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的面相（十題）

妖嬈黑眼線

潮流總是循環(huán)的。我們從舊照片或復古電影中所見的“吊梢丹鳳眼”化妝術，在廣告中最先“回魂”，之后便會流行起來。

這種黑眼線，自眼頭開始一道黑線，到了眼角忽地向上揚，帶點調皮，也相當佻達——小明星有一闋名曲，首句是“半生佻達任情種”，我常覺“任情縱”比較放達。一下錯手，錯有錯著。

常聽人形容失意者“垂頭喪氣”，其實不止垂頭，叫人一目了然的是垂眼：眼皮腫脹，眼角耷拉，整張臉馬上無精打采。而形容得意者“眉飛色舞”，其實也不止眉飛，應是一雙眼睛都往上揚，明媚、驕傲、妖嬈。這也許不太適合良家婦女。

雙目用黑線團團包圍。全畫滿了，是崇拜貓兒的埃及人特色。不止女人，歷代法老王棺槨，都畫上這魅惑魔眼，好引領他們轉世。

黑眼線不但拯救了眼神，也無意中增添了萬種風情。小眼睛變大，大眼睛變長，富立體感。不再渴睡、保守、自怨自艾。

一個女人花心思把眉梢眼角往上提升，也是把自己提升。她的希望便自那一下手勢開始了……

上帝“一刀三劈”

某人是某人的“肋骨”這種說法太過老套天真，且成懸案。

疑問（一）：上帝先造亞當，抽其一根肋骨造夏娃？疑問（二）：上帝先造夏娃，抽其一根肋骨造亞當？

先后有序，主副有別。誰是主人，誰是附庸，又沒人證物證。小如傳誦大半世紀的阮玲玉兩封遺書也是假的，大如誰是誰的肋骨，一樣難明——男女關系，也就是一個萬年謎。

我以為，當初上帝他老人家造人，是“一刀三劈”的。分為四份——“男性”、“女性”、“獸性”、“惰性”。

男男女女找的不光是“另一半”，而且是復雜的“另外四分之三”。

找到對方，找到獸性，回復原始單純的情欲和生存方式。

最后找到惰性，也就是不想再傷腦筋，就這樣過下去好了。看來很完整。

超過一份，男性或女性要打架。

找不到異性，誤找同性，男+男、女+女，也罷。有時反而刀痕吻合。

找到獸性的人，不外乎：（一）返祖，像一頭馴獸；（二）發(fā)揮得淋漓盡致，暴戾兇殘，上了“港聞版”；（三）養(yǎng)寵物宣泄。

有些人什么都找不到，先遇上惰性，為免多侍候一人，或傷心辛勞痛苦疲累，因為懶惰，不找了，所以獨身。

“站著小便”的女人

路透社有幀照片，是兩位女士“站著小便”，狀甚自得。

荷蘭藝術家日普與友人在瑞士圣加倫的洗手間內，利用卡紙制成的漏斗，置于下體，站著小便。看著有點疑惑——

（一）利用“紙漏斗”，并不清潔衛(wèi)生。一旦失準，會潑瀉、濺漏、弄臟衣褲，有什么好處？

（二）紙制道具不耐用，一次即棄，次次小便都要“做勞作”，趕不及，多狼狽。

（三）假陽具而不能發(fā)揮陽具之作用，算是多此一“舉”嗎？

（四）激勵姐姐妹妹站起來？平分天下？爭取女權？從小便開始？太過表面了。

不管男女，在這大千世界爭一席位，先要爭氣。天賦的身體結構、氣質、特征、體能、長處和短處，無法改變，也毋須改變——全球人類站著小便又如何？仍是優(yōu)勝劣敗的。

女人向往用尿兜棄馬桶？也有男人渴望可以坐下來小便呢！各有前因莫羨人。

我們才不傷這腦筋。怕了“扮男人”的女人。不知如何，總是聯(lián)想起在什么女子監(jiān)獄中的惡霸大山婆演員（好似叫魯芬？） 。

“全民參與”的愛情

中國“老少配”經(jīng)常發(fā)生，有什么大不了？像臺灣就有一名十八歲男子堅持要娶五十一歲婦人為妻，還拍婚紗照紀念。但雙方家人都不贊成。趙秀花（老妻莉莉）在唱卡拉OK時一曲未完已委屈落淚。小鄭（少夫）忙安慰愛人。他接受電視訪問道：“很開心!無法形容。high到最高點!”

他倆表示，對方全身上下我都愛。

小鄭的媽媽大發(fā)雷霆，咬牙切齒恨恨地說：“反對到底，到死不認!”

