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姓名:阿昌/太太姓名:阿錦
家庭成員:育有一女
認識時兩人年齡:夫——23歲;妻——36歲
現在的年齡:夫——42歲;妻——55歲(相差13歲)
阿昌和阿錦,他們習慣以“頭家”、“頭家娘”互稱對方。他們相差十三歲。頭家的媽媽,也就是頭家娘的婆婆,才大頭家娘五歲。一九五六年生的阿昌五專畢業,一九四三年生的阿錦,根本沒上過學。現在他們一起在三重的一處傳統市場賣豬肉。
這對夫妻,嚴格說起來,門不當,戶不對,阿錦大字不認得幾個,阿昌是個五專生,對平輩來說,都可算是高學歷了。但他卻寧愿和阿錦在傳統市場賣豬肉,并一起走過了十八年。
阿錦穿著打扮時髦,在地方上頗為“知名”,五十五歲的年齡,她常身著露背裝、迷你短褲;指甲上的色彩,炫麗得不亞于新新人類,一半紅、一半綠;頭發也染成時下最流行的金褐色;脖子上的項鏈,和手指上的戒指,都是她生日時,阿昌送給她的禮物。
“再嫁給阿昌之前,我是一個苦命的女人。”阿錦說,“以前社會資訊閉塞,在認人不清的情況下,我嫁給前夫,婚后才知道他愛賭博,隨著先生工作的調派,我們從臺南來到基隆,兩個小孩也相繼出世。”阿錦深吸著一口煙說著。
“先生不拿錢回家也就罷了,還喝醉酒,動不動就打人,我經常被打得遍體鱗傷,連兩個小孩都遭殃。而為了撫養兩個小孩,我去砂石場做工,用勞力賺取生活費 。”阿錦再吸一口煙。
后來實在受不了先生經常性的毒打,阿錦“逃”到臺南的家鄉“避難”,并離了婚。也就在這個時候,她認識了阿昌。
阿昌當時在臺南當兵,家住臺北。由于二十年前交通并不像現在這般便捷,臺北、臺南一趟,可能要花上一天的時間,所以在臺南當兵的阿昌并不常回臺北,放假時,多待在臺南打發時間。在朋友的介紹下,他認識了阿錦。
年輕時候的阿錦體重才三十五公斤,身高一米五十不到,閩南語常用“一粒籽”來形容,阿錦就是這種體型的人。她在傳統的鄉下家庭長大,家里兄弟姐妹有十個人,她是老幺。受到重男輕女觀念的影響,阿錦和幾個姐姐都沒能讀書,阿錦自認這是一輩子最大的遺憾。
體型嬌小,是阿錦吸引人之處。認識阿昌的時候,她都已經三十六歲,且受到婚姻暴力的影響,阿錦從沒想過再婚,認識阿昌,也不過是想多交朋友罷了!
阿錦說:“但令我意外的是,阿昌竟然來‘真的’!”
“二十年前在臺南,阿昌只要部隊一休假就來找我,本來還是一群朋友前來,幾個月之后,阿昌就都單槍匹馬出現在我家門口。當時心里覺得有些‘怪’,但想著彼此相差了十三歲,且阿昌是個五專畢業生,怎么可能看上我這個離過婚、不識字,還帶著兩個‘拖油瓶’的老查某(編者按:查某,即閩南語‘女人’),所以就不疑有它,照樣和他約會,沒想到,彼此進而相愛,也上了床。”阿錦說著。
阿昌退伍后,阿錦也跟著阿昌回到臺北。阿昌的家族從事豬肉大盤批發,當時在重慶北路一帶算是大戶,規模不小,一天賣個一百頭豬是稀松平常的事。
由于家族事業體不斷擴大,阿昌便在家里幫忙,并“雇用”阿錦為公司員工,但阿昌并未向家人透露他和阿錦的關系。
“可別小看我只有三十五公斤,我的體力好得很,當時我一個人一天可以清理一百條屠宰后的豬只的內臟器官,公司上下都認為我非常能干。連阿昌的父母親也都很夸獎我。”阿錦說著。
阿昌的家族事業,表面上看似風光,但投資不斷擴大的結果,卻發生財務困難的窘境,一旦金錢調度不過來,立刻發生財務危機,阿昌和他的父母不得不“跑路”。也就在這個時候,阿錦發現自己懷孕了。
阿錦說:“我年輕的時候非常時髦,除了喜歡打扮之外,也常打麻將、跳舞,‘小賭’是我年輕到現在的嗜好。在男女關系上,也因我曾離過婚,而不那么看重,懷孕是意料中的事。”
人家說,倒霉的事會接二連三。真是一點也不錯。阿錦說:“阿昌家里的事業出現危機,被債主追著跑,我又懷孕,連想要結婚都難。我還安排阿昌的父母暫住在我臺南老家,我再度‘躲’回臺南。”
“在臺南的逢甲醫院,我生下阿昌的骨肉。由于當時我已經三十八歲,屬高齡產婦,生產時發生‘血崩’,大量出血,差一點‘死翹翹’,是醫生將我從鬼門關救出來,還好女兒的命也保住了。當時阿昌就一直守在醫院外,我看得出來,他很擔心我的安危。”阿錦回憶著。
也因這次的“難產”,阿錦從此也未再受孕。
可能是“大難不死必有后福吧,”阿錦說,“歷經這一次的生死交關之后,一切都走得很順。”
先是阿昌的大伯拿出一百萬元幫助阿昌父母紓困,讓他們得以再重新開始,因此,再回到臺北后,還是從事老本行,只是,規模小多了,不是批發,而改成零售,直到現在。
也就在這個時候,阿昌正式向阿錦求婚。
有了一次“恐怖”的婚姻經驗,對阿昌的求婚,阿錦實在有點“恐懼感”。阿錦用閩南語形容說:“你爸攏抹驚死啊,啊敢嫁?”她還不斷地問阿昌:“你看上我什么?”
