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黑駿馬的詩歌聯系開始于上世紀八十年代末,作為一位優秀的校園詩人,他的詩作在當時具備了相當不錯的品質。1990年我與金汝平、薛實軍等人辦《東方詩人》報紙時,曾經選發了他的一些詩作,記得他的一首《等待》還被《華夏詩報》選載。現在看那首詩,敘述上的干凈凝煉以及釋義的明晰,令人感懷。《驚蟄》山西詩歌專號上讀到他以《愛情車管所》等為題的一組詩作,幽默中體現著對現實的諷喻。相比以前的印象,這組詩給我的感覺是少了詩歌因素,基本上成為一種人生經驗的提呈。在他的博客上,我看到了以《傷》為題的一組詩歌,根據詩作風格以及詩人前言內容判斷,它們完成于1990年。這些詩作立即形成了過去時間的龐大組合。在前言中,黑駿馬這樣寫到:“想起英國詩人雪萊‘最甜蜜的詩歌,就是那些訴說憂愁思想的’話,我就知道,23年的歲月,我為什么眼里時時飽含淚水,而又常常手捧詩稿仰天長笑。詩齡不長,流浪的經歷不短;詩行短淺,流浪的印痕久長,這大概就是我經年固守貧窮的最本質由來。”今天看來,當時的詩學觀念仍然與生命時間同步,一種產生自個體的強大感異常鮮明、無羈地表述而出,這也是《傷》能夠打動我的地方。
這組詩博客上貼共五首。《流浪》是其中的代表:
那設防的柵欄
也太低矮了
我欲望的四蹄一躍
就沒入了茫茫
草。原。一汪汪
綠酥酥的意象
拔動了那些
琴弦孤獨的夢想
噢!噢——
小鎮店鋪的羊肉喲
別。飄。進。
我食欲的小窗
你是知道的,多年來
我一直是以一首
塵埃之歌
身無分文地在外流浪
這首詩具有一定的行吟意味。由于敘述的單純,它像它的形狀一樣狹小,然而恰如其分地說明了詩歌所應具有的一種權力。在這種權力的羽翼下,靈魂的自由催生著有別于沉重現實的輕盈世界,并使“最高的虛構”(史蒂文斯語)充滿生命活力。誠然,大多數時間里我們對此表示出懷疑的慣習,特別是詩人在詩中體現的掌握現實的能力,這些產生著陌生感。究其原因,詩作本身沒有給我們提供某種適合的功用,它幾乎是非現實的;而對于想象,或者對于那種將境域提升為想象的詩人,我們總會感受到一些來自現實的壓力。因此,我把這首詩以及這一組詩歸為年代詩歌,依照詩學認知。它們不一定借助生活經驗。不一定呈現包容和冒險的嘗試,它們也沒有困境,它們只是一個時機。
與趙孟天當年的流浪詩作不同,黑駿馬的流浪中有著輕盈感,或者說是優越感。相形之下,他的這首詩文學意義大于生存意義。它被視為個人靈魂對身體能力束縛的一次突破,這次突破完成了詩人對于身邊現實的詩性營建,當然,他并非沒有意識到現實中的誘惑——“小鎮店鋪的羊肉喲/別。飄。進。/我食欲的小窗”——面對誘惑,他采取的方式仍然是詩性的,詩歌與現實在此達到明確的兩分。將一句話字字分開曾經是當時一度流行的作法,有時標點被空格代替。在傳統詩歌與西方詩歌交媾的過程里,這種作法很有一種符號學的意味。根據我的閱讀,它在漢語詩歌中的始作俑者似乎是臺灣一些詩人,黑駿馬詩中兩次使用了它,這樣,連同自然發出的“噢!噢一一”,它們分解了這首短詩本身由題材帶來的沉重感。
“多年來/我一直是以一首/塵埃之歌/身無分文地在外流浪”,這個很不錯的結尾成為當時詩人的驕傲。那個時候,周游各地以詩會友是不少年輕詩人樂于做的一件事情,大多數詩人從此建立起了一生的友誼。相信黑駿馬的“流浪”是對這樣往來的詩性模擬,自然,在當時的時代現實里,物質上的局促會為“流浪”賦予一定的真實意義。
唐晉,男,著名青年詩人、作家。著有長篇小說《夏天的禁忌》、《宋詞的覆滅》、《玄奘》、《鮫人》、《鮫典》、《唐朝》:中篇小說集《天文學者的愛情》;短篇小說集《聊齋時代》、《景耀》;詩集《隔絕與持續》、《月壤》;散文集《飛鳥時代》;文化專著《紅門巨宅——王家大院》等。曾獲2000年度山西新世紀文學獎。現供職于太原某報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