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明朝時的東海縣,這天天剛麻麻亮,一個挑著餛飩攤的商販在一條窄巷被絆了個嘴啃泥,他朦朧地看到從一家院門里伸出一個臥地人的大半截身子,這人頭上右太陽穴插著根粗針……
縣令齊書政趕到時天已大亮。齊書政年愈40,相貌堂堂,三縷胡須黝黑發亮,一雙豹眼如兩團火。他看出死者太陽穴上的粗針是女人的發簪。別人告訴齊書政,這是馬寡婦家,死者是雜貨販張前。仵作勘驗過尸體后,齊書政拔出那根發簪,讓干練的李捕頭在這條巷子挨戶查問,誰認得這東西。一頓飯的工夫,李捕頭回稟:“問了十家,八家的女人說是馬寡婦的。”齊書政下令將馬寡婦帶到縣衙訊問。
升堂前,齊書政聽了李捕頭對馬寡婦的介紹:“她本姓汪,名云霞,丈夫病死多年。現有幾個單身漢蒼蠅舔血般貼著她,貼得較近的就是死者張前,還有豆腐劉、曹大少等。”
齊書政先派人探察了豆腐劉和曹大少昨晚的行蹤,得知豆腐劉昨夜在豆腐房做了一夜豆腐,有他的雇工作證;曹大少在家宴請酒友,喝了個通宵,幾個酒友證明曹大少醉臥桌下,睡到天亮。
齊書政捋捋胡須,喝令帶馬寡婦。那馬寡婦真是好一個恰逢妙齡、風韻正酣的女人,細眉媚眼,俏鼻美唇,齊書政嘟囔道:“難怪她身邊繞著那么多‘蒼蠅’。”
齊書政把驚堂木往案臺上輕輕一磕,“那女子,本縣問你,死在你門下的這人你可認識?”馬寡婦低頭答道:“認識,他們都追求我。可我……”“你怎樣?你跟這個張前關系又近一層,對嗎?”齊書政陡然變臉,“可你和他之間出現了糾葛,你就把發簪直接扎進他的太陽穴!你休要抵賴。這發簪街坊都認出是你的。”
忽然,堂下聽審的人群中有人撫掌大笑,邊笑邊毫無顧忌地嚷道:“縣令大人的推理真是絕妙。一個寡婦家用誰都認得的發簪殺了人,把人扔在自家門下,然后進屋睡大覺。哈哈!這哪里是審案,簡直就是3歲小兒鬧著玩。不看也罷。咱還是去喝咱的酒。”人們認出這人是本縣的狂士鮑林,此君飽讀詩書,考取了秀才,后不知怎地竟瘋癲了,終日酗酒。
衙役拖住鮑林押到了案臺前。令人想不到的是,齊書政只是冷笑著看他表演,一面繼續審馬寡婦,咬定她與張前先有私情后反目成仇。她不隱藏兇器,把受害人扔在自家門下,將過于明顯的罪證指向自己,其目的是用這種不合常理的做法,引起人們懷疑她是否是真兇。可見她不但兇殘且太過刁滑。
馬寡婦當然不認罪,喊冤叫屈,淚灑嬌顏。齊書政喝令大刑伺候。
這邊鮑林抓起酒葫蘆灌了口酒。用陰陽怪氣的唱腔道:“如實招了,免受皮肉之苦,誰讓你深更半夜喝悶酒……”齊書政喝問:“你怎么知道馬寡婦半夜喝酒?”鮑林嬉皮笑臉地唱道:“俺是做夢夢到的。”說完就溜了。
齊書政好像被鮑林鬧得喪氣,就草草收場了。
在后堂,他驢拉磨似的踱著步,眉頭緊皺,叨念著鮑林的話“做夢夢到,夢到……”李捕頭問:“大人,這個鮑林鬧堂,是何居心?”齊書政道:“我懷疑此人與該案有瓜葛。故而欲擒故縱,讓他充分表演。不過他的舉動著實反常,思量不出用心何在。”李捕頭道:“大人,我查豆腐劉、曹大少時,聽說有人看到過他半夜爬墻頭往馬寡婦房里望,說不定他對馬寡婦也……”“對呀!”齊書政猛叫一聲,“這點本縣竟疏忽了,他很可能也是馬寡婦的追求者,而且案發當夜,相關人等只有他沒有不在現場的證人。”
李捕頭不明就里,“這樣看來他嫌疑很大,可為什么還要跳出來表演,好像唯恐同這案子牽連不上?”齊書政陷入了沉思,好半天才語氣沉重地道:“這正是他的聰明之處,看來這是只十分狡猾的狐貍啊!”李捕頭再要問,他已神情恍惚地走出門去了。
當夜,李捕頭剛迷迷糊糊睡著,齊書政來到他床邊,悄聲說:“別在這里睡,我們也到馬寡婦家做回夢。”到了馬寡婦家院墻外,借著月光,看到墻頭有一處白天沒注意到的缺口。人墊起腳來,可望到院內臥房的窗戶。
“這就是鮑林做夢的地方,他只是夢見馬寡婦喝酒嗎?”齊書政喃喃自語,從缺口朝里面望。李捕頭看出了些門道,“大人,你的意思是那鮑林從這里看到了馬寡婦與張前在屋里正做什么,產生了嫉妒,待兩人睡下,他偷了馬寡婦的發簪刺死了張前?”
