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心分外的平靜。
站在高高的啟閉閘上,雨絲一點一點地飄落下來,落成一塊簾幕,隔住一群飛鳥,還有蛙聲一片。恍惚中,我用夢的眼睛去丈量小河尾水庫這道綠色走廊的長度。我的心開始泛起漣漪,一波一波向隧洞那邊瀉去。剎那間,山那邊干涸的那片土地開始靈動起來,在綠色的襯托下流動成一道金色的風景。
我是愛山愛水也深愛土地的人,去年到黃龍壩做客回族朋友的把齋節時,一次閑談中聽說鄉政府所在地的大片的田地因壩塘的水逐年減少而不能保證土地灌溉,當時的心情是苦澀的,酸酸的,作為農民的女兒當然知道沒有水灌溉田地會出現什么結果,農民朋友翻山越嶺去拉水吃熬紅的眼睛是什么樣子,到了秋天倉里的糧食比往年少了半倉農民那眉頭間的嘆息是什么滋味。于是我走進了一片等水灌溉的干枯的地里,與盼水的農民做了一個同樣的夢:從山那邊突然涌出一股清泉,這股清泉與一片田疇把陽光下的村莊喚醒。
在一次下鄉的時候,我走進了一群勞動者,他們把家搬進大山里,搭工棚,筑壩堤,通隧洞,繪藍圖。安全帽下的臉是深褐色的,和泥土的顏色一樣樸素,我沒有看出其中的幾個人是我最熟悉的朋友,我把他們叫做山里人,因為他們不再天天回家,不再早晚親近他們的親人,不再和朋友承諾下星期歡聚的約定。
七百多個日夜結束了,一泓生命之源在名叫小平壩的山村前睡著了,枕著名叫大黑山的山腰,有滿山杜鵑花做床,還有遠遠的幾片向日葵的微笑。
一股清泉生長在森林的深處,一汪生命之水停留在空靈的山地間,一個建在當代利在千秋的水庫竣工在他批梨掛滿枝頭的季節,干渴的人們多少個春天的早晨多少個寒冷的冬日凝聚的企盼終于圓結了。
山有多高水有多高山高水長常流水,地雖厚重人雖厚重地厚人勤情潤人。甘甜的大山之水終于盼來了,經過隧洞,翻過山梁。這水,流得歡快瀟灑,流得義無返顧。馬塘片區的群眾在奔走相告,水來了!水來了!我們不會在為水而愁了!工業園區的業主們望著粗實的引水管道,長時間寫在臉上的愁容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他們的聲音填滿感激,他們的笑臉漾滿幸福。然而在我心中,那群戴安全帽的熟悉又陌生的人曾經引來的千條萬條山中水同時在我干枯的田地中奔流不停。
我希望著,走進水庫的路上杜鵑花永遠次第開放,我夢想著在壩的這頭種上一片向日葵,從這片向日葵的土地下流過的水滋養過的萬物,永遠涂滿金色的色彩。
那灌滿水的水庫是什么樣子呢?那水中青山白云太陽月亮的倒影是什么樣子呢?所以有一天我又來到了水庫上。我的心依然那樣的平靜,我在平靜中找到了靈感,于是就用壩埂做紙,撿一根翠鳥的羽毛做筆,用小河尾水庫的水做墨。寫下這首小詩:
兩岸青山空對月
一水孤村聞杜鵑
常年霧鎖蛙聲起
炊痕呈映梨花馨
望天水
一根扁擔挑斷了,再削一根新的扁擔;一對木桶滾下了山,再打一對新的木桶,老天啊,怎么還不下雨?沒有水,我們怎么活啊!在每一個缺水地區,盡管扁擔換了一根又一根,木桶換了一對又一對,山路走了一坡又一坡,而缺水村寨的農民還是不能歇下來,
牲口不能渴死,人更不能渴死啊。
春耕季節,春雨在飄灑,農民們望著天,高興啊,春雨貴如油,那歡暢的笑聲比春雷還要喜氣;夏季來臨,大雨義無返顧地下著,每戶人家家里的桶啊,盆啊,罐啊,全部聚滿了雨水,可這聚下的水只能盡量省著用,早上洗臉之后留到晚上洗腳,晚上洗腳之后留到第二天早上喂牲口,盡管節約著用,又能用多久呢,到了秋天,還得挑著水桶拉著牛車到很遠的地方去找水,往返一次少則半個多小時,多則兩個小時。在文山縣許許多多的村寨,對于上了年紀的人來說,這樣的場景記憶猶新。
