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笑怒罵皆文章

冬月天寒，室內暖氣融融。面對社會民生，常有憂患意緒充盈于心，隨筆寫下四則小文：

名士不做門客

中國歷代知識分子有兩種從業路徑：一是主動投奔，上門求職；二是被動邀請，大禮聘任。兩種路徑，兩種境遇，前者做門客，后者做幕友、幕賓、師傅、宰相。諸葛亮具有經天緯地之才，他不會投奔權貴做門客，所以，才有了劉備三顧茅廬的故事。龍應臺高風亮節，又有了前臺北市長馬英九越洋求賢的趣事。

求人門檻高，主動投奔的士人只能做依附權貴的門客，混一碗飯吃，俗稱“食客”，與權貴是主仆關系，地位卑下。人求門樓高，權貴聘請名士必須攜帶聘禮，登門拜訪，雙方談妥條件，名士才能答應出山。在《三國演義》里，徐庶臨走時給劉備推薦諸葛亮，劉備托徐庶“為備請來相見”，徐庶說此人不可代請，只能親自拜訪。徐庶的介紹，加上水鏡先生的高度評估，劉備知道了諸葛亮的價值，回去便準備了豐厚的禮金禮物。徐庶繞道去臥龍崗給諸葛亮通風報信，諸葛亮不以為然，給徐庶很難看的臉色，指責徐庶拿自己當犧牲品，說罷拂袖而入，弄得徐庶羞慚而退。劉備一顧茅廬，拜訪諸葛不遇，留言說皇親國戚、現任“省部級高官”劉備來訪，諸葛親友漠然置之。劉備二顧茅廬，竭盡誠懇，諸葛師友淡然處之，三弟諸葛均告訴劉備大哥諸葛瑾在江東孫權處做幕賓，劉備自然明白才能高超的諸葛亮不可能主動投奔做門客。劉備三顧，諸葛亮睡覺，劉備三兄弟等了大半天，直至諸葛亮睡覺睡到自然醒。劉氏利益集團的“大股東”關羽張飛對“董事長”劉備的謙恭不滿，劉備便引用孟子“欲見賢而不以其道，猶欲其入而閉之門也”，并用周文王求姜子牙，漢高祖請張良的故事教導二弟。諸葛亮與劉備暢談天下大計，劉備獻上金帛禮物，諸葛堅辭不受。劉備以個人名義求諸葛出山，諸葛婉言拒絕。最后，劉備以普天下百姓的名義哭求諸葛，諸葛才勉強答應。出山前，諸葛亮當著劉備的面囑咐弟弟諸葛均照料好房屋農田，以便功成身退，歸隱故里。到新野后，劉備待諸葛亮以師禮，食則同桌，寢則同榻，此種高貴待遇非一般門客所比。

最近，我從今年第10期《財經》雜志中得知，龍應臺教授從小讀圣賢書，推崇孟子“富貴不能淫，威武不能屈，貧賤不能移”的名言，實踐孟子“說大人，則藐之，勿視其巍巍然”的教誨。19９9年，龍應臺居德國，臺北市長馬英九的秘書打越洋電話說馬市長擬任命龍應臺做臺北市文化局長，請龍老師把履歷寄到臺北。龍應臺不假思索地回答：“我又不跟你們求職，干嘛要寄履歷給你們？需要認識我的話，去書店買我的書啊！”沒過幾天，馬英九市長親自打越洋電話邀請龍老師來臺任職。又過幾個星期，市長秘書來電話說馬市長親自到法蘭克福，晚上八點到，請龍老師到市長下榻的酒店見面。龍應臺說，只有“王”來見“士”，哪有“士”來見“王”的道理？無奈，馬市長從臺北飛羅馬，擺脫記者團，轉機法蘭克福，從機場搭出租車星夜趕到離城二十里的鄉下，拜訪龍老師。馬英九越洋求賢，龍應臺應邀擔任臺北文化局長。在任上，龍應臺著力培養公務員依法辦事、公正獨立的精神。她在市長室一份要求文化局責成美術館“配合”市長剪彩活動的公函上批示：“美術館不宜配合市長剪彩‘演出’，文化局對市民負責，非市長幕僚，‘配合’市長剪彩則不可，以上事宜由新聞處幕僚單位出面作業較妥”，否決了已經多個部門蓋章同意的公函。事后，馬英九打電話支持了龍應臺的做法，馬說“這種觀念是要建立的，很好！”

門客多為低三下四的奴才、雞鳴狗盜的地痞、趨炎附勢的流氓，為真名士所不齒。名醫不出門，名士不折腰，真名士會自覺保持知識中立，維護知識分子自身尊嚴，這是中國文人士大夫源自上古，傳承千年的優良傳統。在傳統文化熱中，真正的知識分子當以古圣諸葛亮、今賢龍應臺為楷模。

