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上午,常鄉長正在辦公室里看報,突然門一開,涌進來一群人。他抬頭一看,原來又是高大牛這一伙兒刁民。
常鄉長把報紙往老板桌上一放,動了動屁股沒有抬起來。揮揮手,嘴里招呼著,坐坐坐。大家也不客氣,有的坐沙發,有的坐在沙發扶手上。
高大牛掏出盒“壹支筆”,抽出一支先遞給鄉長,又為他點著。
常鄉長微笑著噴出一口煙霧,心想著這些刁民前幾次來了吵吵鬧鬧,這次倒學乖了,懂禮貌了,看來就得這么教育教育。他習慣地點著頭說,你們補貼的事我們正在研究,相信不久就會得到解決的。
高大牛心里話,好你個狗鄉長,鄉里修公路占了俺村的地,早說好一畝補貼三百塊錢,等公路修好了,補貼卻沒影了,村干部問過,村民們也找過,可你個豬頭光耍滑頭,不是推就是拖,話好說事難辦,你個狗東西不就是想揩點油嗎。嘴上卻說,鄉長,你那么忙,為這些小事兒,我們凈給你添麻煩,我們是想,想——
高大牛顯得不好意思地看看常鄉長。常鄉長有些沉不住氣了,你說,你就直說吧,想什么?
不知你鄉長賞臉不賞臉?高大牛說。
常鄉長一聽賞臉不賞臉,有些納悶,莫不是——咳,自己瞎想,怎么可能?他說,高大牛呀,有什么事,你就直說吧,別拐彎抹角好不好?
高大牛看著常鄉長這一鍋肉似的身軀,心想,誰不知道你常鄉長頓頓喝小酒自稱“賽酒仙”,看來公事公辦事難辦,給你點甜頭走著看。高大牛說,俺想請你吃飯,啊,就是喝酒,你看
喝酒,好啊!常鄉長使勁兒站起來,說,這能更好地和群眾打成一片,加深感情,不過可要注意影響啊。
高大牛說,那就在你家喝。
在我家喝?常鄉長一下子又把屁股擠進老板椅里。
高大牛解釋說,我們把酒菜搬到你家里,借借你的房子,在你家里喝啊。
哈哈哈,我說呢。常鄉長兩只胳膊一撐老板椅又站了起來,說,走,弟兄們,到我家去坐。大伙兒一起到鄉長家去了。
很快,酒店的服務員就把酒菜送來了,二十幾道菜擺滿了一大桌子,雞鴨魚肉俱全,精裝步步高白酒兩箱,啤酒三箱。把個常鄉長樂得腆著個大肚子,一個勁兒地說:哈哈,哈哈,哈哈,你看你看,哈哈哈——
鄉長夫人更是高興得跑前跑后,倒水遞煙,她盤算著光酒瓶子也能賣個幾十塊錢。
大家落座后,先上齊六杯酒,這叫六六大順,接著從高大牛開始向常鄉長敬酒,每人三杯。常鄉長是來者不拒,一口一杯,越喝越美。這一圈酒下來,他容光煥發,精神頭更足了,把腰帶松松,再每人回敬一杯。喝酒喝酒,菜不菜的他倒不放在心上,隨便夾一筷子就端酒杯,有時喝一杯用大手抹把嘴就接著端酒杯。
這個祝鄉長步步高升,那個祝鄉長財源滾滾,喝得常鄉長的腰一直一直的。常鄉長又端起酒杯,沖大家一舉,說,別,別鄉長鄉長的,我這人好交朋友,你們叫哥,叫常哥就行,不愿叫哥就叫我酒仙得了,弟兄們,誰跟誰呀,哪有那么客氣,來,喝。說著,一飲而盡,把酒杯倒過來讓大伙兒看,滴酒罰三杯,哈哈哈。
大家有的夸常哥有海量,有的捧酒仙特豪爽,把個常鄉長說得飄飄悠悠。他放下酒杯說,那年老爺子過世,想起他老人家辛苦養育自己多年趴在靈床前痛哭流涕,淚如雨灑,可是一抬頭看到窗臺上有半瓶酒,心里就覺得空得慌扎得慌,渾身酸軟,那個饞呀——拿過來,口對嘴,咚咚咚,一口氣喝光老爹剩下的半瓶酒,頓時身上有勁兒了,那個痛苦難過呀從心里一股腦兒地往上涌,就又趴到老爹的靈床前,號啕大哭,悲痛欲絕。說完他笑了,舉起酒杯,來,干。
菜眼看著少,酒眼看著下,酒仙的臉上眼看著冒紅光。常鄉長一擼袖子說,光這樣喝沒勁兒,來,熱鬧熱鬧,來兩拳。
高大牛說,不喝了,俺們要回去。
什么,酒仙鄉長瞪起了眼,要走?你走了誰和我喝酒?你看不起我是不是?
