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的新家是動物園

母親想要換一棟小房子，若父親還在世，就會建議在切爾滕罕(英國北安普敦地區(qū))購買一棟有雙層玻璃窗戶的平房，距圖書館僅一步之遙，而且不用打掃庭院?？墒悄赣H向來具有冒險精神，所以當(dāng)她在信箱里見到這份廣告?zhèn)鲉?，說戴文市有一座面積約十二公頃的動物園待售時，立刻躍躍欲試。

母親只要拿出她賣掉那棟五房大宅的金額，就可入主達特摩野生動物園，統(tǒng)領(lǐng)兩百頭形形色色的動物。我與弟弟鄧肯很快認定：這是我們的人生轉(zhuǎn)折點。

動物園座落于達特摩的邊緣地帶，四周是南漢姆斯的林地和美麗的海灘。但我們出價競標(biāo)遭拒，原因是既無現(xiàn)金投資，亦缺乏經(jīng)營動物園的經(jīng)驗。說的也是。我們有幾分不舍，卻只能繼續(xù)過原來的日子。差不多一年后，我看到動物園再度出售的消息：這一次如果幾個星期內(nèi)找不到買家，園內(nèi)所有動物都將遭撲殺。

我放下所有事情，心無旁騖地排除我們與動物園之間的障礙，最后以母親的名義買下，而非原先盤算的以公司名義承購。換句話說，往后無法申請用于重建的抵押貸款。我們倒篋傾囊，勉強湊出四千英鎊，便投身動物園經(jīng)營，但這筆錢僅敷園內(nèi)動物和二十名員工兩星期的開支。

二OO六年十月二十日，我和高齡七十六的母親、弟弟鄧肯，以及妻子凱薩琳、兒子米樂（六歲）、女兒艾拉（四歲）終于搬進動物園。我們這棟新購的房子有十二間臥房，過去曾經(jīng)氣派非凡，如今但見壁紙斑駁，衛(wèi)浴設(shè)備失靈，亟需重新裝潢。然而站在門外，沿著陽光輝映下的山坡遠眺十公里外的大海，眾人臉上都露出喜悅。

圍繞我們四周的園區(qū)內(nèi)，便是往后的新鄰居，包括：五只西伯利亞虎、三只非洲獅、九條狼、三只歐洲大棕熊、兩只美洲獅、一只山貓、四只亞洲小爪水獺、兩只紅鶴、很多貓頭鷹，以及一只名叫“羅尼”的巴西貘。我們還有一些長尾猴、幾只食火雞、幾匹鹿、一只美洲駝、一小群爬蟲類（包括大型紅尾蟒）、一只鳥蛛。這實在叫人很難不感到興奮。

四天后，發(fā)生意外。傍晚五點半左右，我和首席管理員羅伯坐在廚房里，鄧肯沖進來大叫：“一只大貓跑出籠子!這不是演習(xí)!”然后拔腿往外沖。鄧肯平常不怎么大聲叫嚷，也不是容易激動的人，現(xiàn)在這兩種行為都出現(xiàn)在他身上了。羅伯一溜煙不見人影。我知道他是去拿槍，召集園內(nèi)人員圍捕。

到了老虎的圍欄，看樣子是美洲豹“首領(lǐng)”和老虎“泰蜜”都在里面。一虎一豹都十分不安，萬一惡斗起來，勢必得射殺其中一只。那豹子驟然撲向老虎的后腿，老虎轉(zhuǎn)身狠狠攻擊豹子的頭，像甩洋娃娃似的把它的頭左甩右甩。豹子立刻灰心喪膽，退到圍欄邊緣，跟在一名管理員后頭走動。這個管理員就在圍欄外走來走去，不斷地吸引它的注意。老虎爬上一塊大石頭，對著豹子怒吼。

老虎“泰蜜”不喜歡男性人類，也不喜歡叫囂聲，所以貓科動物管理員凱莉下令所有男士圍在圍欄邊。她一聲令下，我們用盡吃奶的力氣齊聲大叫。老虎尾巴開始急抽，耳朵倒伏，幾分鐘后便跳下石頭，溜回自己房間。因豹子“首領(lǐng)”置身陌生的圍欄，所以我徹夜坐在汽車?yán)锸刂?。第二天早上，其他動物園的一位管理員帶了麻醉槍來援。在這只昏迷的美洲豹給送回它自己的圍欄后，危機才正式結(jié)束。

