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革開放伊始,我剛過而立之年。原是農家女的妻帶著次子和小女與我父母一起都在我老家山里。我是1971年7月從孟塘軍墾農場出來就分配到萬源的。先在萬源中學,一年后到河口中學,又一年后被調到了羅文中學。
在羅文中學先教了兩年初中,1975年秋被逼上高中,那時高中只有兩年,送走了高77級,正教著高79級。身邊帶著長子,當班主任,教該年級兩個班的語文。不時還有些社會活動;工資仍是轉正定級后的五十多元,學校沒有什么福利,也沒有后來才興起并且越來越高的補課費;而居住條件可謂極差,我們父子倆與另一位中年教師共住一間不到10平方米的學生宿舍,中年教師有妻女每周末要團聚,所以住得寬些,我們住得窄點,僅容一張床和一個學生桌,冬天四面灌風,夜里老鼠橫行;吃在學校食堂,飽肚而已,想吃肉,還得靠關系。
然而,那陣人們普遍沒有后來愈來愈強烈的物欲,思想也較為單純,想得最多的是如何奮力拼搏,把十年動亂造成的損失奪回來。對于學校和我們教師來說就是狠抓教育質量,努力提高教學水平,為四個現代化建設早出人才,多出人才!
我的立身準則是:不愿平庸,追求卓越,追求完美!
我的志趣原本不在教入而愛好寫作,早在讀中學時就想當作家。可是命運之舟卻將我送進了四川外語學院,讓我舍中文而學德語;自以為能當翻譯了,而一場所謂的文化大革命又擊碎了我和許多人的黃粱美夢,我偏偏被打發上了我不情愿的中學講臺。一方面,肩負著家長和學生的希望,我盡力教好學生,管理好學生,走在同行的前頭;另一方面,我又不甘心一輩子當個教書匠。因岳父被陷害,身陷囹圄,使我改學葡萄牙語援外的希望破滅后,我便打算考研。除喜歡寫作外,對中國的古典文學,我也興趣盎然。教過我高中語文后調到達縣師范專科學校當中文系主任的李老師不只在信中鼓勵我,還給我寄了學習資料。但后來我放棄了,卻是出于無奈。客觀上,萬源不肯輕易放人,我又不合時宜地得了一場痢疾,還差點要了命,愈后大半年身子都相當虛弱;主觀上,準備不足,心中無數,眼看到了受限年齡邊上,教學又緊,我只好打退堂鼓。悔耶,憾耶?難以說清。
1980年秋冬的一個夜晚,久埋在我心中的那顆文學火星,倏然一閃,亮了!那晚上,我那間門窗緊閉只有10平方米的陋室里燈光亮了大半夜。我一氣呵成拉出了有六千字的第一篇小說稿。起床鐘一響,我立即醒來,一邊穿衣下床,一邊推醒夢中的兒子,然后跑步到操場,等待班上學生來出操;然后拿著語文書,最先走到教室門口,等候學生來早讀。
我那時的生存環境和寫作環境都不好:極左的東西無論在社會上還是學校里都很有市場,主持學校工作的人又是靠“文革”起家的,依舊左得可愛不說,而且不學無術,往往站在教職工的對立面,動不動就想整人,視教師的文學創作為不務正業;我住的地方又正處在學校行政辦公室下面的人行道旁邊。白天不能寫,也沒時間:第一篇小說公開發表前,我全是在學生甚至教職工們都酣然入睡后,才閉門關窗,拉上窗簾,伏案疾書的。有時還通宵達旦,起床鐘一響,我就迅即奔向我該堅守的崗位。所以,那些年我的教學和班主任工作都不賴,又能仗義執言,不媚上,不欺弱,還愛幫別人排憂解難。每次群眾投票評選先進或優秀。我得的票往往比領導還多。那個專權仗勢卻不得人心的校革委副主任,對我是又忌恨又無可奈何。
小說處女作在《四川文學》發表后,我的本職工作一點也沒松懈,除了前面說的立身準則在起作用外,那就是我一直清醒、理智。我清楚地意識到只有把本職工作搞好了,才更有利于業余創作。于是我更加勤奮地工作。練筆也從隱蔽轉入了公開,因為此前萬源還沒有人在省級刊物上發過小說,我的“異軍突起”,讓不少人驚異,也得到了一些肯定和贊賞,我就沒有必要繼續掩掩藏藏。再說,也沒法隱藏了。星期六晚上和星期天是我練筆的黃金時間。不興補課那幾年,星期天我常常搬個學生桌就在教室外面寫,有時還到校外的松林里或小溪畔去,一坐就是大半天乃至一整天。
為了提高和充實,我相繼參加了北京語言文學自修大學的函授學習,又參加了《鴨綠江》函授創作中心、《春風》文學講習所、魯迅文學院普及部和《人民文學》創作培訓中心等幾處的函授學習:有段時間曾經同時參加了幾家。開初那幾年,我過于急功近利,只講數量,沒深思熟慮,選材不精,挖掘欠深,加上也沒遇到高師,所以屢戰屢敗,直到1987年夏和1989年春我先后參加了《春風》文講所舉辦的優秀學員長白山筆會和魯迅文學院在京舉辦的文學短訓班之后,又幸遇上了幾位水平高而又極富責任感的指導老師,我的練筆才有了較大長進,發表的習作也才漸漸多了起來。