阿昌只回了她一句話:“我欠你的。”
阿錦自我掙扎了一陣,但一向做事干脆利落的她,實在受不了每天要為這件事情煩惱,所以,她點頭答應了。
“當阿昌告訴阿爸阿母要娶我時,阿母非常反對,她認為我們實在差太多了,且直說是我勾引他兒子;但阿爸則很護著我說,沒什么不好,當初在‘跑路’時,都是阿錦幫的忙。”
阿昌也說服阿母說:“她是我要娶的,又不是你,你管那么多干什么?”拗不過阿昌的堅持,阿母心不甘情不愿地同意了。
“就這樣,我再度結婚,成了豬肉攤的老板娘。”阿錦說。
“每天我清晨三點半就起床,清洗豬只內臟,分切成小塊。幫忙做生意、‘顧攤’、帶小孩、煮飯等,頭家也會幫我的忙,我們的生活過得還不錯。”阿錦說,“不過,兩個月之后,問題就來了。”
阿錦繼續說:“由于婆婆一直不同意我們結婚,即使我們生活過得不錯,我的表現也沒有什么可挑剔,但她就是不喜歡我,竟然拿我的衣服到廟里面‘放符’,這分明要我死,簡直比下詛咒還可怕!而且我又沒有做錯,她憑什么這么做?!”當阿錦知道這件事之后,她馬上找婆婆“理論”。
“婆婆還是強調說:‘是我勾引阿昌’,讓他兒子五專畢業,還娶一個沒讀過書、離過婚、‘附帶’兩個孩子的老查某。”
“我反駁說,到底是誰勾引誰?阿昌認識我的時候就知道我離過婚,還有兩個孩子,也沒有讀過書;是你兒子一直追我,我才嫁的。你去找你的兒子,找我干什么?”阿錦說,“我是直腸子的人,有什么說什么,婆婆也才大我五歲,我覺得她像姐姐,連續‘兇’她三次后,婆婆再也不敢到廟里‘放符’了。”
阿錦這段故事,常是親友間消遣的話題,大家都會開玩笑地說:“連神明嘛會驚赤查某。”
頭家娘雖然是親友中的“赤查某”,不過,她對阿昌這家,真的就像“某大姐”一般,照顧得非常好,無論是在事業上,還是生活上。
頭家娘的作風、作為,其實都像個大男人,大而化之、不拘小節、逢人笑嘻嘻,是個“做生意料”,且抽煙、喝酒、賭博,樣樣行,很“男人性”。家里豬肉攤的對外生意全靠她,頭家則在一旁協助。
很多人來到豬肉攤買豬肉,都會指名找頭家娘,因為她比較“阿沙力”,常常一些錢尾零頭不算,還會免費送上幾塊豬大骨,讓人家拿回去熬高湯。
阿錦說:“我真的走不開,人家若是看不到我,干脆就不買了,所以,我也常教阿昌,臉色要好一點,‘人客’最大,一個臉‘臭臭’,誰要跟你買東西。”
也由于頭家娘比較干脆,傳統市場內,多家豬肉攤商,就屬他們的生意最好。
相較于頭家娘的外向,頭家就顯得“內向”多了。
頭家其實是個“酷哥”,穿著打扮像個公務人員,中規中矩,不愛笑,除非是熟人,否則他不會主動和人打招呼。五專畢業后,他認為反正家里有事業,況且賣豬肉的利潤也不錯,他根本不想到外面上班。
家里也不勉強阿昌,豬肉攤的生意確實也需要人手,既然阿昌愿意留在家里幫忙,也就不強迫他了,因此,他成為頭家娘的助手。他每天清晨比阿錦還早一個小時到豬肉攤上準備,收攤之后,清洗、整理工作也都是他做。
阿昌畢竟是個“讀書人”,他和阿錦在豬肉攤上做生意,阿錦穿著打扮時髦,一雙手雖然沾有豬肉脂肪的油漬,但大大的鉆戒、玉鐲,著實掩飾了油膩的感覺;阿昌就不同了,他是一件襯衫,外帶麻布手套,切割豬肉縱使利落,還是不脫讀書人的斯文氣息,經常是干干凈凈的。
收工回家之后,阿昌就不愛出門了,甚至連買東西都要叫女兒跑腿。他喜歡待在家里,或看書、看電視,或做家事,不抽煙、不喝酒,更不賭博。他喜歡的工作,是一般家庭主婦的工作。
可能是“互補作用”吧,他們這樣的生活已過了整整十八年。
阿錦就常在別人面前說:“嫁給阿昌,我很自由,有這個‘男人’,是我的福氣!”
