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以為,愛情就像這個城市的梧桐樹,到了夏天,一片一片剝落,可是愛情終不是樹皮,它長在心里……
1、公子,你壞
午后兩點,陽光熾熱得軟軟地攤在整條高爾基路上。梧桐樹下,安第隔著窗玻璃看“歡喜屋”里忙碌得小蜜蜂一樣的梅央,依然如大學時一般嫻靜清純,歲月仿佛從未在她這流轉(zhuǎn)。黑巧克力在梅央手里像聽話的孩子,左右騰挪,一會就變成了漂亮的小動物,趴在素白的盤子里,周邊點綴上鮮草莓和櫻桃,讓人垂涎欲滴。
安第想起某個陽光明媚的午后,他的唇碰到她的唇,嫩草莓一樣。她的小拳頭落到他的胸口,她嬌嗔地說:公子,你壞。
她叫他公子,那是劇里的角色。戲里,安第是風流倜儻的留香公子,她是嬌媚可人的侍女小杞兒。男主角總是屬于女主角的,臺上臺下,安第的目光始終追隨的是高貴的公主蘭心。偶爾輕薄地握住小杞兒的手,也只是名士風流。小杞兒半羞半喜地回應:公子,你壞。
也許就是那一刻,安第動了心。白瓷般肌膚,星般閃亮的雙眸,都牽動了安第的心。與美女的高傲與暴脾氣比起來,眼前的女孩更煙火塵世,更有讓人擁進懷里的渴望。
男主角掉轉(zhuǎn)了目光,臺上臺下,他甜甜地叫她小杞兒。甚至在戲里,他都是深情地注視著她。這場愛情來得如一場梧桐雨,突然而又綿長。公主摔了手里的如意,導演喊停,說:安第,你知不知道你喜歡的人是誰?安第笑了,他不是個合格的演員,心事都放在臉上。梅央紅了臉,悄悄說:要不然,換人演吧?他拉了她的手,鄭重地跟大家宣布:從今天起,我正式追求小杞兒。
安第跟梅央搬進了學校對面高爾基路的小公寓里。陽臺外,可以看到高大的法國梧桐。梅央說:知道這個城市的人叫它們什么嗎?什么?安第瞇著眼,看著小蜜蜂一樣的小杞兒擺花弄草,她把這個小窩當成了家。
叫脫衣女郎啊!
她彎下腰時,胸口的峰巒若隱若現(xiàn),他走過去,擁住她,眼神壞壞問:為什么?
因為……因為到了夏天,梧桐樹的樹皮一片一片剝落,就像美女脫衣……
他在她耳邊輕聲呢喃:做我的脫衣女郎,好不好?她的臉紅得像只櫻桃,她的小拳頭落到他的胸前,聲音輕飄地說:公子,你壞!像責備,又像是鼓勵。他得了勇氣般噙住她的唇……窗外梧桐樹搖曳生姿,脫衣女郎真的很美。
2、我給你的愛是放手
陽光明媚的午后,安第喜歡躺在陽臺的搖椅上假寐。而梅央則喜歡一面放小野麗莎的歌,一面擦擦洗洗。白衣輕紗,宛若蝴蝶。偶爾勾了安第的哪根神經(jīng),起來,捉住白蝴蝶,要她做了梧桐樹一樣的脫衣女郎。
當然,那只是愛情的最初。再喜歡冰糖銀耳的人也會膩,更何況,小女子梅央不過是平常人家的蛋炒飯,不過多了幾分可人而已。
公子安第很快厭倦了。在搖椅上假寐時,再容不得她放小野麗莎,他只想安靜地呆著,他不讓她在他身邊晃來晃去。
某一日,安第醉酒回來,看到梅央側(cè)躺在沙發(fā)上,臉上淚痕宛在。
他抱起她,她的睫毛輕輕地跳動,她醒著,但沒睜開眼睛。他把她放到床上,然后坐在她對面,點燃一支煙。
安第抽到第三支時,梅央的手伸了過來,幫他掐斷那支煙,說:秋天就快來了,梧桐樹很快就會穿上新衣,在穿上新衣之前,她還想再做一次你的脫衣女郎,行嗎?
安第站起來,目光飄向窗外,聲音如浮在水面上的一團霧飄過來:小杞兒,我要去法國,去香榭里舍大街喝咖啡,去塞納河邊散步,我不愿意在這座城市里為一所房子奔波一輩子,原諒我!
他的聲音小了下去,他的腰被她緊緊抱住。她說:公子,我早就知道你不屬于我。所以,跟你在一起的每一天,我都當成是恩賜。她的話讓他的心很疼很疼。
她柔軟的雙臂把安第捆得很緊,安第的身體里柔情四溢。窗外,暴雨如注,但這與他們無關(guān)。她的皮膚光如綢緞,安第的吻迅速掠過去。
一覺醒來,安第的臂彎是空的,空留余溫,床頭柜上,梅央的字像被風雨侵蝕過:公子,我給你最后的愛是放手。
安第的淚落到那些被淚水洇過的字上,再分不出彼此。
3、你跟這城市的距離
安第走進“歡喜屋”巧克力店,她笑盈盈地說:歡迎光臨。手里的活并沒有停下來。安第知道自己已不再是當初翩翩公子,海風和生活把他蹂躪成了粗獷海礪子。店里的一個女孩熱情地給他介紹草莓白巧克力,原粒風干的草莓外裹白巧克力,入口甜蜜,咬下去微酸……像愛情的味道!女孩很像當初的梅央,做什么都興致勃勃的。安第輕聲問:請問有可以讓人回頭的巧克力嗎?女孩回問了一句:回頭?回什么頭?
梅央的手抖了一下,她抬起頭,目光清透明亮。她說:回來了?