赴京參加短訓前,我在羅文中學做教導主任,本不情愿,沒推掉;動員我競選校長,我沒興趣。新上臺的校長算我一個朋友,很需要我助他一臂之力,我給他看了魯迅文學院發來的通知,他雖有點為難,還是同意了:當時的文教局長以前曾與我同過事,關系也還可以,他說只要學校放他不管。這樣,我就興致勃勃地去了北京。前兩個月是補習語文、數學、政治、歷史、地理,為沒有大專文憑的學員參加成人高考作準備:然后才是文學講座。我已有本科文憑,但每天還是很認真地聽講和做作業,當然也寫小說,并參加了在北京師范學院舉行的成人高考,獲得了高出北京師范學院中文大專班錄取線近50分的較好成績。收到入學錄取通知書的同時,我還收到了原短訓班班主任的信任:要我一定得去,且要我當班長。我久久地遙望著北方,在心中默默地感謝:我再也不能離開學校了!多少學生和家長盼著我,等著我!況且我的長子己考上大學,次子和小女都從老家山里來到了我身邊。我肩上的擔子不輕,一頭挑著學生,另一頭挑著子女。
短訓結束,我匆匆回川返校,帶學生進城參加完中考,就主動辭掉了教導主任一職。我的心不在官場,也不適應。
回川前,我已被評聘為中學高級教師。接受了一位朋友的忠告,我在從事業余創作的同時也加強了教育教學研究,撰寫了多篇教研文章,先后發表于重慶的《教育周報》、安徽師大的《學語文》和北京的《中學語文教學》等報刊上。
業余創作方面,在《四川文學》、《人民文學》、《百花園》、《小小說選刊》、《教師報》、《四川政協報》、《昆明日報》、《雪花》、《中華文學選刊》、《語文世界》、《大地文藝》、《當代文學選萃》等國內數十家報刊上發表小說散文兩百多篇。
從1975年起,我一直教高中。1994年秋我離開了生活工作長達23個秋冬被我視為第二故鄉的萬源,調回了宣漢,任教于我中學時的母校。從初中一年級教到高中畢業,又接了兩屆畢業班,便受命為學校寫校志。用了3年多時間交了書稿,我也就退休了。
60年過得太快,30年更是彈指一揮間!
人生苦短,我無力扼住命運的咽喉;不過,60年來,特別是改革開放30年來,我從沒消沉過,更不曾游戲人生!我一直在孜孜追求,苦苦追求。
教書育才非本愿,含辛茹苦三十年。癡戀繆斯全為愛,不甘命運任驅遣!
為學生嘔心瀝血,除了責任之外,其實也是因為愛。不錯,我原先的理想并非教書,但自走上講臺以后,我對教育事業有了新的理解,特別是改革開放以后,我更感到教育工作的極端重要,加上大多數學生和家長對我非常好,我越來越熱愛他們!我一心想教好學生,就是因為愛,就是為了感恩!當然,愈到后來,尤其是是1986年我加入了中國共產黨以后,便比較自覺地為黨的教育事業而努力工作了。
至于對文學的癡迷,則全是出于內心的摯愛!因為愛生活、愛親人、愛朋友、愛老師、愛學生、愛所有善良而正直的人們、愛一切英雄豪杰、愛所有忠貞之士、愛家鄉、愛祖國、愛我中華大地上的每一處山山水水!所以,我要寫!寫,就是對愛的表達和傾訴!
高爾基曾說過:一個人最痛苦的事莫過于不能準確地表達自己的思想。我愛寫,除了愛之外,就是為了讓自己能準確地表達自己的思想和感情!
退休后,我身輕心靜,如無事耽擱,每天或讀書看報,或伏案寫作,興致來了,也揮毫寫寫字;若遇上情趣相投者,或談詩說文,或跋山涉水,其樂也無窮。
退休快3年了,自謂不曾虛擲光陰:2006年1月由中國文聯出版社出版了小說散文選《藏在心中的歌》,5月加入了四川省作家協會,已在《晚霞》、《散文潮》、《短小說》、《華西文學》、《語文月刊》、《咬文嚼字》等報刊上發表散文、小說、教研文章50余篇。
準確地說改革開放這30年,我還是始終抓得很緊的,沒有隨意拋撒時光,甚至還在奮發圖強,但是進步仍然緩慢,收獲也很微小。仰天長嘆耶,撫胸愧疚耶?看來都于事無補了。開放仍在繼續,改革更須深入。神州大地還將再展宏圖,我輩退休之人,雖然如西墜夕陽,依舊可以燦爛絢麗,即使余暉,也應讓它照亮祖國的山川大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