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山鄉十余載,告別講壇二十年,而夢中常回到偏僻的山鄉,回到那古老而陳舊的校園,回到那群活潑可愛的孩子中間,回到那裊裊炊煙的山寨,回到那純樸的村民中間……
一場歡悅的談笑,一曲稚童的歌謠,使我常常從夢中驚醒,真正回憶起那段在山鄉工作的經歷。山鄉不是我的故鄉,僅僅是我和妻子工作過的村寨,而今居住在繁華的城市里,何以時常夢回那里,我時常問自己,問妻子,妻子卻以笑代之,我深深知道只因為山鄉有一群淳樸的民眾,有一顆顆求知的心,村民們與我有著一段段難以磨滅的情緣。
中師畢業以后,我又回到那曾經“八年抗戰”度過民辦教師生涯的山村小學任教,妻子是我中師的同窗,為支持我從事山村教育,她從百里之外調入山鄉,與我并肩育桃種李,學校有十三個教職工,我和妻子都分別擔任高年級班主任,課程時常交叉進行,我教語文,她教數學,在沒有實施義務教育的年代,升入初中是擇優錄取,而我們所教的畢業班升學率都在百分之八十到九十,學校領導和鄉親們對我們的工作給予充分肯定和支持。
學校操場,是村里較寬且平整的場地,每逢收打豆米的周末,村民們都將農作物搬到操場上曬打,累了,他們總要到我們的住處抽一陣水煙筒,聊一陣白,聽我們講一些政策和法律。夕陽西下時順便拿一個臉盆什么的,到曬場上撮一些紅豆、黃豆之類的東西送給我們,每次總要摻合著幾句“我們農民沒什么好吃的,就這些,請不要嫌棄……”農民的話是真誠的,我們沒有更多的理由拒絕。地里的白菜、青豆、南瓜成熟,同學們又會在家長的授意下大兜小兜地送來,劉嬸、羅嫂磨豆腐,煮蕎粑粑,總少不了我們的一份,我們無以回報,只有以勤奮工作,視學生如子女,把自己的知識奉獻給山鄉村民,奉獻給山鄉的后代。
全校十多位教師,只有我們一家住在學校里,學校是解放前大地主一所二十格瓦屋的四合院,如果我外出開會的夜晚,學校只有妻子守校,家中總是擠滿青年男女,他們是特意來陪伴的,大家打撲克、織毛衣、下象棋,把整個校園吵得熱熱鬧鬧。
山鄉缺水,一年有半年到五公里外的地方靠人背馬馱運水吃,每逢這樣的時候,村里的青年人總是你一桶、我一挑,把我的水缸盛得滿滿的,我和妻子風趣地開玩笑說“天旱缺水還好,省得我到村邊池塘去挑水”。
每逢假期,學校里就剩下我們一家子,每逢節日,村民們都會邀我們到家里吃飯喝酒,至今還清楚地記得,九十年代初的一個春節前夕,農民們正忙著舂粑粑、殺年豬,有一天,有二十七戶村民到學校留請我們到他們家吃殺豬飯,二十七家,我們一家四口(當時兩個孩子還小)就是使用什么分身術也難以對應,我和妻子商量后,只好一家也不去赴宴,結果卻“得罪”了一大幫人,大家都說不給他們面子,一位姓付的村民直截了當地說:“當老師的何必擺那么大的架子,請您吃頓殺豬飯都請不動,還能請你干什么。”另一個則說:“別人家的飯你可以不去吃,我家的飯吃了肚子又不會疼。”我們只好一一解釋,把鄉親們的恩情一一記在心里。
九六年秋季開學,我們夫婦倆被調到鄉中心小學任教,就在調令宣布的當日,我又被調縣委宣傳部工作,離開山鄉的當天,全村男女老少聚集在村頭,還沒等我們的吩咐,我們的衣柜、書籍等早已被年輕小伙們搬上了車,張大媽拉著妻子的手說:“孩子,你要經常回來,這里也是你的家。”李大爺對我說:“進城了,別把我們忘記。”一雙雙緊握的手,一句句樸實的話,讓我們激動不已,那群紅領巾卻在不停地擦著流向腮邊的眼淚,我握著父老鄉親的手,與他們一一道別,將我們的地址和電話不停地告訴他們,搬家的汽車馳出村頭一公里多的轉彎處,我回首望去,那黑壓壓的人群還站在村頭……
離開山鄉十余載,我還時常夢游故地,夢見那里的山,夢見那里的水,夢見那里的人,夢見那一段真摯的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