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心理學的角度來講,恐懼是一種有機體企圖擺脫、逃避某種情景而又無能為力的情緒體驗。必要的恐懼和敬畏,使一個人處于被動的警醒狀態,是一個人生存很必要的東西。
然而,當恐懼由生理和意識上的恐懼進一步傳導至內心深處的恐懼時,恐懼就會成為一個人行為或者生活的主宰力量,就會使一個人的認知和判斷出現很大的偏差??謶謳砗诎?,黑暗帶來遲鈍和誤讀,誤讀帶來行為的扭曲。而且,深深的恐懼摧毀著我們的心,使我們的心丑惡起來。
達娃事件被參與的雙方打扮成“民族品牌和正義”與“國際商業價值和規則”的戰爭,實際上是雙方深層恐懼的大碰撞。
恐懼統攝了宗慶后與達能,使他們不敢面對真實
當1987年的一個校辦工廠,被宗慶后辦成了一個規模企業后,恐懼開始襲向了宗慶后。他怕巨大的財產不再姓宗,于是引進達能,為的是轉換國企經理人的身份實現MBO。個人股份落到了實處,并沒有絲毫減輕他的不安全感和恐懼,所以把自己一家人都轉換了國籍。這種不安全感同時彌漫在公司經營上。娃哈哈系幾個主體一套班子,董事長與總經理他一個人做,而且不設副總經理。合資公司的經理全部由宗慶后一個人委任。內部職工持有的股份,也沒有明確的協議,而是由宗慶后最后確定。宗慶后見慣了背叛與陰謀,他已經預測到公司大的波折和起伏,他只能相信自己,他不能不牢牢地掌握控制權。宗慶后是被一種內在恐懼統攝或拘押的典型。
不安全感和恐懼感也統攝了達能。1996年,達能明知中國法規不允許外資對民族商標取得控制權地位,還要與娃哈哈簽下“陰陽合同”。借幫宗慶后MBO過橋之機,無償取得娃哈哈商標使用權。自此也埋下了達能恐瞑的種子。合資以來,能接受宗慶后的一系列苛刻條件,比如,董事長總經理一個人當,不干涉經營事務,公司只能設宗慶后一個總經理,不設副總經理,以保證宗慶后的絕對權威,達能派出的技術員與銷售策劃師也被趕出了合資公司??墒?,眼瞅著該往“錢柜子”裝的錢滾滾流進了非合資企業,達能不干了。資本噬血的本性,使得達能孤注一擲。為博取公眾輿論的支持和對宗慶后施加壓力,不惜大揭宗的一系列隱私,包括在美國起訴宗氏離岸公司,并凍結其全部資產,把宗慶后一直標榜的為民族品牌和正義而戰的“全副武裝”撕破。
韋爾奇早就發現,“缺乏誠信是商業最卑劣的秘密”。達能與宗慶后都曾經是這個不誠信秘密的一個部分。十幾年的文字、言論和行動,都擺在那里。同流合污了十幾年,翻身借助于揭對方的“短”,而證明自己本來沒有的“長”,有點掩耳盜鈴的滑稽。這幕滑稽戲,讓我們進一步了解了自相矛盾、扭曲、向不同方向拉扯的貪婪,造成了怎樣的痛苦、混亂、焦慮和肆無忌憚。在與欲望無休止的戰爭中,雙方已經把商業沖動扭曲得不成樣子了,已經面目全非。
攫取更大利益的欲望就在那里,不停地看著、等待著、驅使著當事人??墒钱斒氯藚s偏偏任意地曲解它、塑造它、控制它、操縱它、壓抑它。它一會兒被打扮成“民族品牌和正義”,一會兒又被裝扮成“國際商業價值和規則”,唯獨沒有人還原它的本真。他們一個想借此合同控制娃哈哈商標,另一個想借此轉變身份。雙方都實現了目標,可惜在后期分賬中發生了分歧,于是訴諸法律,相互揭短,讓我們看到了商業合同背后的陰謀與那種統攝雙方的根深蒂固的恐瞑。雙方已經失去了商人的本真,斷然宣布超越了商業利益而去尋求那些虛無縹緲的東西。
企業家多恐懼
統攝了宗慶后與達能的恐懼,對人們來說并不陌生。這是自人類存在以來就一直延續下來的古老的恐懼。以至于在人類發展的過程中,衍生出各種各樣的宗教,借人們對地獄之火的恐懼,把人們拉回到最基本的人道價值上來。