馬桶效應

為什么“出事”的許多貪官不是現任官員，而是“原某某長”呢？為什么許多道貌岸然的權貴人物在位的時候好評縈繞、鮮花遍地、獎章滿胸，掌聲響徹云霄，一句頂九千九百九十九句，但是，“屁股一抬，臭氣就來”呢？其情形頗似社會學里的“馬桶效應”。

馬桶，乃廁所必備潔具，為內急者開方便之門，為腐敗物提供安全出路。如廁者正襟危坐其上，或道貌岸然作《論語》教導的修身狀，或文質彬彬作《大學》倡導的君子態，或大智若愚裝《道德經》開示的無為勢，或溫良恭讓秀《中庸》提倡的最佳身段，但是，屁股一抬，臭氣就來；蓋子一掀，真相揭穿。此類現象又被反腐專家發現，引用高雅的學術概念：馬桶效應。為了減輕馬桶效應，營造一個優美的如廁環境，有大智慧者便在廁所里裝抽風機，用積極行動消除消極后果；有小聰明者在廁所內外噴灑空氣清新劑，用正面措施化解負面影響，此乃廁所主人的心態。廁所雖屬私秘空間，但總是有當事人與知情人。天下極少有專用廁所，專用廁所必有清潔工，上廁所者不可能生在廁所并老死在馬桶上，所以，有上廁所實踐者，有掃廁所經驗者，對馬桶內外的形勢心知肚明，人人皆知用馬桶爽快，說效應犯忌，別人排泄非常生氣，自己運作則毫不客氣，此乃廁所中人的心態。廁所當事人盡管如此嘔心瀝血，但廁所就是廁所，人做過的事難免留下痕跡，并產生相關影響。流體動力學決定臟物朝下，空氣動力學決定臭氣向上，腐敗現象的臭氣難免要熏壞一片天地！

腐敗分子在職搞腐敗與坐馬桶有相似之處：方便，舒服、隱蔽、私秘、爽快。利用職務之便則非常方便，超常享受則十分舒服，暗箱操作則十分隱蔽，信息不對稱則行徑私秘，上騙組織，下騙群眾，玩權弄法，名利雙收，暗自得意則不免有幾分快感！坐在那個位置上，身份就是掩護，屁股就是蓋子，如若不慎，跑風漏氣，別人對臭味有反應，如廁者便一手拉抽風機開關，一手噴灑空氣清新劑，動用人力物力財力排除臭氣。腐敗日久，臭氣熏天，執法機關查處不要緊，馬桶使用人有錢有勢，利用職務之便和權力資源搞掂執法機關中的腐敗分子或準腐敗分子，讓他們做“抽風機”，把痕跡弄干凈，手段高明的居然“一查一個好干部”，甚至能創造出在檢查中“帶病提拔”的奇跡。腐敗激起民憤，臭不可聞，群眾舉報上訪多年也不要緊，馬桶占有者有權有錢，“空氣清新劑”需要多少買多少，兩只手不夠用不要緊，只要招呼一聲，愿意為本官噴藥除臭的人多的是，做假賬，造假象，弄虛作假，何愁氣象不新？怪不得有些貪官污吏能夠“在舉報中茁壯成長”！有些坐在馬桶上的既得利益者占著茅坑不拉屎，為什么呢？多捂一會，多沖幾次水，讓臭氣慢慢散去，把自己干的骯臟事情處理干凈。一但免職，“屁股一抬，臭氣就來”，無權掌握“抽風機”，無公款消費“空氣清新劑”，案件線索便暴露無遺。腐敗分子多為政客，政客必有政敵，且少有真朋友，一旦離開霸占多年的位子，樹倒猢猻散，難免遭到內外夾攻，蓋子一掀，真相戳穿，腐敗問題便大白于天下。

智者千慮，難免一失，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只要干過污染環境的事情，臭味難以徹底消除，只是臭味濃度不同而已，為官做人還是不要有僥幸心理為好。

劉備以人為資本

劉備攜民渡江，軍民同行十余萬，大小車數千輛，挑擔背包者不計其數。哨馬來報，曹操大軍追來，形勢危急。眾將對劉備說，擁民十萬，行軍轉移速度極慢，不如暫棄百姓，先行為上。劉備哭著說：“舉大事者必以人為本，今人歸我，奈何棄之？”劉備的“人本”思想博得后世盛贊，其實，劉備的以人為本與現代某些企業的人事管理觀念一樣，實質是將人作為人力資源，以人為資本。

