說了差不多1分鐘,然后掛了電話,“200萬,我下車。”
胖子聽了后有點猶豫,這時我發覺前方出現了一個高架路口的指示牌,他們也許是在為這件事猶豫,如果不能馬上決定,可能就會讓我知道他們的逃跑方向。
小帥哥又咽了下口水,望向胖子,胖子的額頭的滲出汗珠,他伸手抹了抹汗。
“兄弟,你到底是哪條道上的?那真是炸彈么?有高科技以后自己去搶啊!”
“別廢話!”我煞有介事的搖了一下“炸彈”,現在是拼心理素質的時候。
“算你狠!”胖子的聲音開始變得沙啞,“小六,停車!”
那個叫小六的帥哥神情緊張的望向后視鏡,然后打方向燈停在路邊。
后車廂打開后,胖子和我鉆了進去,瘦子還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么,等胖子命令他給我裝200萬的時候,他的面色一下子如喪考妣:
“這樣……不太好吧……如果讓老大知道的話……”
“閉嘴,給他!”胖子瞪了他一眼。
“200萬?”瘦子又確認了一下,開始往一個黑色的包里倒錢,他的手有點發抖,看著這么多捆白花花的百元大鈔在眼前翻騰,我也有點感到不真實。
“要是我們被捉住了,你也跑不了!”黑色的包被拉上了拉鏈,在交到我手上之前,胖子先用槍對準了我的腦袋,“你把皮夾交出來!”
“要我皮夾干什么?”我暗暗皺眉,果然這個胖子不簡單。
“叫你交出來你就交出來!”他的聲音雖然不響,但語氣絕不容人討價還價,“你要200萬,我給你了!但你得把皮夾和身份證給我!如果我們跑不掉,就告訴警察你是同伙!”
“不給呢?”
“那你就引爆吧。”胖子目光冷酷的看著我。
他看穿了在200萬到手的誘惑下,是沒人會引爆炸彈的吧?
嘆了口氣,我從褲子口袋里掏出皮夾遞給了胖子。胖子示意瘦子接過去,瘦子用最快的速度打開皮夾的所有拉鏈,當看到身份證銀行卡等各種證件都在的時候,沖胖子點了點頭。
“滾吧。”胖子遲疑了一下,然后對我嚷道,“滾遠點,如果被抓住后敢說出我們,你應該明白你全家的下場!”
“小心你右手!”瘦子小心翼翼的補充了一句。
“你們應該能逃掉的。”我左手拿著袋子,右手拿著“炸彈”,樣子已經有點狼狽,偏偏這時,手機還響了起來。
是蕓兒吧,我決定先不接了,可就在我手觸到車門正要下車的當口,警笛聲突然從遠處響了起來。
很明顯,他們正朝著這里開來。
“來不及了,快開車!開車!!”瘦子突然大吼了起來,我感到一股力道出現在我背后,硬是把我給拽了回去。
警車怎么來的這么快?
我一邊納悶,一邊眼睜睜的看著那道已經微微開啟的車門。剛才沒有跨出的那一步,可能會讓自己下輩子永遠待在監獄里。
“兄弟,錢我們先保管著。”胖子這時殘忍的對我一笑,表情比哭還難看,他硬是把包給拿了回去,丟在地上,“你們老大又打來了!快接電話!但愿他有辦法解決掉條子!”
警笛聲越來越近,我無奈的接起電話。
“度祥!!”果然是蕓兒的聲音,不過我沒料到她會喊的這么大聲。
“我前面在銀行報警了!!”
不知是車子的突然啟動還是蕓兒的話,讓我有了一種暈眩感。
然后她又繼續用那種嘶聲力竭的聲音對我嚷道:
“快救我!!現在我被一個出租車殺手劫持了!就在你后面!快救我啊!!”
先是奇怪的噪音,然后可以聽得出手機掉落在了地上,蕓兒的聲音一下子變得遙遠起來。偽裝成運鈔員的一胖一瘦兩個人正在旁邊看著我,這一瞬間我的面色一定和死囚一樣難看。
3
警察來了,蕓兒出事了,我在銀行劫匪的車里自身難保。
不過警察一次只能去一邊吧?分散至少會讓他們的火力減弱。
錢在我身邊,如果犧牲掉蕓兒,我應該能逃走!
