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6年,在周恩來總理親自運籌下,中國京劇代表團一行,包括梅蘭芳、姜妙香、李少春、袁世海等名角,訪日演出取得巨大成功,對促進中日友好起了積極作用。我當時是中國京劇院黨委書記、副院長,作為中國京劇代表團副團長兼秘書長參加了出訪。這次在日本的演出活動,既充滿了鮮花,也有荊棘,臺灣國民黨當局搞了不少破壞,甚至策劃了暗殺、綁架等陰謀活動。今年是周總理誕辰110周年,謹以記述這次訪日之行始末作為紀念。
籌 備
新中國成立之初,中日兩國尚未恢復正常關系。由于近代以來侵略與反侵略的交惡,加之當時日本統治集團對新中國采取敵視政策,使廣大日本人民因不了解新中國而存在隔閡與疑惑。然而中日兩國一衣帶水,睦鄰關系又十分重要。周總理為化解阻礙中日兩國關系正?;膱员?,創造性地發展了人民外交的戰略思想,以文化交流和貿易互惠為先導,增進兩國人民的友誼和了解,逐步達到恢復邦交的目的。1956年中國京劇代表團訪日就是在這樣的背景下成行的。

中國訪日京劇代表團,在周總理親自關懷下于1956年3月間組成。代表團以梅蘭芳為團長,歐陽予倩為第一副團長兼總導演,我任副團長兼秘書長,劉佳、孫平化任副團長,歐陽山尊任副秘書長;由國家派遣,以民間形式出訪日本。全團由中國京劇院和梅蘭芳劇團為基礎,薈萃了我國許多著名演員,如梅蘭芳、姜妙香、李少春、袁世海,連同音樂、舞美、工作人員共86人,演出劇目有《貴妃醉酒》、《霸王別姬》、《奇雙會》、《白蛇傳》、《三岔口》等大小劇目25出。陣容之強大,劇目之多彩,前所未有。
籌備期間,周總理大至洞察全局,小至工作細節,無不躬親與問,精心擘劃。他明確提出代表團掛帥非在日本德高望重的梅蘭芳、歐陽予倩莫屬。演員名單和劇目也是他審定的。他對我們特別指出:“梅先生早年兩度訪問日本,影響深遠,朋友眾多,這次訪問要帶上子女——葆玖、葆鑰和一些老合作者。歐陽老早年留學日本早稻田大學,是中國話劇的創始人,又是對京劇藝術革新的先行者,一定要帶上他的名作《人面桃花》,展示歐陽派的藝術風貌。”因歐陽老年事已高,便決定歐陽山尊同行,專責照料。周總理親自審看了全部劇目,一一提出加工意見,有的劇目審看多次,然后批準。
周總理既重視出國劇目的藝術質量,又重視出訪人員的思想工作。他曾同代表團領導人多次商談,并在中南海紫光閣接見了代表團全體人員。他在長篇講話中,從中日兩國雙邊歷史談到長遠友好的政治意義,從此行的方針任務談到具體活動方式和特殊環境中的思想政治工作,細至儀表、禮節、紀律、安全、與國內保持聯系等,無不諄諄叮囑。最后,他激動地說:“你們是文化使節,是友好先鋒。你們此行不僅為了我國人民的最高利益,也為了日本人民的最高利益,這就是符合兩國人民利益的藝術和平事業。日本人民是詛咒戰爭、盼望和平的,你們此去一定會受到歡迎。你們的演出,一定會取得成功!不過情況是復雜的,任務是艱巨的,相信大家會勝利歸來,86位安全回國,就是勝利!”全團人員深受鼓舞。
臨行前,周總理又指示我和孫平化要嚴防反動勢力的破壞,告知已安排好我們到日本后,通過蘇聯駐日商務辦事處的電臺和他聯系。他把該辦事處的聯系方式告訴我倆,并囑嚴守機密。
出 訪
中國京劇代表團于5月20日從北京出發,經香港于26日飛抵東京。果然不出周總理所料,飛機越過富士山的雪峰,在羽田機場就受到了日本朋友和我國僑胞規模盛大的熱烈歡迎。日中文化交流協會會長、前首相片山哲致歡迎詞時激動地說:“感謝中國人民向日本人民伸出了友誼之手!”
