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樓的女孩

拉滅燈，坐在窗前，我就可以看清對樓的那個女孩。

女孩有一大嗜好，那就是每天一回到家她就卸掉多余的武裝，只穿著內衣在房間里走來走去地自我欣賞。女孩肯定不會知道有人在偷窺她，肯定不知道有一個名叫新雨的男孩天天晚上在免費欣賞她。有幾次女孩甚至一絲不掛地就從浴室走出來，在大廳里不慌不忙地用浴巾吸除身上的水珠。

我就是新雨。女孩無論如何也不會知道，她忽視了的那條只有兩指寬的玻璃窗紗縫隙，為我帶來了多大的快樂。我知道自己的偷窺行為不道德，但我就是管不住自己。如果有人罵我是個十足的流氓，我也認了。

其實，我不是故意要這樣做的。因為最近我正在根據自己兩年前采寫的一篇新聞通訊構思一部小說。小說的內容是一名已經犧牲了的名叫根根的軍人和他的女朋友疼疼之間的故事。由于當年采訪時女主人公謝絕了采訪，所以女主人公的相貌問題成了這個小說的一個空白點。我正為描寫女主人公而費思量時，偶然發現了對樓的女孩。女孩的身材和相貌正好為我描寫女主人公提供了素材。

故事的梗概是這樣的：那位名叫疼疼的漂亮姑娘去銀元山莊旅游時，恰好有個“鉗工”愛上了她的錢包。因為小偷發現疼疼的錢包里裝著十幾張老人頭?？赡苁翘厶坶L得太美的緣故，小偷偷了她的錢包后，竟禁不住輕輕地摸了一下疼疼的臀部。

疼疼一聲尖叫：“抓流氓啊!抓小偷啊!”小偷轉身就跑。眨眼功夫，小偷就跑出了銀元山莊。

疼疼哭了起來，因為每次出游她都是單槍匹馬。經濟時代，鈔票掛帥。這下子她成了身無分文的窮光蛋，真是太令她掃興了。

正絕望之際，疼疼隱約聽到銀元山莊外有打斗聲，緊跟著銀元山莊的保安人員也沖了出去。

疼疼跟著跑出去，看見一個軍人正在和那個小偷對陣。

軍人的肩膀上鮮血直流，但他毫不退縮，幾個疾如閃電的擒拿動作，就將其中的一個小偷打翻在地。另一個小偷見勢不妙想跑，正好和前來增援的保安人員撞了個熱烈擁抱。

從軍人手中接過失而復得的錢包，疼疼竟不知說什么才好。激動是一個原因，但軍人的瀟灑風度讓她著迷也是一個原因。

疼疼強行陪軍人去醫院包扎了傷口，強行把軍人送回了部隊。

結果，軍人見義勇為的事跡成了部隊的新聞不說，疼疼還被兵哥哥、兵弟弟們故意誤認為是那個軍人的女朋友，受到了特別的禮遇。

這名軍人就是根根。

后來，疼疼問根根為什么有那么好的功夫，還被歹徒捅傷了胳膊。根根笑了，說他哪有什么功夫，他是部隊的一名文官。所謂功夫是因為失主疼疼的美麗給了他動力。一開始，根根見一個歹徒慌慌張張往外跑，就攔住了他。沒想到小偷的同伙從背后下了手，一下子就捅傷了他的胳膊。俗話說好漢難敵人多，何況根根還受了傷。正當他感到吃力的時候，漂亮的失主出現了。疼疼一來，根根的行為立刻就成了軍人的天職加上了憐香惜玉的動力，那氣勢可就不一樣了，連他自己也吃驚自己是什么時候學下這等功夫的。