回過神后,這是出現在腦海里的第一個想法。
苦笑了一下,于是我開口了,聲音像是從牙縫里硬擠出來的:
“要么讓我現在下車。”手機那端嘶啞沉悶的聲音讓我有了一種窒息感,“要么聽我老大布置的逃跑路線!”
“我們要從高架走!”瘦子這時嚷了起來。
“你以為還來得及嗎?現在警察都出動了,高架的出口肯定會被封鎖!”
“你們老大了解警察的動向?”胖子這時又端起了槍,對準了我的腦袋,我的瞳孔在這一瞬間放大,仍可以用余光看見他的鼻尖正滲出黃豆大小的汗珠。
“是的。”手機仍貼著耳朵,可以聽出那頭還沒有掛,但除了車子的噪音外,蕓兒已經閉上了一向嘮叨的嘴。我知道,她已經被制伏了。手機大概落到了座位下面。
如果走和蕓兒相反的路線,再用她來吸引警察,不就ok了?
不要怪我,誰讓你報的警!
也不是想犧牲你,你報警,就讓警察去救你!
還是在運鈔車內,我看著那個黑色的包,我不想背繁重的債務。教書很累,而且現在的學生都不聽話。我將來可以用這些錢來換來輕松富裕的生活,即使用它來亡命天涯,也會比王痕倉皇逃走要瀟灑許多吧!
蕓兒,你是殺死我前妻的人,所以不要怪我!
心念已決,我用拿著“炸彈”的右手指了指后車廂連接駕駛室的小窗戶,還是瘦子先反應過來,用槍柄“啪”的把玻璃敲碎,駕駛室的小六聽到后緊張的回了一下頭,現在兩邊可以互相通話了,他先喊了一嗓子:
“條子怎么這么快!”
“前面路口右轉。”我小聲交代,胖子大聲的復述了我的話。
“不是上高架么?”
“別廢話,叫你右轉就右轉!”瘦子怒斥道。
蕓兒這時會被出租車殺手劫持,我對原因稍微做出了猜測。
她的智商一向不錯,可能也看出了端倪才會報警,警車應該是先去銀行。但她仍不放心,自己叫了輛出租車想追蹤我們,不料卻碰到了出租車殺手。她是擔心我才這樣做的吧,我雖心存感激,但如果不快點想什么辦法,不是被劫匪擊斃下半輩子也會在牢里度過。
“給我個手機。”
胖子猶豫了一下,把手機掏給了我。
我先把自己的手機裝進口袋,然后接過他的,用大拇指飛快的按了“110”三個數字。
“這里是110報警中心……”
“我看到一個20左右的女孩在XX路被一輛出租車劫持,她正在車內大聲呼叫,朝XX高架方向。”
蕓兒說過她在我們后面,說明出租車是朝這個方向的。現在想必那個殺手也聽到了報警聲,他斷然不會回頭,只能繼續朝這個方向繼續逃亡。而我應該選擇相反的方向。
“你打給警察了?!”我掛上電話,胖子接回手機后謹慎的看了一下撥出號碼,質問道。
“嗯,這是我的備用計劃,下個路口繼續右轉。”
“這不是開回去么?!”瘦子吃了一驚,這意味著剛才那么多路都白跑了。胖子也用懷疑的眼神瞅著我,遲遲沒有向小六傳達我的“叵”字型逃亡路線。
“你們現在內部出現了叛徒,不聽我的只有死路一條!”我虛張聲勢的嚷道,并把手機掏了出來放在耳邊,它和蕓兒那邊的手機仍然保持連線。
你為我報警,我也為你報警,這可能是救你的最好方式了!
雖然這只是借口,但我也能接受。
就在這么想的時候,耳邊突然出現了一聲凄厲尖叫,是從手機聽筒里發出的,可以聽的很清楚是蕓兒的聲音,然后,隨著一聲槍響,一切歸于沉寂!
那顆子彈就像是透過手機射進了我的太陽穴,我感到“嗡”的一下,腦海就變得一片空白。
——是我害死了蕓兒!
面對這瞬間發生的殘酷事實,當恢復神智的時候,右手要送給蕓兒的鉆戒已脫手掉落在地。我本能的蹲下身子想拾取,就見胖子從躲避的姿勢化為張牙舞爪的靠近,在我做出反應之前,他的手槍已經抵住了我的額頭。
——開槍吧!