安第點頭。就像他昨天剛剛離開,而她,一直在這里安安靜靜地等他一樣。
她給他端上來一小盤草莓白巧克力。然后坐在他對面的椅子上,她說:巴黎很美吧?不過,你看起來像是去了非洲。
他拿了塊巧克力扔進嘴里,邊嚼邊答:很美。但是哪一處,也不如大連美,不如大連的梧桐美,不如從前的日子美。
她起身給他倒了杯咖啡,她說:高爾基路上這些法國梧桐穿衣脫衣,轉(zhuǎn)眼都八次了。她指著小店的一面墻,安第這才注意到那面墻上貼著很多法國梧桐脫落的樹皮,樹皮上,各色的筆寫著字:
在愛情的轉(zhuǎn)彎處,也許輕輕一松手,你便消失在人海。
希望像一朵花一樣在愛人的手心里綻放……
安第轉(zhuǎn)身問梅央:你寫的?
梅央搖頭,都是那些來買巧克力希望送給心上人的顧客寫的。
小店里寂寂無聲,陽光被兩個人的視線剪成了碎片,濺得四處都是。
她還好吧?梅央問。
他是做什么的。安第問。
兩個人的話同時出口,撞在了空氣里。
他點燃一支煙,她說:我一直以為愛情就像這城市里無處不在的法國梧桐樹一樣會新陳代謝,舊的樹皮掉了,還會有新的長出來。舊的愛情死掉了,還會有新的愛情生長出來。可是,愛情不是樹皮,它長在心里,不是想剝落它就會剝落的,或者,我有點死心眼。
他的心被她的話撞得生生地疼。他說:小杞兒,有時候,愛情不是你想象的那個樣子。
他說:我這個背叛愛情的人,其實從來都在意你跟這座城市的距離。你在,這里便是我的家。
梅央睜大眼睛,不明白他話里的意思。
4、一個人決定散場
八年的舊時光重又回到安第眼前。他要告訴眼前這個依然等待舊愛情的姑娘那時發(fā)生了什么。
八年前,安第真的是公子,生活揚著一張讒媚的臉,把所有的好東西都擺在安第面前讓他挑。走了桃紅,換了柳綠,直到遇到輕言淺笑的小杞兒。安第對自己說:畢業(yè),就跟梅央結(jié)婚,去海邊拍婚紗照,甚至他都想好了要給她設(shè)計一套可愛的婚紗。可是,天不遂人愿,一夜之間,父親成了階下囚,家里兵荒馬亂。
母親哭哭啼啼地說有些事父親是被冤枉的,一定要找律師把他救出來,不然,糖尿病住在牢里,恐怕再也出不來了。
他沒頭蒼蠅一樣東撞西撞,律師張口報出的價格讓他乍舌。他遇到公主蘭心,她瞇著眼說:錢不難弄,只要你有膽。
他揚起頭,大男人,最不缺的就是膽量。
她帶他去見黑哥,黑哥使勁地拍了拍安第說:小白臉,敢做這掉腦袋的事?
他的心跳到了嗓子眼,使勁地咽了口唾沫,問:做什么?
從海上走私毒品。
聲音針一樣落到他的耳朵里。他打了個冷顫。
那晚,安第第一次吼了梅央,他說:吵什么吵?能不能讓人靜一靜。
梅央小貓一樣縮在床的一角,他忍不住從背后抱住她,嚶嚶地哭了起來。他說他愛上了別人,她告訴他她給他最后的疼愛是放手。傻丫頭不會在愛情里糾纏。他決定散場,她起身走人。
他抱了破釜沉舟的決心,反正生活已然是這副德性,父親鋃鐺入獄,家不成家。愛情里他當了叛徒,再沒可珍惜之人。他視死如歸地站在黑哥面前,黑哥給了他一拳哈哈大笑,他說:蘭心這丫頭眼力不錯,你不是個孬種。
黑哥是個跑碼頭的船主,哪里會倒什么毒品。蘭心出錢幫安第的父親打了官司,兩年后,父親取保后審。做了兩年跑船的安第把自己當成酬謝的禮物送給蘭心。蘭心叼著一支煙,歪著頭說:安第,我想要的更多,愛情,你能給我嗎?不能的話,就帶著身體走。
那晚,安第跑到高爾基路,他敲開了他和梅央租住的那間小屋。里面出來的是一對陌生男女,擁在一起,面龐青春蕩漾。安第一時無語,跑下樓,站在高大的梧桐樹下,看到那些剝落的樹皮,他想:有些東西,一旦失去,便再也找不回來了。
5、還好,風起時,云沒有走掉
他隨著船在海上漂泊,常常把自己燃成一支煙。可是,心里還是有最溫暖的地方,那便是大連。愛一個人,那人便是他的城。
來到大連,他喜歡站在梧桐樹下,傾聽她的聲音:公子,你壞。時光仿佛又回到了從前,他躺在搖椅上假寐,她小蝴蝶一樣做快樂的小主婦……
坐在安第對面的梅央早已淚光漣漣,她抖著聲音問:后來呢,怎么找到這里的?
也許是前緣未盡,在安第決定跟船去南美再不回來時,在賓館他看到了介紹“歡喜屋”巧克力店的節(jié)目,原來,她就在長滿桐梧樹的高爾基路。
安第拉住梅央的手,兜兜轉(zhuǎn)轉(zhuǎn):我們又回到了原地,你還愿意做我的脫衣女郎嗎?梅央笑著笑著眼里有了亮晶晶的淚光,她說:公子,你壞。
窗外,法國梧桐樹皮仍在剝落,新樹皮也在馬不停蹄地生長,一如那些掉在時光里的愛情碎片,一如那些仍在路上的愛情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