齊書政笑了,那笑容在迷蒙的月光下顯得有些恐怖, “你太有才了,一眼就能看出這么遠。”李捕頭受了夸獎,頭腦更加活躍,“大人,我還覺得殺人可能是鮑林和馬寡婦兩人所為。”齊書政聽了一怔,“何以見得?”“他倆在這案中的表現雖看上去大不相同,可總覺得他們的表現有骨子里的相同之處。先說馬寡婦,死人就在她家門下,又是用她的發簪刺死的,可她卻在屋里睡覺;再說鮑林,本來不會懷疑到他,可他卻一個勁地往前跳……”
“有人來了。”齊書政沖到門前撥弄了一下門鎖,推開門拉起李捕頭閃進了院里。從巷口傳來“啪嗒啪嗒”的腳步聲。他們從墻頭缺口窺探,見一個人拖沓著步子搖晃著走來。扯著嗓子高唱:“一個人被殺死,是誰殺的呀?可能連這個死人都不知道……”那衣冠不整的模樣和渾身的酒氣,表明這人定是鮑林。他忽地扒著墻頭缺口向里望,正同齊書政和李捕頭照了個對面。嚇得“媽呀”一聲仰倒下去。
齊書政令李捕頭以涉嫌謀殺逮捕鮑林,押他回了縣衙。
第二天在大堂上,鮑林竟先聲奪人,聲稱是去馬家找東西。問他找什么,他說夢見自己的酒葫蘆被風吹進馬家院里……只見齊書政騰地站起,左手撐在腰上,右手抓起驚堂木猛拍。“一派胡言!你屢次戲弄本縣,這次決不輕饒,責打20大板!”他氣得發抖。左手不住地摸搓著腰。鮑林卻又唱起來:“我還要找回我的葫蘆啊,找不回來我不能安心喝酒……”齊書政手哆嗦著擺了擺,“瘋子,不會審出什么的。讓他滾吧!”
這夜,烏云密布,天空漆黑。李捕頭忽覺白天的一個念頭開始牽扯他的腸肚,他思量一會兒。獨自鉆入黑如淵底的夜幕中。他來到馬寡婦家門前,拔下門鎖,推開條門縫擠身進去。他瞅見一個人影正在地上搜尋。發現他后閃到房角,他奔過去。人影不見了。他驀地一抬頭,感覺一片黑云直壓下來。他剛來得及看見黑云中穿出的一道白光……
天一亮,齊書政就傳喚李捕頭問事,衙役報告說李捕頭被殺死在馬家院內。仵作驗尸后說,兇器是一種三棱型的銳器。是從李捕頭喉嚨上面豎著刺進去的,看來兇手必有極高的武功。
齊書政念叨著:“武功極高的,會是誰呢?”有一衙役對他耳語:“曹大少……”他點點頭,率眾闖入一座豪宅的后院。
一個精瘦的公子哥正在樹上躥上跳下地練輕功,這人就是曹大少。他自詡有兩大絕活:沒有上不了的房,沒有上不了的床。平日總是一副武功高強的風流公子做派。齊書政令衙役捉拿他。曹大少攀住樹枝蕩到房頂,跳過房脊就要逃了,不料下面飛上一枚鏢,扎進他的左肩。他一趔趄,栽落到房后。衙役們繞到房后時,只見到地上的一攤血。
大街小巷貼滿了通緝涉嫌謀殺公差的曹大少的告示。衙役、捕快卻怎么也尋不到他的蹤影。同時,鮑林也失蹤了。齊書政等了3天,第四天他一拍案臺,向在縣衙大堂里等消息的民眾宣告:“不能等了,必須定案了。本縣認定兩起命案的兇犯是鮑林和曹大少。嫌犯雖未歸案,但為對死者及民眾有個交代,有必要先做出結論。”