我在心里默念著。
在這一刻,我真希望鉆戒能變為一枚真正的炸彈,把所有人都引爆。
4
這里可以用移動的囚房來形容,在這個狹小的空間內,手腳完全施展不開,而兩邊的車把手怎么掰都沒有用,玻璃也似乎是加厚的,怎么敲都敲不破。
為什么我會這么倒霉?
關于這一點蕓兒怎么都想不明白,也許今天是自己命犯煞星的日子,先是度祥和運鈔員惡語相向被押走,為防不測她報了警。其實她心里很害怕警察,也顧不得了。還是有點不放心,可說是有種不好的預感,就叫了一輛出租車跟在那輛運鈔車后面。可是世界上的事情哪里會這么霉,她偏偏遇上了出租車殺手。
她看過新聞,說這個城市從上個月開始發生了出租車劫持年輕女乘客并殘忍殺害的事件,她當時也沒有太在意,只是當左前方的那個其貌不揚的年輕男子拿出手槍的時候,她才一下子明白了自己的處境。
“我勸你不要出聲,你還有活下去的機會。”
當時她正在和度祥通話,于是馬上尖聲大叫向度祥求救,她生怕他會奪走她的手機,所以在告訴度祥自己的情況后,故意把手機摔落在地,這是一次賭博,如果手機還能順利保持通話狀態的話,她就能繼續把自己的方位告訴度祥,度祥就應該會來救自己。她絕對信任度祥,無論在任何情況下,度祥都是最值得信任的人,從小到大都是如此。
“你再喊下去,我就打瞎你一只眼睛。”
這個男子似乎習慣了女人發出的歇斯底里的喊叫,做出一副很篤定的姿態,只是他換用一只手駕駛,用另一只手的大拇指輕輕的把手槍保險栓打開,通過后視鏡輕松的瞄準了蕓兒的左眼。
她馬上乖乖的閉上了嘴。
決定先不惹惱他,她還有機會,幸運的天平有時也會偏向她。比如剛才,從警笛聲可以推斷警察已經離這里很近。即使度祥脫不開身,他們也可能會救自己。但現在必須要創造一個機會。
馬上就要和度祥結婚了,這是她近乎一生的追求,怎么能在這種時候死呢?
度祥那邊不知怎樣了?
在這種時刻,蕓兒發覺自己還在擔心他。
而這位殺手一看就是狠角色,透過后視鏡注視自己的目光如野狼一般冷靜殘忍,如果她有什么異動,他應該會毫不猶豫的射殺自己并駕車逃亡吧。
他將手伸出車外,輕松的就把車頂上的出租車標記取了下來。車內的計價器也被輕松拆下,已經看不出這是輛出租車了,前方就是高架,他會不會上高架呢?
高架通往郊外,一旦上去之后自己就將后果難料。
“你是要走XX高架么?”蕓兒用沙啞的嗓音問道,但愿和度祥的手機還保持連接狀態,這樣他就可以告訴警察了。
“我話不說第二遍。”
出租車殺手的語氣很平靜,就像是在和人討論天氣問題,但是他的右手卻像魔鬼的觸角一樣移了過來,把烏黑空洞的槍口對準了蕓兒的腦袋。死亡的氣息剎那間涌現。
——我應該做點什么啊!