兒子養(yǎng)到十八歲，娶一個比媽媽還大十幾歲的婦人，家中環(huán)境不好，還多養(yǎng)一個老的？如何傳宗接代?兩個女人日后怎么稱呼？還有，媽媽總是想著這個老妻是比兒子早死的了。

老夫少妻、爺孫戀、花甲老翁愛嫖二十歲北姑；唐明皇楊貴妃、正德皇李鳳姐，還有數(shù)不盡的中國男女關系，年齡差距大，權勢、金錢、地位、才華……都可填補。青春少艾總不會“愛上”“維園阿伯”、垃圾佬、“領綜援”、“老淫蟲”吧？

那么老妻物質貧乏還要少夫愛護供養(yǎng)？抑或她到底是個古井?

人們不應懷疑真情——只是怕不長久。她是個老態(tài)龍鐘的阿婆時，他還不到三十，到時才是考驗。當事人覺得開心，就“值”了。

可惜愛情根本不是“兩個人”的事。好不容易那么戲劇性，還不演變成連續(xù)劇?（也許不久真的會拍成連續(xù)劇）

臺灣的朋友說：“你不在，錯過了。一兩個月下來，這場風花雪月已‘全民參與’。”

失蹤、報警、哭鬧、拉扯、脫離關系、狗仔隊貼身追訪、傳媒上重頭節(jié)目、拍婚紗照、上電視廣播、卡拉OK被當局勒令停業(yè)、走投無路、自殺獲救、相濡以沫、歇斯底里、生死相許、面臨最后抉擇……

小鄭和老趙的“母子戀情意結”如何收科？

愛得那么復雜、疲倦，得應觀眾要求來發(fā)展，究竟還算不算真情？他日漸成為“煽情商業(yè)橋段”后，有工夫談心嗎?要談，都得上《全民開講》吧？

你們以為觀眾為他倆著想？關心結局？送上祝福？——怎會?大家只是等著一次又一次的高潮……直至發(fā)生大事!

這關還是要過的

臺灣藝人與內地女星，在北京下榻的酒店走廊上，親昵纏綿至進房的過程，被傳媒公開，哄動娛樂圈。

——二人并非一線偶像，且圈中偷歡事件無日無之。令人不解的是，整個過程似乎出自每家酒店都有的設施：閉路電視攝錄，Top shot從大堂、電梯、走廊、房外，巨細不遺。

究竟是朝陽區(qū)這家五星級酒店讓客人隱私外泄?抑或狗仔隊神通廣大？不予置評。

看來真是“草木皆兵”了。

藝人有位相戀同居兩年的日籍女友，一直蒙在鼓里，因照片曝光而情緒崩潰，失聲痛哭，在記者追問時哽咽：“如果他還一腳踏兩船，他必會遭報應!”

每回有人“斷正”，便可能有一對鴛鴦遭拆散。圖文并茂，無辜受傷者很難下臺。

世人總是詛咒，變心不忠的會有“報應”。此乃誤會。哪有什么報應？男歡女愛，三心兩意的事經(jīng)常發(fā)生，天天有危機，你五雷轟頂恨之入骨，對方還是風流快活，過得很好。

與其等待淪落，不如自尋新的快樂，雖然說來容易實行難，但這一關，還是要過的。

伏地無言太子妃

每回看到日本太子妃雅子的照片，便覺她一次比一次“不懂得笑”。一個人怎會不懂得笑？只是沒有辦法笑出來，強顏為歡，為了應付傳媒或官方的照相機，擠一點嘴角上彎的笑意，看起來更加悲涼。

雅子，長得優(yōu)雅大方，學歷又高（美國哈佛大學經(jīng)濟系畢業(yè)，亦修讀過東京大學和牛津大學），原任外務省外交官，閱歷甚廣，性格開朗，是不少才俊的夢中情人，不知何故，選擇下嫁窩囊的太子 —— 是“下嫁”抑或“攀附”，見仁見智。

除非她極愛他。

有愛，其他都不重要。

問題是，她有的只是“愛子”——小公主，但女兒不能成為皇位繼承人。八年來未如眾愿，滿足皇室和日本國民的需要，生下一個兒子。

四十四歲的雅子患上嚴重的抑郁癥，已停止一切對外的官方活動。即使在私人時間，她也常放聲嚎哭，或俯伏地上一言不發(fā)，度過漫長的一天又一天。連強顏歡笑，也無法做到。

好好一個女人，天空海闊，一入宮門深似海。戴安娜、婉容、珍妃……電視節(jié)目《金枝欲孽》夜夜呈現(xiàn)一張張勾心斗角而不快樂的女顏，大家都有前車可鑒，明白下場。

—— 但，為什么仍有人千方百計進宮呢？

慚愧也不至于尋死

如果你變心，愛上另一個男人，你會慚愧嗎？

你會慚愧到自殺嗎？

（我想是不會的）

然據(jù)報載，一名女子疑背夫偷漢，兩人苦戀，感情難舍難離，惟礙于傳統(tǒng)觀念，又有子女，始終心中有愧，大受困擾，曾向閨中友好透露苦戀之痛。雙雙寫下遺書，交代感情和身后事，燒炭自殺。