而親朋好友看他們夫妻的生活,著實覺得有趣,私底下常說,頭家娘應該出世成男人;頭家應該是女人。
阿錦十幾年來,每天凌晨三點半起床準備豬肉攤的生意,然后就一直忙到中午,攤子交由阿昌清洗、收拾,她則回家煮午飯給公婆吃;到了下午兩三點,事情告一段落后,她就找些牌搭子摸個八圈或玩撲克牌比比羅宋。不管輸贏,五點半了,她一定回家煮晚飯,侍奉公婆,盡媳婦之責。
公婆看她如此照顧家庭,早已把她視為自己人了,除了那一次的“放符”事件之外,彼此間,也不再有什么大沖突。
說也奇怪,阿錦就有“橫財命”,她玩牌很少輸,還常贏,但她并不會因此而加大賭注或趁手氣旺時,再玩個幾把,她一定準時五點半結束,回家煮飯。
這一點,連她的牌友們都非常佩服,所以現在,他們還會主動提醒阿錦說:“五點半,要回家啰!”
所以阿昌不會阻止她這項興趣,他認為,那僅是消遣。
雖然三點半就要起床,但阿錦也是夜貓族,每天都要到十一點才睡覺。十幾年來,每天的睡眠時間都只有四個多小時。問她,不覺得累嗎?她回答說:“早就習慣了,早睡也睡不著。”也許真的是天生麗質,阿錦的皮膚,現在看起來還很白皙、柔細,并不像五十五歲的LKK年齡。
阿錦從年輕時起就很愛漂亮,到現在還是。她在傳統市場內賣豬肉,指甲上經常涂滿各種亮麗色彩,臉上化了妝,身上穿的也是色彩鮮艷的服裝,夏天的時候更是露背裝、迷你短褲,如果她不說,走在路上時,實在很難想象她是豬肉攤的老板娘。
也由于阿錦的人緣不錯,地方上大家都用“肉嫂”來稱呼她,一來是指她賣豬肉,二來則是看上她穿露背裝時,肩部裸露的白皙皮膚。阿錦對這個稱呼蠻喜歡的。
除了愛打扮之外,阿錦倒是不會特別保養皮膚,她說,反正和阿昌差了十三歲,保養再好也沒用,干脆順其自然了。她還會開玩笑地說:“自然就是美。”
頭家和頭家娘站在一起時,可以明顯看出來年齡上的差距。特別是近兩年,頭家娘發福了,圓圓的身材,讓她看起來的確是上了年紀。
因為生意不錯,夫妻倆根本不足以應付客人,所以阿錦找來已經三十二歲的大女兒幫忙。三個人站在攤子上,有些不知情者,還會指著阿昌問阿錦:“那是你兒子,還是女婿?若是兒子,結婚了沒?”
當阿錦回答說,“那是阮(編者注:阮即咱)頭家啦!”幾乎沒有人敢相信,還以為是頭家娘在開玩笑。
阿錦說:“還有人就更直接了,開口就問‘你兒子娶媳婦了沒?’”
“我笑笑回答說:‘你是要幫阮做媒人嗎?’聽得阿昌在旁偷偷笑半天。”
問頭家娘,被人家這樣問會不會難過?頭家娘還是很“阿沙力”地回答說:“大家逗一陣,歡喜就好,有什么好想不開?”她完全不放在心上。
阿昌的憨厚老實,是親友間公認的;他對阿錦的好,也是大家有目共睹。
每年頭家娘生日時,他一定會買禮物送她,有時戒指,有時項鏈,全都是珠寶飾品。阿錦一定隨身佩帶,還不時會向朋友炫耀說:“是阮頭家送的。”
頭家對于阿錦與前夫所生的兩個小孩也相當地照顧。阿錦說,大兒子今年已經三十五歲了,十年前要結婚時,是頭家標會給他籌辦婚事,大女兒要嫁時,也是頭家出的錢。
他們會結婚,連當初介紹他們認識的朋友都覺得不可思議,沒想到,還共同度過了十八年。他們的婚姻,在地方上都還成為大家津津樂道的話題,且頭家娘也不回避談她的婚姻,她甚至還很自傲,能有一個人人夸獎的“頭家”。
如果有下一輩子,還愿意嫁給頭家嗎?頭家娘不加思索地說:“好!”
(均選自臺灣《家有小老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