可是因為恐懼的緣故,蕓兒像吃了麻藥一樣全身動彈不得,像慢鏡頭回放一樣看著那白皙的食指緩緩的扣動了扳機,除了嘴里發出的凄厲呼喊。
“砰!——”
槍響過后,蕓兒雖然面如土色,但幸運的發覺自己還活在人世。子彈打在后座的靠背上,那冒煙的黑洞散發出看不見的熱量。
“你再說一個字,下一次冒煙的就是你的腦袋。”
眼淚順著眼角流下,蕓兒無力的點了點頭,看來這次自己真的是兇多吉少了。
“把眼睛蒙上。”
聽從了對方的命令,接過扔到后座上的黑色眼罩,蕓兒戴在頭上,現在除了從鼻翼兩側的微光可以看見膝蓋裸露在裙子外,整個世界都陷入了黑暗之中。
有時看不見也并非不好,至少能讓蕓兒暫時冷靜下來,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她感到警車離自己越來越近了。殺手好像不愉快的咂了一下嘴。
“我男朋友的駕照在我的包里,你需要的話我可以給你。”她沒有了時間的觀念,那眼罩也屏蔽掉了一定的恐懼,在黑暗中她感覺自己還是有逃生的機會。不知道是什么增加了她的勇氣,她繼續說下去,“到地方之后你想做什么都隨你,但我不想魚死網破。”
也許基于她的合作態度,還是已經迫近的警車聲讓他這次沒有開槍,但是也沒有回話。過不了多久,車子似乎進入了比較偏僻的區域,速度似乎快了起來。
“把你的包給我。”他開口了。
蕓兒配合的把包遞給他。
“你拿下眼罩,靠右坐,擋住靠背上的彈孔,假裝睡覺,警告你不要睜開眼睛。”蕓兒一切照辦,這對她可是一個好消息。果然,不一會兒車子停了下來,可能碰到了路障。
比起剛才他為什么不殺了自己,蕓兒忍不住思索為啥他在光天化日的情況下也敢開槍射擊,而且他還給她一個打電話的時間。他真的是無法無天么?還有度祥現在怎么樣了?
“駕照拿出來。”一個尖銳的聲音在車外響起,應該是交警。蕓兒感到很欣慰,度祥畢竟幫自己報警了。有點想呼救的沖動,但知道這樣只會換來可怕的后果。憑感覺這個殺手是出于某種心理問題想殘害年輕女子,但并不怕警察也不怕死。直接的說,他是一個變態。甚至對他而言,自己的遭遇根本只是一個游戲。
不過既然是游戲,誰都有機會贏,蕓兒性感的嘴角微微撇起,因為她知道,自己的機會終于來了。
“這是你的車子?”過了半晌,交警問。
“朋友的。”
“你叫王痕?”交警確認了一下駕駛證上的名字。
“是的。”
“這輛車子有問題,你先下車,我們要檢查一下。”
“什么問題?”殺手的聲音還是很冷靜,但是蕓兒知道自己的小小魔法已經奏效了。
“只是例行檢查。”那邊語氣冷靜的回答。
“好吧。”
聽到殺手這么說,蕓兒微微睜開了眼睛,第一個印入眼簾的畫面是殺手用手術刀一樣的東西割斷了交警的咽喉,鮮血像紅色噴劑一樣濺在車窗上。然后他動作麻利的打開門,取下了他的對講機,放進車內,并狠命的踩下油門。蕓兒這才發覺,原來并不是什么路障,只有一輛孤零零的警用摩托車停在路邊。這不是電影中的畫面,她真實的感受到了殘忍和血腥。空氣像變成了固體,讓她的呼吸倍感艱難。然后,殺手轉過了臉,她現在第一次看清了這張臉龐,這是一個夾雜著殘忍與嘲笑的表情,與他的年輕完全不符,他不該走上這條路的。然后,來不及思考什么,在逃了有一段路之后,他用槍口對準了她。
“小姐,你已經沒有利用價值了。”
隨著一聲凄厲的尖叫,蕓兒的瞳孔記下了他扣下扳機的最后瞬間。
5
這個世界可能已經永遠失去了某樣事物,總在人們學會珍惜以前。不顧已經濕潤的眼眶,我重新確認著那聲槍響。而和蕓兒的過往畫面,像被人剪輯了成了電影膠片,以第三人稱的視角在我的腦海不間斷播放。
“退后,離炸彈遠一點。”胖子雖然近在咫尺,但聲音感覺變得遙遠。我回過頭,看見瘦子正站在車廂的角落,雙目還驚恐的盯著落在地上的鉆戒盒子。
——我為什么會在這里?
看著黑色的槍膛指著我的腦門,我第一次認真思考這個問題。
“現在怎么辦?一直開么?!”
這好像是小六的聲音,對了,我正在指導他們逃走,蕓兒是朝高架方向,我是反方向,警察已經出動了……
我勉強讓自己把注意力集中到這件事上,并企圖挽回自己的頹勢。
“你們中間有了叛徒,否則警察肯定不會現在就來!”我盯著胖子的眼睛,觀察他最細微的神色變動。
果然他有了一絲動搖。
“回想一下從最開始的時候直到現在,知道你們計劃的一共有幾個人?”
