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渺新的詩

去蔣巷

一元閃亮的硬幣投進去

公交就會將我

送往一個叫蔣巷的陌生小鎮

一個鄉下姑娘

眼睛壞了一只

身上的骯臟鉛鐵一般沉重

如今落滿了人世的灰塵

遠遠近近都是高樓

遠遠近近都是灰塵

這就是省城

對它沒有多少依戀沒有多少感情

它沒有給過我一個笑容

它沒有給過我一聲安慰

我在這里的歲月是寂寞的

思緒被剎車聲嘎然中斷

上來一位老頭兒

他謙恭的笑和一支金圣煙

換來一趟免費的乘車

老頭兒一臉的皺紋

在笑容里擰成了麻花

他抓住一根鋼柱免強站住身子

嘴里咬著一根冰棒

他的牙齒已經脫落得差不多

他咬不動軟軟的歲月

卻把一根堅硬的冰棒咬得咯嘣響

養魚人

把魚苗投放進池塘

讓它們在時間與水之中

自由生長

養魚人 不做發財夢

他養魚 也養著生活和生命

生活簡單

象池塘里養的魚一樣簡單

他也只是走來走去

在空氣中而不是在水中

用腳而不是用尾巴和鰭

他在不遠的地方搭了一間簡陋的屋子

用寂寞和快樂打發時光

清晨或者傍晚

趁著朝露芬芳或晚霞還沒燃成冷燼

去親近一番草地、田野、河堤

割回芳香的魚草

蹲在滿頭金發的老垂柳下

伴隨清波粼粼播散向水面

他的手揉碎了那面鏡子似的池塘

魚兒最喜歡聽見這種親切的聲音

他很滿足

看著魚兒吃草，喂飽自己的目光

同時嘴角叼著煙管

悠悠噴一個藍色的煙圈

滿臉的皺紋舒展

醉倒在黃昏的寂靜里

他回家，回到不遠的小屋

穿過一片晶瑩的露水和一片繁密的蟲唱

生活在黑暗中向他打開來

猶如一本日日捧讀的小書

外婆

外婆是首軟軟的歌謠

五月的扇子輕輕搖著

我在眠歌里墜入夢鄉

艾草的葉子香煙裊裊

我的夢境悠長

那時星星最繁密

月色最明亮

我盡情地偷摘歲月的果子

外婆卻一天天地蒼老

她就象一株樹

曾經繁花滿枝 碩果芬芳

如今卻枝葉飄零

走進了生命里寒冷的秋天

最后看見外婆

是在一個寒冷的冬天

外婆病了，裹在厚厚的被窩里

但寒冷依然竊走了

她身上最后一片溫暖

外婆生命的火開始熄滅

不再能溫暖自己

即便我們縈繞她的身邊

殷殷關切

外婆終究去了

就在我離家后的幾天

那無比親切的生命的火

熄滅了

那只手象斷線的風箏一樣

飄零

那雙慈祥的眼睛

不再睜開來

溫暖我一生悠長的記憶

小路

我曾每天走過那條小路

在朝霧裊繞的清晨

在晚霞如金的黃昏

在月色如銀的夜深

我常常停在小路上

靜靜地

傾聽叢草中繁密的蟲唱

我也曾悄悄地駐足

俯身用肌膚

啜飲嫩草上朝露的清涼

我沿著這條小路

走向學校去

走向田野和村莊

走向外婆、姑姑、和姨媽的屋子

走向外面的精彩與繁華

當然，也沿著這條小路

——回家

回到母親的身邊

一條路

歲月只是改變了它的

長度和方向

永遠不能該變的是起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