幸而送醫(yī)院搶救，情況穩(wěn)定。

生命寶貴，往后日子很長。得不死，好好安排，一切都可解決。

丈夫在深圳開廠，內地、香港兩邊走，聚少離多感情淡薄。子女十多歲，成長階段，自有天地。工作時另外認識新人，打得火熱，不嫌他只租住板間房亦同居……

以上，都是凝聚起來的推動力。

一個理由不足夠，一個巴掌也拍不響。任何“孽緣”，沒有人希望它成形。一旦發(fā)生了，也無法解釋。

愛一個人或不愛一個人，原毋須“慚愧”—— 但“愧對丈夫子女”而尋死，是一種善良。不知會否得到體諒？

看別人的故事，我們可以從容地發(fā)表意見。正因自己不在局中。

—— 不過，無論如何，不至于得賠上兩條命。

人人要當“白骨精”

大眾傳播媒體中美女如云，雖然是招徠的糖衣，收視保證，但其中不少才貌雙全，并且一天一天進步，后來觀眾就接受了，不再揶揄她們只是“封面女郎”。

有人稱譽這批娘子軍是“白骨精”——“白領”、“骨干”、“精英”，而非傳奇小說中的妖孽。

要當一名優(yōu)秀的“白骨精”不容易，還得靠實力，弄不好，便成了“白癡”、“縮骨”、“嗲精”，當然也能占一席位，甚至當上老板娘，但得不到認同（你也可以說是人家妒忌的緣故）。

寫文章也要“白骨精”——“坦白”、“風骨”、“精辟”。若寫來放達，眼光獨到，而為人卻欠點風骨傲骨，頂多是一流的師爺；而脊梁夠硬了，行文卻無新意，輸了文采，再敢言再坦誠相向，亦悶煞。

藝人更加要致力于“白骨精”了，一個好演員，沒有包袱，丟掉自身形象，把自己掏空，成為“白紙”，才能融入各個角色。他／她還要硬凈有料，姜是老的辣，都喚“老戲骨”。演技“精湛”，除了天賦異稟，揮灑自如之外，還應似海綿吸收人間萬事七情六欲之精髓，必要時便可傾瀉而出，裝龍像龍裝虎像虎。

此乃二十一世紀的一個褒詞。

并非人人有資格當“白骨精”。

女人最后的情義

天水圍三母女被殺的倫常慘劇，肯定是警方失職。連一個小學生也可以判斷：“應該做的事沒做，應該負的責任沒負，就是失職。”

市民需要求助才報警，而那位警員單方面認為無即時危險，因此不受理，不落簿，自行放假失去聯(lián)絡……警方還包庇護短，連番大話，推卸責任，拒絕道歉。擾攘一星期了，因雪球愈滾愈大，演變成“威信危機”，才來追究責任。

警方處事手法如此，若無危險也算失職，發(fā)生事故應是嚴重失職。人命關天，不知當事人良心可有愧疚?即使肯出來道歉，也于事無補，不過是“公道”二字而已。雖死無對證，但是非黑白，豈容指鹿為馬指馬為鹿？

保安局局長、警務處處長“親查真相”，各界拭目以待。

各界之中，我特別敬佩這回挺身而出，揭破謊言的婦女。

她們是死者在庇護中心的舍友，“仗義每多屠狗輩”是個比喻，但出事了，靠的是手無寸鐵的、自家也有煩惱受過傷害的“姐妹們”，傳媒跟進踢爆，才知“草菅人命”之輕忽。

在那些無恥大男人暴戾和卸膊的世界中，惟有小女人，相濡以沫，盡了最后的情義。

出于孤寂，死于浮華

張艾嘉在西灣河電影資料館出席“張艾嘉·閃亮的日子”影展和座談會時說：“藝術出于孤寂，死于浮華。”

張從影三十年，作為優(yōu)秀的電影人，集演員、導演、編劇、制作人于一身，還物色新秀造就接班人，那么熱鬧而多姿，可她仍感到堅持理想很難。

有得堅持其實是好事 —— 很多人縱然愿意孤寂，也得離場。

世上所有創(chuàng)作行業(yè)都是孤寂的。無課可上，無人代勞，更不能分憂。創(chuàng)作是自己同自己角力，遍體鱗傷，誰同情？本來可以蒙混過關，你不肯，偏生作對，折磨自己，設定要求，否則不甘休。

一個有要求的人何止于孤寂？早晚會自閉、心理變態(tài)、精神分裂、神經(jīng)錯亂。

但什么才是“藝術”，亦見仁見智，并非你嘔心瀝血，便得認同。同愛情一樣，耕耘與收獲，付出與回報，永遠不成正比，永遠不在預期中。人們?yōu)楹芜€是要搞創(chuàng)作？只有兩個原因：

（一）自虐。

（二）沒別的本事。

“生”的過程有千萬因由，無窮變化，際遇復雜。可是“死”，很簡單，讓他浮華，無疾而終。

—— 不信?看看那些本來孤寂得很有成就的導演，今天遭大量金錢和虛名活埋，交出什么功課來？

（選自香港《黑眼線》、《涼風秋月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