全家人的心愿差一點就毀在這件事上，幸而南罕姆斯地區(qū)委員會認為此事處理得宜，捎來祝賀，贊揚管理員以專業(yè)手法處理棘手問題。

可是我們最想要的，是讓已關(guān)閉一年的動物園重新開放。我們急需約五十萬英鎊發(fā)展基金，苦于找不到人愿意出借如此巨款給一位七十六歲的老人家，抵擋債權(quán)人于是成了一樁全職工作。直到二OO七年二月，英國農(nóng)戶聯(lián)盟核準(zhǔn)一筆抵押貸款之后，我們才得以全力申請動物園的營運執(zhí)照。

依《危險野生動物法》，園內(nèi)動物視同私人收藏飼養(yǎng)，若欲開放供人參觀，園內(nèi)的道路、圍欄、餐廳、商店，以及其他一籮筐事情，全都必須升級才行。每一件事都少不得要花大錢。

另一個麻煩在于，這一大家子人就這么住在一起（盡管地方很大，讓公社式生活的不便已減輕不少）。住了六個月后，艾拉問：“鄧肯叔叔，你家在哪里?”然后才訝然發(fā)現(xiàn)，原來叔叔和我們都住在同一棟房子里，就在長廊的盡頭，不過幾個房間的距離而已。

我原先從事新聞工作，大部分朋友聽我談起改行，都難以置信，但均表贊同。其中一位聽說了喂養(yǎng)園中動物開銷之巨，大感驚愕。其實他用不著擔(dān)心，“特易購”和“桑斯貝利”超市幫忙喂養(yǎng)了大部分的食草動物。我們一天兩次從店家那里運回逾期未售出的蔬果，因此食素火雞吃的是三小時前還在店內(nèi)特價促銷的蘆筍；食肉動物吃的是“死牲畜”，也就是已經(jīng)死掉或是被農(nóng)場撲殺的動物，或是被車撞死的馬。

我最喜歡的動物是人工飼養(yǎng)長大的三只老虎：“疙瘩”、“斑紋”、大“弗拉德”（一只西伯利亞雄虎），這三只老虎走到它們屋子后面的圍籬，想找人撒嬌。它們不吼也不叫，只發(fā)出“呼、呼”的聲音，有點像是用上唇去吹覆盆子的聲音。如果你也對著它們“呼”，它們就會再“呼”回來。堂堂一只三百公斤重的大老虎在咫尺之內(nèi)對你示好，這種體驗何其難得，真是叫人心醉神迷。

兒子和女兒對水獺比較著迷。每次只要有人從旁經(jīng)過，水獺就如同橡膠玩具那樣吱吱叫，引起小朋友同樣高亢的尖叫聲，同時開心地蹦蹦跳跳，直到水獺明白我們沒攜帶喂食之物而掉頭離去為止。

園內(nèi)另一個人緣極佳的動物是貘“羅尼”。它讓我想起以前養(yǎng)過的一只斯塔福郡牛頭犬：身強體壯肌肉發(fā)達，卻多愁善感。它其實是一級危險動物，不費吹灰之力就能致人于死地。它感染結(jié)膜炎時，我在一名管理員的引導(dǎo)下幫它沖洗眼睛。它心不甘情不愿，但還是照我的意思做。訣竅就在于搔它的脖子，它就會舒服得把頭轉(zhuǎn)向一邊；或者是搔它的臀，它就坐下。

我總是盡可能地見識圍籬內(nèi)的世界。有一天我竟然自己爬到樹上去，為獅子架設(shè)小牛頭。獅子區(qū)總是教人心驚肉跳，管理員只要稍有疏失或門鎖故障，三只餓獅就可能出來亂跑，把我們生吞活剝。小牛頭來自農(nóng)場撲殺的小閹牛，通常是懸吊在樹上，或是塞進樹洞里，讓獅子在飽餐一頓之前，得先動一動腦筋；獎賞是外層咬起來咯嘣咯嘣，內(nèi)層特有嚼勁。

我放得最巧妙的一次，讓園內(nèi)的那頭母獅子花了三天時間踱來踱去，又跳又爬地才把牛頭拖下來。這是好事，因為在它解決問題、氣惱或呈現(xiàn)出獅子特有的其他行為時，它就體驗了野地生活。

在每一個人（包括各區(qū)主任和動物看護員、維修人員）馬不停蹄努力了八個月之后，我們終于取得營業(yè)執(zhí)照。二OO七年七月七日，達特摩動物園敞開大門迎接第一位付費入園的游客。

我一直覺得自己非常幸運，能有一份這么美妙的工作。我們的長期許愿單上還有長頸鹿、加拉巴哥象龜，而且說實話，還有大象（不過先別告訴委員會，因為他們會大吃一驚）。眾位管理員的想法五花八門，包括該為非洲貓科動物種什么草、為豹子和銀狐建造坡道與平臺等等，而我得為這些提案貢獻心力——我想不出還有什么更好的工作了。

（選自香港《讀者文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