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們的改革開放對中國和世界都產生巨大影響,但這場改革開放不是突然間從天而降,而是經過長時間的醞釀。
據我個人觀察,有兩個時間跟后來的改革開放密切相關。一個是1959-1961年,中國在和平時期發生規模人口非正常死亡,原因是饑荒,其中第一個被報告到中央政府的發生在河南信陽,這個850萬人的地區當時非正常死亡人口竟達100萬左右。這自然引起中央的高度重視,中央政治局討論后囑托周恩來總理緊急起草了農村建設12條,這是據我所知中國政策里第一次從“一大二公”全盤國有制里畫出一道線。
也就在1961年前后,全國發生較大規模的包產到戶,河南叫借地自救,安徽叫救命田,都是把地劃給農民自己種,渡過災荒。
第二個時間是1962年,因為傳言香港要開放,從廣東各市縣及周邊12個省區一下有10萬人集結到現在的深圳所在地寶安縣,要偷渡,要逃港,此事由周恩來總理親自處理。當地政府在做完安頓工作之后,就提出不妨利用香港建設寶安,利用邊境貿易,活躍市場。
這兩個時間點都跟后來的變化有關,如果沒有這些早期的突發事件和臨時措施帶來的寶貴嘗試,中國的改革開放可能不清楚到底要從哪個地方下手。但從今天來看,僅僅這些局部地區的自發反映,還不足以釀成后來的改革開放。
中國的改革開放還要等待其它條件,其中一個就是文化大革命。為什么文化大革命從反面籌備了中國的改革開放呢?因為它把過去體制的錯誤夸大到了頂點,才引起很多層次,包括老干部對整體問題的重新思考,才把我們工作政策問題跟體制和制度聯系到一起,這就是鄧小平后來很重要的總結,如果制度不對頭,那就會出大問題。好人可以做很壞的事情。
當然,改革開放還有一個很重要的條件,就是1978開始的思想解放運動。這場思想解放運動真正解放了什么?就是鄧小平在中央工作會議閉幕時講的,我們選社會主義,選公有制,選計劃經濟,這都是手段,而滿足人民日益增長的文化和經濟要求才是目的,解放生產力才是目的,而不是倒過來。
于是,我們思想解放之后,局面就不可同日而語。包產到戶好就實行聯產承包責任制,邊境貿易好就搞經濟特區。
所有這些措施,我們今天總結起來,都是權利的重新界定。從1978年開始,氣勢磅礴席卷全國的改革運動,其實質就是權利的不斷重新界定。
30年來,我們在權利重新界定的路上,已經走過三個層次。
第一個層次是從一大二公中畫出一條線,就是公有土地是可以通過承包和約界定出去,清清楚楚界定到個人。
第二個層次是土地權不僅可以使用,非常時期還可以轉讓,這就是市場經濟。中央已經寫入文件,要讓市場在資源配置中起基礎性作用。
第三個層次是界定了創業權。年廣久能炒瓜子,柳傳志可以搞PC,馬化騰可以弄QQ,市場有了根基。
我們現在走到第四個層次,這一層意義深遠,那就是把各種來路的權利都放到同一個要約里頭,不管是個人的權利,公司的權利,還是國家的權利,都互不侵犯又互相保護。
現在我們為什么環境污染嚴重,就是因為環境污染是一塊公地,不排白不排,污染由大家共擔,這其實就是權利界定的難題。當然,權利界定中最困難的還是有一種特殊權利,它就是國家的權利,這是一個社會中最難對付的資源。畢竟任何一個國家要獨立、安全、國防、有秩序,一定要有強制力,但是國家權利怎么能夠完全地在軌道上運行呢?這是我們改革開放30年至今沒有解決的問題。
最后我想強調一點,30年解放思想,改革開放的歷史告訴我們,實踐是第一位的,理論是第二位的,但現在我們遇到一個理論難題,就是改革動力問題。
過去,我們的改革是由危機推動的,但這個動力已經衰竭了,我們已經不可能再回到大饑荒、大批斗的年代,那么新動力在什么地方?這可能是我們所有人不得不面對的最現實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