他陳述道:“二犯及豆腐劉還有死者張前都在爭奪馬寡婦——聲明一下,在本案中,豆腐劉可以排除嫌疑。曹大少雖有酒友作證,但醉鬼之言不足為憑,況且他輕功高超,騙過醉鬼殺人后返回易如反掌——而張前有捷足先登的苗頭,二犯合謀偷了醉酒熟睡的馬寡婦的發簪,尋機殺了張前。本縣是如何摸出線索的呢?說實話,案發當初本縣毫無頭緒,只是想到馬寡婦有多個追求者,兇手十有八九在其中,那么就狠審馬寡婦。看看那些個追求者的反應。果然,鮑林跳了出來,裝瘋賣傻,攪亂公堂,他的表現太惹眼了,讓人難以理解。可本縣細一琢磨,便抓住了這條狐貍的尾巴,他是妄圖用反常的舉動掩蓋一個事實:案發當夜,他沒有不在現場的證人。按照常理推論:有疑點的人應該遠離案子,而他定是覺得人們不會懷疑腦袋削個尖往案子里鉆的人。
“然而,狐貍再狡猾也斗不過好獵手。本縣與李捕頭經過深夜查探,將鮑犯捉了又放,欲擒故縱,已接近找到他們的罪證。這當口,他們狗急跳墻,曹大少憑借高超的武功,殘忍地殺害了盡職盡責的好公差李捕頭,二犯雙雙潛逃。本縣發誓,遲早將二犯捉拿歸案,讓在九泉之下的李捕頭瞑目……”
正說著,一衙役稟告:“有人給縣令大人送來一封信。”齊書政從信封里拽信紙時帶出個東西,掉在案臺上,是一枚雞心形玉佩。齊書政若無其事地拉過卷宗把玉佩蓋住,然后瀏覽一遍信的內容。信紙不知怎地飄落在地,他拾起來當眾念了幾句:“官府通緝的嫌犯在西山,速去捉拿……有人提供了線索,即刻行動!”他率衙役、捕快去后堂準備,很快一隊官差簇擁著縣令的轎子奔上了西山。
爬上西山南坡,衙役、捕快們圍住一塊大石,發一聲喊,沖到石后,見什么都沒有。四下里搜查,還是什么都沒找到。一衙役跑到轎子前報告:“按大人的吩咐搜查了那塊大石,沒有發現嫌犯。”等了半天不見轎子里有反應,小心掀開轎簾一看。里面哪里有什么縣令,卻放著一個百多斤重的磨盤!衙役、捕快全傻了。
正亂著,山坡上跑來個頭亂如草的人,號叫著:“殺人啦!”跑到近前見這人正是鮑林。后面追來一個敏捷似豹的黑衣蒙面人,持刀戳向鮑林的脖子。眾衙役、捕快反應極快,“刷”地亮出刀劍逼住蒙面人,不料蒙面人撇了刀。氣急地大叫:“一群蠢貨,還不將案犯拿下,圍我做甚!”他扯下面罩,竟是縣令齊書政!
齊書政說大隊人馬浩浩蕩蕩抓捕案犯簡直就是打草驚蛇,他獨自化裝去抄案犯后路,果然發現他已逃到山后。另一案犯曹大少仍無蹤跡。鮑林譏笑道:“縣令大人,你中了調虎離山計了。”齊書政聽出了弦外之音,急令回城。
剛一進城,留守衙役慌張來報:“曹大少從牢里劫出了馬寡婦,占據了縣衙。”齊書政率眾堵住了縣衙大門。百姓都來看熱鬧。衙門前人山人海。
曹大少高叫把鮑林送進大堂,不然就給馬寡婦放血。齊書政牙咬得“嘎嘎”響,讓送鮑林進去。鮑林得意道:“曹大少武功雖高,卻是個嘴笨的家伙,不能把情況說清楚。嘿嘿,沒我不行。大家也進來吧!”
人流涌進了大堂,見曹大少持刀押著馬寡婦站在一旁,鮑林則大模大樣地坐在縣令的案臺后,還把烏紗帽扣到蓬亂的頭上。下面群情鼎沸,哄鬧不絕。鮑林操起驚堂木一拍。立即鴉雀無聲。
鮑林朗聲道:“今天我鮑林要過一把當縣令的癮,把張前和李捕頭被殺案審個清楚。大家看到了吧?這個馬寡婦本也是個嫌犯,可她在我們手里。就沒人敢動我們,為什么呢?縣令大人能說說嗎?”齊書政厲聲道: “你們劫持人質,威逼命官,要罪加一等!”鮑林大笑:“不這樣鬧一下,我們就死定了……好吧,開始審案。縣令大人,冒犯了!