劉備認為，人心難得，老百姓的支持是執政資源之一，不能讓老百姓寒心；人多勢眾，人多力量大，人口也是一種政治、軍事和經濟資本。劉備及歷代盛世明君施仁政，愛百姓，主張以人為本的執政理念有其時代的局限性，與現代政治哲學“以人為本”的觀念大相徑庭。現代政治哲學主張的“以人為本”確認公民是國家的主人，人民群眾當家作主，是國家權力的合法來源和主體，國家以人為根本，而不是以人為資本。劉備先祖的“文景之治”，劉備身后的“貞觀之治”、“開元盛世”、“康乾盛世”，以及歷史上多次出現的短暫“中興”的執政資源是什么呢？一是人口的增加，二是農業生產的恢復。帝王及其統治集團采取“與民休息”、“撫民以靜”等不坑民、不擾民、不害民、不勞民傷財等收斂、寬松、自由放任的經濟政策，讓人口自然增長，同時，鼓勵或組織民眾開墾荒地，興修水利，發展農牧漁業，以老百姓家庭的人口和土地數量為基數征收賦稅，抽取兵丁，攤派勞役，積累資金、兵力、糧食、布帛、馬匹，修筑城防、道路、運河、渠道、堤壩等工程設施，從而實現富國強兵的所謂“盛世”。這樣的盛世是帝王將相的盛世，而不是老百姓的盛世，此類“中興”僅僅是皇家的興旺，與人民幸福無關，其中有些“中興”是建立在民眾痛苦之上的，老百姓承擔了王朝興盛的成本，且毫無收益。所以，民諺語說：“（王朝）興，百姓苦；（政權）亡，百姓更苦”。所謂興，就是非戰亂年間；亡，就是戰亂時期。所謂“宇內和平”、“四海安靜”僅僅是沒有戰爭而已。無論興亡，老百姓始終被作為人力資源、理財資本，朝廷和官府只管向老百姓發號施令，行使管轄權，用權而不向老百姓負責，收稅而不承擔任何社會保障責任與義務，老百姓長期處于單方面納稅服役，無任何公共權力，不享受公共福利和公民權利的無權狀態。在政治儒學的教化下，臣民們認同單方面效忠，習慣于被奴役，努力“把奴才做穩”（魯迅語）。在嚴刑峻法的脅迫下，臣民們只好無可奈何地做俯首聽命的順民。由此可見，劉備的“以人為本”是低層次的人本思想，老百姓是君主的臣民、子民、順民，而不是國家的主人。

劉備攜十萬民眾行軍作戰，只考慮了政治影響，而沒有考慮軍事斗爭策略和政治后果。將非戰斗人員與戰斗人員混為一體，既不利于軍隊機動作戰，也不利于保障非戰斗人員的人身安全，犯了軍事斗爭的大忌，也將導致常住人口銳減、百姓傷亡和流離失所等嚴重的政治后果。大敵當前，眾將官只考慮自身利益，而不顧老百姓的死活，只顧軍隊逃跑，不考慮老百姓疏散，有意無意地將老百姓置于戰火之中。劉備及其將領應該懂得一個基本常識，在冷兵器時代，人口也是交戰雙方必然爭奪的戰略資源，既然以人口為資本，上上之策，一是將老百姓轉移疏散到安全區，二是將作戰區與平民居住區分開，將戰斗人員與非戰斗人員嚴格分開，盡量避免平民傷亡。顯然，劉備沒有這種保境護民意識，其將領也沒有基本的政治軍事道德，他們的人本思想僅僅停留在口號和一般性表態上，并沒有真正落實到政策、策略和行動上。

劉備集團憑借狹小的蜀地，兼并荊襄，六出祁山，七擒孟獲，討伐江東，窮兵黷武，為了打天下，坐江山，毫不愛惜民力，為了給結義兄弟關羽張飛報仇，傾全國全軍之力，毫不憐惜軍人的性命，所有經濟負擔和戰爭災難都壓老百姓肩膀上。據歷史記載，在魏蜀吳三國中，劉備治下的蜀國，雖然號稱天府之國，老百姓負擔最為繁重，最貧困。劉備與其祖宗文景二帝類似，是愛民如子，施仁政，行王道的好君主，他們是皇權專制體制下的稀有帝王，然而，他們的根本立場是皇權本位、官本位，臣民是他們用人、“玩人”的資本，他們只可算作最不壞的統治者，不值得現代人推崇。