我是在婦聯工作的時候,全國婦聯發起了建“母親水窖”的倡議,我才第一次認識水窖的。在參與婦女兒童狀況調查的過程中,當我看見有一位母親把口水當做洗臉水輕輕抹去孩子臉上灰塵的時候,我的心被震撼了;當我看見一群孩子背著竹筒,在村外牛腳跡窩里用小手一捧一捧地把渾濁的水捧進竹筒的時候,我的心沉重了許久……吹火灣村的一位老人黯然神傷地告訴過我,村里的人背上一籃臟衣服到水邊去洗,天沒有發亮就出門,天黑才回來,到家后籃里的衣服差不多于了。從那時開始,我才知道群眾吃水難的問題已經得到了社會的特別關注。在文山縣的很大一部分村寨,由于自然和歷史的原因,極度缺水,人畜飲水幾乎全靠人工蓄集有限的雨水提供。當地人在地下修建的蓄集雨水的容器,被稱為水窖。修建水窖,是人們生存的希望,一口容量30至50立方米的水窖,一年可蓄集50至80立方米左右,能保證一個3至5口人的家庭一年的人、畜用水;擁有2口水窖,就能發展一畝庭院經濟作物,從而陸續解決一系列的生存和發展問題。
就因為籌集母親水窖的資金,我結識了縣水務局的很多朋友。我和他們一起跑過許多缺水村寨,農民們祖祖輩輩生活的地方,因為沒有水,養豬不成圈,收成不成堆。柳井鄉的牛滾塘村,古木鎮的石缸村,平壩鎮的土鍋寨村,新街鄉的一碗水村等村寨的祖先,大概因為盼水,才取了這么貼切的村名。
我到過的村寨,有的剛開始修水窖。水務局的朋友一個一個去檢查,看水泥的標號夠不夠,看鋼筋的布局合不合理,為了多修一口水窖,他們到處籌資金,到處跑項目;在村子里,他們一住就是幾個月。有一天我們來到新街鄉的草果山新寨的一戶正在建水窖的人家,鑿石聲不停地從水窖里傳來,主人用撬桿、鉆子一點一點地撬著堅硬的石塊,那汗水似乎告訴我們,他們在向困難宣戰,他們在挖掘生命之源,他們把發展的希望寄托在這個30來立方米的水窖里。
有的水窖已經修了好幾年,每走進一個村子里,農民們拉著工作隊,有說不完的貼心話,那最樸素的回報,就是抬上家里最大的南瓜,提來滿袋的花生、瓜子,硬是把車門打開把車子空隙塞滿。有人說了,要是沒有水窖,哪能節約時間去栽莊稼,這些土特產,才值三兩塊錢,要是你們不收這些,就是看不起我們農民。一次采訪的時候,有位80多歲的老人對我說,他當了一輩子的睜眼瞎,扁擔大的一個“一”字都不曉得,但他會寫水窖兩個字,說著他揀起一根木棍在地上劃起來,雖然字跡歪歪斜斜,可我看見老人的一行熱淚滴在了字跡上,那情景,我這一輩子都不會忘記。
星羅棋布的水窖建好了,圓圓的窖底望著天,盼雨。天上的云層積聚在一起,落下感動的淚,于是,屋檐上的雨水就是望天水,流進了水窖,義無返顧,從不回頭。
多少年來,我細數過遍布各村各寨的兩萬多眼水窖,我細數過水窖養育過的十幾萬鄉親,十幾萬的牲畜、家禽,細數過水窖滋養過的上萬畝土地和土地上成熟的莊稼,細數過農民站在水窖邊那與陽光一樣燦爛的笑臉……
現在,文山縣群眾的吃水難問題基本得到解決。站在一個叫金竹棚村的山埡口,我心潮澎湃。“紅紅的太陽下山了,乖乖的羊兒不要怕,跟著媽媽回家去,家里有水給你喝;彎彎的月亮升起來,乖乖的寶寶不要哭,跟著媽媽去婆家,婆家有水給你喝。”這首歌的旋律一直在我的心里回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