“先說說張前的死。張前生前死纏馬寡婦,引起了另一人的嫉恨,就把張前殺了。殺完人,這個兇手就想找個替罪羊。他采取極為高超的誘騙手法,擺出對馬寡婦刑訊逼供的架勢,因為他很清楚,馬寡婦是脫不了干系的,不如演一出苦肉計,一則是對馬寡婦的保護,二則引誘他人打抱不平,尋機對他人栽贓。這招果然靈,很快就讓一個人上了鉤。
“這個上鉤的人盡管潦倒,卻愛管閑事,他夜里喝醉酒閑逛時。無意中目睹殺人的場景。不過坦率地說,他只看到兇手的背影,確定不了那是誰。他在看審案時,忍不住參與了進去,被當做了嫌疑對象。他非但不在乎,還甘愿冒引火燒身的危險,要把這出貓捉老鼠的游戲玩到底。他進行了反誘騙,說了暗示在兇殺現場看到了什么一類的話,兇手果然驚慌。
“那夜兇手又趕到了殺人現場,邊找他的罪證邊等那人來鉆圈套。聽起來有些守株待兔的味道,但兇手只能這么做了。可人算不如天算,李捕頭也去了殺人現場,打亂了他的計劃。他只得躲到房檐上。兇手決定一不做二不休,施展高超的武功,從房檐上躍下,用飛鏢除了那個討厭鬼。為什么說兇器是飛鏢呢?我聽人講仵作驗尸后,報告傷口是被三棱型銳器刺的,后來我見到了那枚飛鏢,才明白它就是殺李捕頭的兇器。
“這樣新的問題又來了:把殺李捕頭的贓栽到誰的頭上呢?有人提醒兇手,從殺人的功力上看,有個人具備這樣的功力。兇手立即加害這人,誰呢?曹大少。逮捕不成甩出飛鏢刺傷了人家,然后又是通緝又是圍捕……這個倒霉蛋本不想參與這件事,可卻被逼無奈。他被飛鏢扎傷后讓人救走。”
說到這里,鮑林對呆若木雞的眾人問:“大家猜到我說的兇手是誰了吧?”所有人的目光不約而同地轉向一個人——縣令齊書政。齊書政臉色鐵青,豹眼中噴出火來,切齒道:“好個刁民,竟誣陷到本縣頭上,難道你不怕王法嗎!”
鮑林撇嘴一笑,嘲弄似的問道:“知道你是在哪兒開始露馬腳的嗎?馬寡婦家門鎖的秘密我也知道,那鎖形同虛設。我夜里閑游見馬寡婦每當偷漢子時,就把這弄壞的鎖搭在門閂上,制造家里沒人的假象。這事除了我這種夜游神不會再有人知道。馬寡婦被你帶走時也把這鎖搭上了。那晚我在巷口出現,看到你立刻拔掉破鎖進了門,這足以證明你同馬寡婦通奸。”齊書政一下子變成了落水狗,拼命掙扎,“通奸怎樣?通奸就能證明我殺了人嗎?你剛才胡謅的純屬臆斷。沒有任何事實證據!”
鮑林不理他,朝衙役、捕快喊道:“去西山前送到縣衙的那封信,我讓送信人先在你們當中傳閱。信的內容你們都過目了,信封里的物件你們也看到了,對,就是那枚刻有縣令大人名字的雞心形玉佩。可是,當信轉到縣令大人手里后,里面的玉佩被他藏匿了,因為他一見那東西就心虛了,那就是他掉落在殺人現場的罪證,那上面還沾有張前的血。那天我在大堂戲說夢見酒葫蘆讓風吹進馬家院里時,他一下意識到是在暗示他在殺人現場遺落了東西,馬上去摸掛在腰間的玉佩,果然沒有了。還有,他殺李捕頭用的飛鏢就是他扎到曹大少肩上的那個,仵作會驗證李捕頭喉嚨上的傷口與他飛鏢的刃口是吻合的。
“最重要的,信上的內容,他是當眾念了,可他念的是什么,信上寫的又是什么?你們應該清楚了吧!”
衙役、捕快們齊聲道:“信上寫的是:你的罪行就要敗露了,這玉佩就是你的罪證,你快到西山來認罪伏法!而他念成了……”
“呀——”齊書政猛地拔出刀,手腕一翻,刀尖朝向自己的肚子死命地一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