那什么,常哥——高大牛顯出為難的樣子,你看我來了,那點小事兒也辦不了,還喝得醉醺醺,這,你說我哪有臉見兄弟爺們啊。 不就是那點兒補貼嗎,酒仙一揮手,我給你辦還不行嗎,先喝酒。說著端起酒杯和高大牛的酒杯一碰,一仰脖,杯里的酒“吱”的一聲,干了。
你現在就給辦?高大牛端起酒杯。
一個月以后。常鄉長一直腰,說。
不,現在。高大牛一放酒杯。
不,一個月以后。常鄉長又直直腰。
高大牛猛地站起身,咱走。大伙兒都站起身。
酒仙鄉長正在興頭上,這時候不讓他盡興,無異于把他吊在半空,那他哪里受得了。他急得大叫,哥,哥,牛哥,我現在給你辦還不行嗎?
大家剛坐下,他就舉起酒杯,我給大伙兒賠禮了,說罷,一飲而盡。大家都看傻了眼,這常鄉長真是個人物啊,喝酒像喝涼水一樣,還真是個酒仙。
常鄉長歷來是醉酒不醉心,他想,我辦事就要讓人們知道我在他心目中的份量,我馬上給辦了誰還認識我。我現在給他辦了,他還請我喝酒嗎?我就拖,他沉不住氣了就還請我。我要讓他們知道,什么叫知恩圖報。常鄉長說,我說話算數,你下星期來拿錢吧。
旁邊狗剩說,你是說財政所王所長開會去了,不在家?
對,對。常鄉長點頭說。
你是說王所長如果在家就接著給辦了?
常鄉長隨口說,是,是。
高大牛向二愣使了個眼色,二愣和狗剩出去了。
一會兒,王所長來了,問,鄉長,你找我?
我找你干個球,去去去。常鄉長拉著臉說。
高大牛說,常哥你不是說王所長在家就把補貼的事給辦了嘛,你看王所長來了就辦了吧。我和你劃拳,誰輸誰喝。
常鄉長沖王所長吼,去去去;對高大牛說,來來來,說話算話,劃拳!
二愣和狗剩隨王所長出去了。
常鄉長家又熱鬧起來了。
哥倆好呢,五魁手。
六來順呀。你喝酒。
不動不動,八仙來。
高大牛什么時候走的,常鄉長記不清了,他只覺得自己輕飄飄,欲仙非仙,好似云游天涯,好快活啊。哈哈,酒仙,我就是酒仙!想起這么容易就讓高大牛拿走了補貼款,他有些后悔,該讓他們多請幾次酒才對呀,哎,這真是一幫刁民啊。
轉眼年底到了,醉仙酒樓的馬老板來到了常鄉長的辦公室,遞上支好煙,說,常鄉長,你還有個賬,過年了,你看是不是該
常鄉長一愣,什么賬?只有該我賬的,哪有我該人家賬的?
馬老板嘿嘿地笑著說,一桌菜,兩箱白酒,三箱啤酒,一共六百八十塊錢。
有這事嗎?常鄉長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馬老板說,那天是九月二十八,記得你的一個兄弟要的酒菜,是酒店的小王和小張把酒菜送到你家的。
常鄉長手一哆嗦,熱茶燙了他一手,氣得他咬牙切齒,真他媽的是一群該辦的刁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