“除了我們仨就老大了。”胖子的聲音變得低了。
“老大不可能出賣我們,出賣了怎么拿錢?”瘦子嘀咕了一句。
又經過一個路口,我一邊讓小六繼續往前開,一邊在心里盤算著。
“是的,你們現在是功臣,但可知道你們的外貌已經被工行的攝像頭拍了下來,你們以后就是通緝犯,是他的累贅,知道么?”我繼續制造著懷疑的氣氛,爭取著主動權,“錢總是越多越好,如果沒有你們分,他一定更開心,也更放心。他可能已經更改了計劃,等會兒就會突然出現在你們面前讓你們把錢給他,再自己逃之夭夭。”
“真的么?”胖子嚅嚅的問。瘦子用疑惑的眼神看向胖子,小六在前面緊張的駕駛,從現在開始,搶到錢的欣喜在這輛車子上已經蕩然無存了。
也包括我在內。
“我們一直對他很衷心啊!他為什么要這樣待我們?”瘦子帶著哭腔問。
“也許是想把我們滅口吧,不過,這一切都只是猜測,我打電話問問他。”胖子這時收起了手槍,掏出手機打給老大,可是沒人接。他的臉色一下子沉了下來。
“干脆我們自己跑了行么?”小六這時提議道,
乘他們猶豫的時候,我一貓腰把“炸彈”撿了起來。胖子和瘦子臉上同時露出了驚恐的神色,我輕輕擺了擺手,瀟灑的把“炸彈”裝在了褲子口袋里說:
“現在我們已經真正在一條船上了,大家一起合力逃走才是上策,下一個路口是紅燈,不要停,繼續右轉。”
就算蕓兒死了,我也得想法子活下去。我一定要把那個殺手給解決掉!
我繼續拿起手機,附在耳邊,手機仍舊躺在他的車里,連接也仍然保持,我只要繼續聽下去,就可能獲得和殺手有關的線索。
是的,我現在也變成了一個殺手。
只是還沒強大到能和警察正面對抗的程度,而為蕓兒報仇也可能沒有意義。
在胖子向我走來想說什么的時候,我卻忽然聽到了對講機的聲音,還有警笛聲,他們終于來了,聲音忽遠忽近,如草木皆兵的幻覺一般,今天已經數不清是第幾次聽到。這次是被包圍的感覺。它們似乎正從四面八方一起開過來。
絕望感不可避免的襲來,是不是終于該放棄了。
失去了蕓兒,我忽然對一切都已不在意。
錢財也好,監獄也罷,其實哪邊都無所謂。
思緒紛飛,胖子附在我耳邊說的話,我一個字也聽不清。
我其實更適合去監獄,那里就是召喚我的歸宿,雖然我不想人生在那里落幕。
我叫度祥,是一名老師,但一生都伴隨著犯罪。
瘦子聽到了警笛的迫近,神情緊張的注視我,我完全不予理會。
我總是自以為聰明,喜歡利用別人,保護自己。
小六也回過頭來看了我一眼,好像想說什么。而散發著銅臭的錢箱就在他的頭部下方。我這次錯在太貪財了。
所以才會失去最心愛的人,口袋里是我永遠也送不出的鉆戒。
既然不想去監獄,那干脆一切都在這里結束吧。
乘著胖子低頭和我說話的工夫,我一把奪過了他手里的手槍,再一個手肘擊打在他吃驚的臉孔上。他痛的抱住了頭。而這時瘦子像見了鬼似的舉起槍瞄準我。在這之前,我先一步讓手槍對準了自己的太陽穴。
——蕓兒,永別了。
就在我準備開槍的剎那,忽然發覺了一件被我疏忽的事情。
雖然已經被警察包圍了,但警笛聲并沒有忽遠忽近。
會產生這樣的錯覺是因為手機中也傳出了同樣的聲音!
他就在附近!
“左轉!快左轉!”
