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代文化大師柏楊于四月二十九日逝世,享年八十八歲。柏楊先生是著名的文學家、史學家和雜文家,但所有這些頭銜都不足以刻劃他之所以成為柏楊的特質,那就是深藏于他血液深處的知識分子的批判精神。
上世紀八十年代,柏楊的《丑陋的中國人》 一書,一經出版,立刻在海內外引起轟動,原因就在于他以辛辣、犀利的筆調,指出了中國國民性、中國文化中的某些負面元素。
關于中國的國民性格,十九世紀末的文化大師辜鴻銘曾在《中國人的精神》一書中指出,中國的國民性格有三大特點,即深沉、博大和淳樸;但中國人也天生缺乏抽象和理性思維的傳統,中國人就像孩子般生活在他的心靈世界中,用心而非用理性去感知這個世界。
柏楊對中國國民性格的批判沒有辜鴻銘那樣深刻,但卻較辜鴻銘更為尖銳,因而也更引起人們的注意。
辛辣文風發人深省
雖然柏楊沒有為如何解決蔓延于中國精神世界的這些弊端指出一條出路,但他的辛辣文風,在今天讀來還是發人深省。當我們讀到下面這些字句時,至今我們的心靈還是會發出些許顫抖:
“我冒昧地提出一個綜合性的答案,那就是,中國傳統文化中有一種過濾性病毒,使我們的子子孫孫受感染,到今天都不能痊愈……這樣的一個文化,產生了現在這樣的一個現象,使我們中國人具備了
多種可怕的特征?!?/p>
“有中國人的地方就有內斗,中國人永遠不團結,似乎中國人身上缺少團結的細胞?!?/p>
“中國人不習慣認錯,反而有一萬個理由掩蓋自己的錯誤……中國人喜歡講大話,喜歡講空話,喜歡講假話,更喜歡講毒話……一旦涉及政治立場或爭權奪利的場合,毒話就更無限上綱,使人覺得中國人為什么這么惡毒、下流?”
“中國的面積這么大,文化這么久遠,泱泱大國,中國人應該有一個什么樣的心胸?……”
“洋人可以打一架之后回來握握手,中國人打一架可是一百年的仇恨,三代都報不完的仇恨!為什么我們缺少海洋般的包容性?沒有包容性性格,如此這般狹隘的心胸,造成中國人兩個極端,不夠平衡。一方面是絕對的自卑,一方面是絕對的自傲。自卑的時候,成了奴才;自傲的時候,成了主人!獨獨的,沒有自尊?!?/p>
“中國人非常情緒化,主觀理念很強,對事情的認識總是以我們看見的表象作為判斷標準。我們要養成看事情全面的、整體的概念。很多事情從各個不同角度發掘,就比從一個角度探討要完全。”
中國人如何跳出單純情緒
最近一段時間,隨著中西風波的漸趨平息,一些深層的問題及其思索正在發酵。筆者之前曾有評論,當西方的文化傲慢遭遇東方的歷史悲情,問題往往就會變得復雜起來。因此,對東西方的人們而言,未來都須繼續對話以盡可能縮小彼此的差距。
如何理性處理歷史悲情,使之作為民族精神財富的組成部分,成為振興中華民族的健康的原始動力,而不是僅停留在狹隘、情緒的層面,則顯然是未來中國民眾需要思考的問題。
在中西風波中,人們可以看到,雖然中國民眾以其質樸的民族感情表達了對西方傲慢的憤怒,客觀上讓西方世界聽到了來自華人的聲音,但就其本質而言,這些質樸感情的表達還基本停留在較為膚淺、情緒化甚至狹隘的層面。因此,原本正當的民族情緒的表達,并沒有完全起到正面的效果:相反,一些諸如在韓國首都首爾發生的中國學生暴力行為,客觀上又成為中國形象的負資產。
另外,風波發生之后,因風波而拒斥西方整體,以及因西方問題而拒絕反思自身等現象,均無不折射了中國國民尚無法跳出單純情緒的囿限,以更寬廣的胸襟和宏觀的視野來審視中西之間的矛盾。
造成這一現象的原因,既有中國物質和精神現代化發展仍未達到相當水準,從而導致國民認知水準相對滯后的因素,同時也有——如柏楊先生所言——中國傳統文化的因素。
上述兩者之中,物質和精神現代化及其導致的國民認知水準,相對而言只是一個發展階段的問題,而中國傳統文化的因素則是一個更為困擾的難題。在這方面,無論是辜鴻銘還是柏楊,都僅指出了問題所在,而沒有開出藥方。柏楊走了,而國人的困惑和思索卻仍將繼續。
(選自新加坡《聯合早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