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自己租給了這座城市
把自己的身體裹在行囊里
一些想法如弓,將行囊這只箭
射向遙遠的城市。從那時起
我把自己租給了這座城市
像一臺機器租給了別人使用
像一塊地租給了別人耕種
像那些和我一樣從農村來的婦女
去給富有的人當保姆
除了深深的思念
我把自己租給了這座城市
城市在一天一天地年輕
我卻一天一天地老去
坐在城市的夜里
一個人坐在城市的夜里
已經習以為常。無非就幾件事
喝酒,看書,看電視
或者一個人獨坐在河邊
數天空的星星
聽河水淌動的節奏
換一個姿勢,就是想家
想自己是一只風箏
在城市飄動
思念這條長長的牽繩
卻握在家鄉的手里
思念一天天胖起來
打工的時日長了
春去冬來。我的身體
像大雪過后的小雪越來越瘦
一朵雪花多可憐,握在城市的手里
即刻被融化
一場雪多么有氣勢
轉眼間覆蓋了整個城市
總是希望陽光
從頭頂走過
為我們供氧
讓瘦下來的身體漸漸胖起來
讓胖起來的思念
一天一天瘦下去
舊車票
這一張硬座車票
已經很舊了。它和我女兒一樣大
我舍不得拋棄它
它靜靜地躺在我的行李箱里
這張舊車票的功勞很大
曾經載著我
從生我養我的家鄉
來到南方這座城市
我可以拋棄自己的一切
除了妻子和女兒
還有就是這張舊車票
我要把它,帶進我的墳墓
讓它永遠載著我的軀體穿越黑暗
在街上遇到一位婦女
在工地旁的街道上
遇到一位賣雞蛋的中年婦女
身旁,還蹲著一個十五六歲的女孩
我開始和她討價還價
這讓我忽然想到
鄉下的妻子和女兒
就像眼前這母女一樣相依為命
我在瞬間變成了另外一個人
我想,這雞蛋的味道
會不會和鄉下妻子養的雞
下的蛋一樣
點燃那團燃燒的云
打開我的身體
天就快亮了
太陽的腳步沒有我們快
我們踩著風
攀上高高的腳手架
用心,點亮東方的天空
點燃那團
滾在天邊的云
點燃一些生活
春天
楊 列
我熱愛著祖國的青草
春天的嘆息比鋤頭更長
湘北平原,一塊卷角的汗帕
像祖先遺棄的一片黑色的憂傷
生長出五谷與牛羊。它們盛開
而我將死去,把自己埋下
來自不同方向的風吹著黑夜
在這沉默的大地上,它美麗的背影
吹散成雨霜雪露,吹成白骨黑影
多少年了,我心存感激
好好活著,等待春風不斷地吹著
我會像一棵青草在湘北平原綠著
再次靠近一些面容
朱武軍
他們是群與泥土,水,石灰
鋼筋,磚頭,打交道的人
他們把自己也混凝進他人的城市
他們的手上,青筋漲起生活的水流
把城市的睡眠高商托起
他們行走在空中
最終還是回到地面
他們總是在低處
以仰望的姿勢居住,看
他們的果實,高高地掛著
他們面容憔悴,閃著陽光的色素
他們用低廉的食物養活自己
養活口袋里那粒叫故鄉的谷子
在火車站
韓永恒
有時候,是等一個人
有時候,是送一個人
也有一些時候
什么也不做
就是想看看火車
看它從遠方跑過來
停下,把一些人吐出來
然后
繼續朝前開下去
好像一輩子也沒有停過
溫情的手
梁飛龍
母親溫情的雙手
如同一張被生活打磨得光滑的砂紙
無法修飾的皺紋與繭痕
縱橫交錯
每一條皺紋
割傷游子一片回憶
每條干枯的裂痕
劃破無數個黑夜籠罩的鄉愁
深藏溫暖的背后
是歲月無法清洗的污垢
寫給正在老去的父親母親
西 水
從沒有注意到你們
是什么時候老去的
就像從沒注意到自己
是什么時候長大的一樣
為了將兒子這支箭
射向美麗的蒼穹
你們不惜用了一生的時間
將自己彎成了一張弓
今天,你們頭上的白發
與我漂泊的腳步
正在成比例地增長
我在城市里收獲著輝煌
而你們卻仍在故鄉
用鋤頭收割著歲月
記憶中的那個冬天的傍晚
圍坐在火爐旁的
兩個瘦削的身影
讓我的眼睛隱隱作痛
我想,如果有一天
當你們老成我的孩子
我會像疼愛我的孩子一樣
去愛你們
就像你們疼愛
小時候的我
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