在這一刻,我像一只發怒的野獸沖向車廂前部,把拿槍的手按在破碎玻璃的碎片上,不顧鉆心的疼痛,發瘋似的搜尋過往的車輛。
“不對!下個路口右轉!右轉!”我繼續咆哮著,瘦子呆呆的瞄準我,不知該如何是好。
就在手機中那句話傳來的時候,我朝小六和車外連續扣動了扳機。子彈帶著我的憤怒心情呼嘯而去。不過可能這一切都無所謂了。
真的無所謂了。
蕓兒!……
這是失去意識前我最后的聲音。
6
意外發生在槍響的瞬間,誰都沒有料到會有這樣一個龐然大物突然撞過來。
殺手猶豫了一下,還是扣動了扳機,可就在子彈擊中蕓兒之前,因為出租車遭受的撞擊,她的身子已經彈向了前面。感覺子彈劃過了肩膀的肌膚,火辣辣的,不過這已經不算什么了。她現在呈一個倒栽蔥的姿勢撞在了副駕駛座上,周圍的玻璃全震碎了,肉色的裙子下面,她修長柔軟的大腿被濺碎的玻璃扎的鮮血直淌。不過她已經足夠幸運了,在她右腳高跟鞋跟踩踏下的殺手,已經一頭撞出了前車窗,破碎的玻璃像殘忍刑具一樣扎在他整個臉上,實在不忍卒睹。
馬上,車子就被警車給包圍了。
好像是一種做夢的感覺,蕓兒感覺全身軟綿綿的,像躺在云里。然后,痛感神經如說好一樣同時恢復,鉆心的疼痛就像煉獄般在體內翻騰。估計左腿骨折了,動也不能動。
在警察的幫助下,變形的車門被打開,她被幾只大手給緩緩的挪了出去。稍微問了幾句后,就讓她睡在地上,等待救護車的到來。
雖然疼痛不已,不知為什么大腦卻還很清醒,她忽然發現,原來撞他們的是一輛運鈔車。
有點懷疑自己的眼睛,但真的是一輛運鈔車撞了他們。
是度祥。
這是大腦的第一個反應,無需再多說,幸福感頃刻間傳遍全身。現在如果要用一個流行用語來形容她,就是“痛并快樂著”。
殺手已經變成了尸體,放在了車子的另一頭。
“你就是被出租車殺手劫持的人么?”這時一個中年警察又過來問她。
蕓兒微微點頭。
“他就是殺手?”
蕓兒繼續點頭,只是眼眸一直望著另一邊。
救護車還沒有來,她不禁在心里有一點擔心,度祥會不會出事。
第一個被抬下來的是那個胖胖的運鈔員。他已經被撞的面目全非,他閉著眼睛,用一副僵死的模樣微微喘著粗氣。雖然蕓兒有點討厭他,但決定還是讓他先上救護車吧。
然后瘦子是自己走下來的,雖然瘸著腿,但他一點也不像是車禍的幸存者,只是他的表情在看到殺手的面孔之后大驚失色:
“老大,你不是說要獨自去引開警察么?這究竟是怎么回事?!”
蕓兒完全不知道他在說什么。
然后是運鈔車的駕駛員,因為有系安全帶并且氣囊打開的緣故,并沒有受太多傷,他是被攙扶出來的。但他的表情非常痛苦,用左手捂著右邊的胳膊,那里似乎是被什么給弄傷了,鮮血淋漓。
“叛徒。”在經過殺手身邊的時候,他冷冷的吐出了這兩個奇怪的字。
終于,度祥被抬了出來。
他的傷勢不輕,但也看似不重。除了雙手胸口和后背被玻璃刺破外,身上其它地方似乎并沒有受到重創。蕓兒不禁又喜又憂,在她的示意下,警察走到了身旁,她忍著巨痛把銀行里發生的那一幕一股腦兒的說了出來。
警察聽后神色嚴肅的圍住度祥,想問他什么,可是度祥雙目一直緊閉著,一句話都沒說。一看這樣,警察們只得摸了摸他的肩。微笑著叫他好好養傷。
救護車的聲音此時從遠處傳來,警察們把度祥移到了她的身邊。蕓兒深情和充滿憐惜的看著他。過了良久,度祥才睜開了眼睛,他的眼眶有點發紅。先咽了一下口水,然后他用一種緩緩的動作從口袋里拿出了一個小盒子。小盒子外面裹著一層塑料紙,然后他繼續用血肉模糊的手掌以一種緩緩的,緩緩的動作將它拆開。
“度祥?”蕓兒疑惑的叫了他一下,但是他沒有回應。
當那個盒子被半打開著放到了蕓兒面前時,度祥才開口說出了他的第一句話。
“蕓兒,你愿意嫁給我么?”
他的聲音很輕,很沙啞,但是溫柔的模糊了一切景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