當代表團住進帝國飯店,已是晚上9點。我和孫平化一一登記、檢查前廳成堆的花籃時,突然發現其中有一個藏有定時炸彈,爆炸的時間定在9點30分,愛國僑胞立即幫助拆除了,從而使我們幸免于難。接著我們又收到恰恰86份完全反華、反共、策反梅蘭芳的假《人民日報》。我們團的幾個領導人晚餐沒顧得用,當即安排舉行中外記者招待會。梅蘭芳公開申明嚴正立場,他說:“世界上只有一個中國就是中華人民共和國,我梅蘭芳是新中國的藝術家,此次訪日演出,是為了增進中日人民友好和文化交流,只談藝術,不談政治,任何政治陰謀,是絕不可能得逞的!”第二天,日本《朝日新聞》等對小丑們的無恥行徑紛紛披露指責,一家臺灣報紙在頭版頭條予以報道,題目是《撼山易,撼梅蘭芳難!》。
此后,國民黨反動派又搞所謂“挖心戰術”,就是妄圖把梅葆玖綁架到臺灣。我們發了電報向周總理匯報,周總理指示:“要把葆玖保護好,徹底粉碎反動陰謀!”于是我們開了團長會議,傳達了周總理的指示,共同商定了對梅葆玖采取妥善的、不露聲色的保護措施:一是為了嚴守機密和不影響梅葆玖的演出情緒,暫時不告訴他;二是指定少數男演員輪班陪同保護,要求萬無一失。梅蘭芳對此表示安心和感謝。梅葆玖當時有些不解,回國后以實情相告,他才恍然大悟,感謝黨對他的關懷。這是后話。
5月30日,中國京劇代表團首次開幕演出,演出了《將相和》、《拾玉鐲》、《三岔口》、《貴妃醉酒》,反應十分強烈。幾天的戲票早早就搶購一空。那幾天日本國會正在“開打”,不少議員還忙中偷閑觀賞京劇。社會黨委員長鈴木茂三郎正在看《三岔口》看得著迷,突然有人通知他:“國會來電話,有要緊事請你急速回去!”他起身要走,但是《三岔口》的魅力又使他坐了下來。電話頻頻催促,他立而復坐者凡三次,終于堅持看完了,然后立起身來慨然嘆道:“現在該我去唱《三岔口》了!”代表團的演出十分成功,全場掌聲雷動,許多日本朋友上臺獻花。日本天皇之弟三笠宮夫婦上臺祝賀,盛贊京劇之美,說:“新中國的京劇既是古典的藝術,又是現代的藝術。”東京附近的城市村鎮有很多人遠道來看京劇。香港、臺北、新加坡也有不少人為看京劇包飛機趕到東京。自1956年5月26日至7月17日近兩個月的時間,中國京劇代表團遍訪了東京、大阪、奈良、京都、神戶、岡山、廣島、福岡、八幡、愛知、岐阜、名古屋等地,到處洋溢著“東京——北京”的友好呼聲,山歡水笑,友情交融,流傳著許多動人的友好佳話。
整個訪問演出活動中,布滿了鮮花,但也有不少荊棘。5月30日的首場演出,大軸是梅蘭芳的《貴妃醉酒》,突然有人從三樓向舞臺撒下大批反動傳單,觀眾一時騷動。由于梅蘭芳臨危不驚,鎮定自若地從容演唱,觀眾受其感染,也立即安靜下來,使演出得以圓滿。臺灣特務還時常租用商用直升機,在我們住的飯店上空撒反動傳單,租用宣傳車,在飯店門外搗亂。我們在大阪演出時,又有特務前來搗亂,因愛國華僑總會會長吳晉文等5人上前制止,甚至被天滿警察署誣以“妨礙業務罪”逮捕關押。我團正副團長立即舉行中外記者招待會,據理力爭,吳晉文等人才得以無罪釋放。如此種種,反動派都以失敗告終。
返 國
這一切都牽動著周總理的心。他為代表團演出和友好活動的成功,深感欣慰,也為代表團反破壞的斗爭日夜牽掛。那時我們和國內的聯絡只能通過蘇聯駐日商務辦事處的電臺。關于代表團的歸期和路線,7月15日上午,我們曾向周總理請示,他最初電示:7月17日乘蘇聯商船回到上海,據可靠情報,臺灣特務在香港有破壞,切勿經香港回國。7月15日深夜,他又電示:海上恐有某國攔截,7月17日改乘去九龍的班機,香港啟德機場已安排好有英國武裝警察接應。于是我們全團又改乘去九龍的班機。
7月17日上午10時30分在檢票口排隊查票、驗看護照時,湊巧排在我前面的那個人出示的護照是“中華民國駐日大使館”的,這就不能不使我懷疑,按理他應乘去臺北的班機,為什么跟我們去九龍呢?上機之后為了安全考慮,我同劉佳、孫平化商量了一下,就派了吳鳴申、李維坤兩個大武生把他夾坐在當中,上廁所也跟著。班機經過臺北時,按常例需低飛,以便于乘客觀賞城市風光。梅蘭芳從機窗看到下面車水馬龍,低聲問我:“這是什么地方?”我怕他緊張,就說:“可能是沖繩吧。”他搖搖頭說:“不是,沖繩沒有這么繁華?!苯又麑ι磉叺慕钕銍烂C地說道:“姜先生,下面是臺北,如果這班機被迫降的話,我們可得下決心殉了!這樣才對得起共產黨!對得起毛主席!”姜妙香連連點頭回答:“您放心,我跟著,我跟著!”他們的忠誠勇敢,不怕犧牲之情,溢于言表,令人感動!還好,班機平安地飛過臺北,到達九龍時已經是夜色蒼茫了。
下機之后,果然有許多英國武裝警察在機場等候。我和孫平化趁忙亂之際,扣住審訊了那個可疑之人。我直截了當地問他:“你為什么跟我們來九龍?說實話,放了你;說謊話,帶回去處理!”那人連忙說:“我說實話,說實話,因為上面弄不清你們去哪,兩個班次都派了人,是為了經過臺北放信號的?!币驗闆]有得逞,有犯罪動機,無犯罪行為,我們就對他加以斥責,把他放了。于是,200多名英國警察用武裝警車把我們護送到深圳車站。進入候機廳查點人數,代表團86位一個不少,大家都松了一口氣。這時我們都更深地體會到周總理在臨行時囑咐的“相信大家會勝利歸來,86位安全回國,就是勝利”一語的真正分量。
回到北京,見到了周總理匯報了此行的情況,他高興地說:“此次訪日演出,取得了巨大的成功,藝術打開了日本人民的心扉,搭起了中日人民友好的新橋梁!”事后得知,周總理為了保證代表團安全回國,7月15日徹夜未眠,深夜召見了英國駐華代辦,懇切委托他們準時在啟德機場武裝接應。
周總理為全團平安歸來徹夜操勞,高度的負責精神,感人至深!
(責任編輯 汪文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