疼疼就真的愛上了根根。盡管根根心里樂得要死，但嘴里還是謙虛了一番，推讓了一番。

從此后，他們信來人往，愛情一步步升溫。

天有不測之風云、就在他們準備舉行婚禮的前一天，某地發生了水災，根根所在部隊奉命前去搶險，根根不幸以身殉職。

為烈士更換農服時，部隊工作人員從根根的貼身衣兜里見到了一個塑料袋，打開一看，里邊層層疊疊包著一張照片。不用說，照片上的人就是根根的女朋友——疼疼。

照片背后有一行根根親手：寫的字：疼疼，我永遠疼你。

在為根根送行的追悼會快要結束時，疼疼來了。沒有眼淚，沒有話語，疼疼穿著結婚禮服，把一大束鮮花放在了根根的遺像前，輕輕地說了一聲：“根根，我愛你……”就暈了過去。

從此后，每個周末，根根的墓碑前都會有一大束鮮花。送鮮花的人就是疼疼。

本來，把對樓女孩的精華提煉進小說，我也就該收回自己不懷好意的目光了，但是我發現自己已經深深地愛上了這個漂亮的女孩。

我痛下決心要去追求這個浪漫而又先鋒的女孩。我發瘋似地愛上了這個女孩，并且幻想在某一天清晨會有成群的喜鵲飛來為我們搭一座鵲橋，從我的窗戶到她的窗戶。然后，我樂呵呵地抱著美人歸。

然而，天不作美。那天女孩竟然在那塊對我來說很關鍵的玻璃上貼上了一只機器貓，正好擋住了我的目光前進的道路。哇呀呀，氣煞我也。

那天，正好侄兒環環來玩，小家伙手里拿著一把制做精良的彈弓。我以請小家伙吃燒雞為誘餌，讓他幫我打碎那塊該死的被機器貓占領了的玻璃。小家伙人小鬼不小，怕我賴帳，伸出胖乎乎的小手，嘴里嘟囔著“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許變，變了就是大狗熊”和我拉了鉤，才答應幫忙。那枚凝聚著我的千仇萬愛的石子，在彈弓的幫助下，以閃電的速度咬向那只機器貓，槍斃了那塊該死的玻璃。

你不必懷疑，我哥，也就是環環的爸爸，小時候是個小有名氣的彈弓射擊手。夏天的時候，用彈弓打爬在幾十米高樹上的蟬，哥哥都百發百中?？磥?，環環充分繼承了哥哥的優良作風。

玻璃的慘叫聲，引爆了女孩的驚叫聲。女孩家的陽臺上，立刻就伸出了一張氣急敗壞的臉來。那張臉雖然由于恐怖和憤怒而嚴重變形，但依然放射著一種驚心動魄的美。見被人發現了，環環腳丫子撒歡，一溜煙似地跑了。我從暗處跑出來，裝作生氣的樣子一邊罵：“小壞蛋，竟敢打人的玻璃……”一邊朝樓上那張“憤怒”的鮮花般的臉道歉，并以最快的速度沖了上去。敲開門時，我已大汗如雨。

“對不起，剛才是我外甥一不小心打碎了你的玻璃，小壞蛋跑了，我來向你道歉，并負責處理善后事宜?！蔽覛獯葸莸卣f。

女孩把我讓進房間：“沒關系，小孩子頑皮。不過，可真把我嚇了一大跳。”

通過量尺寸，看玻璃質地，玻璃買回來后又忘了買玻璃泥等我又人為制造的一大堆困難被克服掉以后，玻璃完全進入窗格，已是第四天的事情了。

順便透露個秘密，在施工期間，我還順手牽羊偷了女孩一張照片。

勝利“竣工”的那天，女孩說：“你可真了不起，一塊60平方厘米的玻璃你只用了四天就勝利竣工了，誰攤上你這樣有手藝的老公可真是三生有幸。”

我故意傻呵呵地笑著，然后，擦了一把汗水，把沾在玻璃泥包裝外面的黑油泥很滑稽地抹在了臉上。女孩不會知道，為了這關鍵的一抹，我昨天晚上整整鍛煉了七個小時。

女孩笑了，說：“你怎么像個孩子一樣?”

“我是在代表侄兒環環向你道歉?！?/p>

“你怎么能代表了你侄兒?！?/p>

“趙本山能扮演老太太，李金斗能扮演大夫姑娘，我怎么就不能代表自己的親侄兒?”

趁女孩琢磨這句嚴重違犯邏輯的教鞭之詞的間隙，我裝作小朋友的憨狀，奶聲奶氣地說：“阿姨，我錯了，其實，那天是我沒有管理好侄兒。我以后再也不敢了，嗚嗚嗚……，”我邊哭邊雙手橫著交叉抹臉，一幅貓胡子便創作成功了。

女孩笑得花枝亂顫，驀地，她止住了笑，“他為什么要打我的玻璃?”“因為那塊該死的玻璃最近和一只機器貓天天跳貼面舞，擋住了我的視線……”媽呀，我說漏了嘴?！鞍?，你個害蟲，竟敢偷看我?羞死人了，羞死人了，看我不打死你，你這個壞蛋，打死你這個流氓!”