“孫子罵爺爺”乃王朔罵人故伎

最近，王朔在自己的博客里狂發罵人文字，先罵“四川人是矮人后裔，陜西人沒有文化”，后罵廣東人、湖南人，１1小時奮筆疾書24篇博文，“舌洗”大省名城，引起多方關注。其實，王朔的玩法一點也不新鮮，“揀大個的滅”（王朔口頭禪），這是王朔炒作自己的慣用手法。以小打大，以弱攻強，陜西人把這種玩法叫“孫子罵爺爺”，目的是獲得“爺爺孫子沒大小”的效果。罵名人出大名，罵名省引起廣泛關注。

王朔說“四川人是矮人后裔”，如同說男人長胡子一樣沒趣。民謠說“四川才子，山東將，三秦大地埋皇上”。四川是人口大省、西南第一大省，重慶雖然直轄了，世人仍然把重慶看作四川的一部分。巴山蜀水人杰地靈、英雄輩出、人文薈萃，四川創業者遍及全國各地，四川人是全國最精明強干的人群，王朔罵四川人，潛意識里看重的就是“川軍”的才能，四川人素以聰明能干，勤勞勇敢著稱于世。王朔罵“陜西人沒有文化”，這種說法如同說浙江人不會做生意，喜馬拉雅山不是世界屋脊一樣無聊。無論是歷史上，還是現實中，陜西是當之無愧的文化大省，文化高地。陜西人不但占據本土文化制高點，而且在全國文化藝術界、學術界都有一席之地。陜西人的文化水準是海內外學術界和藝術界公認的。王朔挑揀一個文化大省開貶，還是“揀大個的滅”。王朔罵陜西這個文化超級大省，恰恰證明，陜西人有文化，陜西的文化豐富得讓小王艷羨，深厚得讓小王嫉妒。王朔罵廣東人，看中的是廣東的重量、數量和質量。一百年來，廣東在各個方面開全國風氣之先，是大陸中國人走向世界的深水港，是中國改革開放，社會轉型的“實驗田”，是經濟建設的“巨無霸”，廣東人是中國現代化建設的“拓荒牛”。王朔罵廣東人，看中就是廣東人勇猛精進的“牛氣”，王朔想以此展示自己“斗牛士”的風采。“惟楚有才，于斯為盛”贊揚的是兩湖，“天下文章數三湘”夸的是湖南，王朔挑戰火辣辣的湖南人，就是想騎在文武雙全的湖南人頭上灑拋尿！河南省是中華文明的發祥地，現在又是中國人口第一大省，聯結南北，承東啟西，區位優勢獨特，發展勢頭強勁，王朔抓個人多勢眾的“大村大社”開罵，“脫了襪子露兩手”的意圖昭然若揭。

今年以來，王朔多次高調發言，多次作“驚世駭俗”狀，一本正經地說不正經的話，實際上是假裝不正經，搞笑，逗樂，引起人對他的關注。這個人有時也說一些很宏觀的話題，但是，多半流于大而化之，泛泛而談，從來有話不好好說，表達方式很惡俗，內容很庸俗，命題半真半假，言說似是而非。他談論人的方式方法也不嚴謹，經常拿別人開涮，大眾傳媒拿他作話題，大家拿他開心，滿足了沉悶的大多數的娛樂需求。

世人最好不要搭理王朔，王朔是個“耍猴”的，你不與他玩，他就拿你沒辦法。要說當代作家里誰沒文化，可以建議王朔拿著鏡子去找，一定能找到一個。王朔除了“痞子文化”，什么文化都缺，是比較典型的現代公民文化貧困戶，缺乏知識分子的基本素養。“痞子文化”表現了成年人愚昧、頑劣、淺薄、庸俗、沖動、簡單、急躁、情緒化等不成熟狀態。“痞子文學”是一種“成人童話”，“老玩童”文化，除了好玩，什么意思都沒有。王朔已經通過炒作把自己娛樂化，世俗化了，成了娛樂明星，與一個冷靜、理性、負責、超然的作家相去甚遠。王朔說的話多半是自話自說的閑話，他很少就公共事件發表建設性意見，與胸懷天下，憂國憂民，顧全大局的公共知識分子格格格不入。王朔說話顛三倒四，邏輯混亂，這次“舌洗”大省名城便是活生生的例子。他有話不好好說，大家也就有話不好好聽，一笑了之。

“孫子罵爺爺”是一種以小博大的戰術，目的是與爺爺平起平坐，與“爸爸”分庭抗禮。在這種游戲中，“孫子”好賴都是贏家，王朔這個老玩童玩的就是此等鬼把戲，說明王朔心理年齡很輕，大家不必計較小王的小孩子把戲。

責任編輯常智奇

陳倉1966年生于寶雞，少年時經常觀看游街示眾、批斗大會，參加紅小兵后曾參與學工學農批判資產階級，偷看《三國演義》、《水滸傳》、《資治通鑒》等“四舊”和“大毒草”。在國內多家報刊賣文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