人們在沒有多少財富或清貧的時候,多有一種達觀,財富只是被當作通往幸福的工具。可是一旦積累起相當規模的財富,先前面對財富的輕松不脛而走,一種巨大的恐懼感卻深深統攝了富人們的內心。人們沒有像原本期望的那樣成為財富的主人,反而成了財富的奴隸。
同樣的事情也發生在成功企業家身上。他們曾經影響了數不勝數的事件,榮譽、秘籍、成功、果斷、進取等等光環加身,讓他們有了一覽眾山小的豪邁,同時也落下了身置于人群中的孤獨與落寞。在公眾眼里無所不能的企業家,內心深處便生成了令人窒息的緊張與焦慮。他們寢食難安,對人性的惡有著百倍的恐瞑?!爸贫染褪菍θ说牟恍湃巍?,就是企業家們時常掛在嘴邊上的箴言。在職業生涯中一直信奉“不用聰明人”的堤義明可以說是一直被“恐瞑”所奴役并且最終擊敗的日本前首富。
最聰明的人,反而在普通人沒有困難的地方無影無蹤了。一直謹記中國荀子“性本惡”之告誡,嚴承父親“不交朋友”之遺訓的堤義明,接掌西武集團40年,把西武集團發展成為一個經營鐵道、連鎖飯店、百貨商場、休閑設施,購買了日本1/6的土地,擁有了一流職業棒球團隊的企業王國。他孤獨決斷,歷經驚濤駭浪,躲過層層劫難,甚至那場席卷東南亞的金融危機也未傷到他??墒?005年3月3日,堤義明卻因高管舉報其虛報母公司持股比例而被捕入獄。
沒有人了解真實的堤義明。父親“不交朋友”的遺訓和中國先哲荀子“人性惡”的教義,把堤義明武裝成一個商人中的哲人。他把人性惡作為了管理公司的基點,對任何人都處于深深的猜疑之中。他對人性猜疑的專注,終于培養起了不忠誠的團隊。一生用盡心機提防著陰謀,最后卻偏偏在習以為常的、自作聰明的套路中折戟,最終敗在了內部人性的詭詐上。
一如孤獨無援的堤義明,企業家不會像常人那樣可以隨意向人訴說苦悶,從而得以化解掉一層層危險。企業家面對任何苦悶和無奈時,只有自己消化,很少有人可以為之緩解或分擔。久而久之,一種巨大的不安全感襲來,形成他們懷疑一切人的心理機制。他們沒有傾訴對象,甚至佛或上帝也不與他們同在,所有的難題只能在一個狹小的空間里化解。于是,他們或日夜由生猛的保鏢護衛,或一味將繁雜的業務纏于一身,或進入不知為誰忙亂的債滾債的泥沼,或干脆就患上抑郁癥,陷入了深深的生存危機……據《中國企業發展報告》稱,近20年中,我國已有1200多名企業家因種種心理障礙走上了自殺之路。至于非正常死亡的數目,更為驚人。
商業只有在關系中開拓道路。而正是如空氣和水一樣不可或缺的關系,卻成了企業家們恐懼的根源。
中國企業家創業之初,專注使他們精力充沛、目光敏銳、善于捕捉機遇。專注是一切能量的精髓所在。專注意味著將一個人的心智、心腸、心理的能量專注于一件事情,用這種能量面對那件事情、知覺那個事情??墒牵S著企業規模的變大,選擇機會的增多,他們卻忘記了專注是他們能力的根本所在。把專注過程中的一些副產品,比如經驗、概念、模式、個人英雄主義等等當作了能力本身。要呼喚“心明”這位“主人”出來當家作主,聰明才會變成“睿智”。通常企業家自覺或者不自覺都作了自己能力的奴隸。
初步的成功可以靠個人能力,但持續的成功必須靠人格凝聚的團隊。多數企業家對自己個人的智慧和能力有了充分的信心,卻不懂得駕馭他人和他的團隊能力。到處充斥著的背叛與不經濟,使得企業家不得不把一切運作統攬于一身。短期的壓強可以奏效,長期的超常支出,極大地損害了他們的身體和精神。他們也想實現轉化,苦于沒有可信賴的人交接。他們太有才了,很容易看出別人的荒唐和不盡心。跟隨身邊打拼多少年的人都顯露出不可信的品質,他們怎么去相信只是看著他的功名利祿來的人呢?
(有刪節,全文請見作者博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