我“嗖”一下就鉆到了她的床下，用假嗓子喊：“救命啊!救命啊!美女要殺人啦!”

“神經病，干完活就趕快撤退，在這兒演什么小品。我可告訴你，以后再敢對我家的玻璃非禮的話，可別怪我狠心把你的眼珠子摳出來扔在地下當泡踩?！?/p>

我夸張地“啊!”了一聲：“都說美女是毒蛇心，沒想到果然是真的……?！?/p>

快走吧，本小姐要晚安了。

你看我這樣子，你總該讓我洗個澡再走吧。

不行!女孩的口氣斬釘截鐵。不過，光洗洗手和臉還是可以的。

趁洗臉的間隙，我的鐵嘴鋼牙順理成章地把女孩請到了沙江酒家。我要以請她吃“壓驚飯”的形式，向她家那塊被我斃掉的玻璃表示沉重的悼念，并向玻璃的家屬——女孩表示親切慰問。

在沙江酒家雅間中粉紅色燈光的照射下，女孩就像一朵靜靜的玫瑰羞答答地盛開著芳香著迷人著……而我現在也早已回家換上了一身瀟灑的西裝。透過女孩那仿佛伸出一雙溫柔小手的眼睛，我斷定，女孩對我有意思了。

喝了啤酒，吃著沙江酒家烹制的豬手，我們頻頻舉杯。今天，我才發現自己真的很流氓，因為我看女孩已“目無全?！?，女孩浴后裸著身子在地上走的樣子，總是不停地在我的眼前幻現出來。

我努力克制著自己，我說我們吃點飯吧，再喝，你的處境會很危險的。

其實，我早他媽的喝多了。

酒醉話多，我向女孩講了小說的梗概。講著講著我就有了淚水，女孩也哭了。應該說，女孩比我哭得還傷心。

我說，如果能找到疼疼這個女孩，我一定會向她求婚，像疼疼這樣的好女孩現在越來越少了。

你的故事講完了嗎?女孩問。我點點頭。那么我來給你續一段吧。

根根去世后，疼疼就傾盡財力在安葬根根的城市買了套樓房，并且謝絕了許多帥哥的追求，她要天天陪著根根。每天晚上，疼疼洗澡后，都要把根根的照片立在桌子上，然后，她就邁著模特步在地上走。她干凈的身子，只讓根根看，只讓月亮看。因為她相信月亮是根根的眼睛……

你是誰?你怎么知道得這樣詳細?

因為，我——就——是——疼——疼。女孩說得很慢，而對我來講，卻不亞于萬鈞雷霆。

老天爺啊，女孩竟然就是我當年沒有采訪到的根根的女朋友——疼疼。疼疼說她的身子只讓根根和月亮看，而我的眼睛卻成了可恥的第三者。我真卑鄙啊。我真想把自己的眼珠子摳出來，放在地上讓疼疼當泡踩。

我輕輕用紙巾為疼疼拭去淚水。我現在已經一點邪念也沒有了，我對這個前衛女孩肅然起敬。

第二天，我把疼疼的照片還了回去。在照片后邊，我寫了一句話：疼疼，我也想永遠疼你，同意嗎?

第二年，我如愿以償抱得美人歸，疼疼成了我的夫人，成了我的永遠的直系上司。

當年春節，環環來給新嬸子拜年。疼疼拿出一張挺刮刮的百元人民幣，要給小家伙發壓歲錢。但她卻沒有直接把錢放在那胖乎乎的小手里，而是裝作和藹可親的樣子問環環：“環環，說實話，那次你為什么要打我家的玻璃?！杯h環條件反射地偷偷瞅了我一眼，又看了看疼疼手里的百元鈔票，可能是他覺得我還不如那一百元值錢，竟然出賣了我：“嬸子，那是叔叔答應請我吃燒雞，我才干的?！薄笆裁?”疼疼杏眼圓睜，柳眉倒豎，一邊快速把錢給了環環，一邊張牙舞爪地向我撲了過來。

雖然疼疼的憤怒依然像當年觀看是誰打碎了玻璃一樣美，我還是腿肚子抽筋，伴隨著自己“媽呀!”一聲慘叫，一條黑影奪門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