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 明
黎明悄悄地走向天亮,本身就是一首詩。黎明的思是黎明的詩的插圖,清新,淡雅,曠遠。一幅又一幅,像素描,又像印象主義的畫。畫著,消逝著,組成流動的小溪。輕柔像春風,朦朧若淡霧。怕人干擾,怕人打破。在詩的背景上畫畫,在畫幅上題詩,真是美極了……記下來,描下來,將是一本別致的書……
無 題
相逢是數理哲學(概率,佛教為緣);相識是心理學(感知,情感,記憶);相處是倫理學(仁愛忠恕,人道);相知是精神現象學(精神自由,人生境界,價值觀)。浮生萬象,好多事相似可歸入以上幾個范疇,進行考察理解。實際人生更復雜,有時神秘,微妙,乃至荒謬。要弄得十分清楚,取得像數理化那樣的明晰答案,可以說是不可能的。
理性之外有非理性,必然之中有偶然,大潮之外有回流,敞亮的背后是遮蔽。陰陽交錯,善惡交織,是非曲直哪能簡單的量化呢(形而上學最省力——這是毛澤東的名言)。
靜 夜
靜夜寫詩,心情,思緒順暢。就像走進戲院,被劇情吸引住了,欲罷不能,心迷神醉。靜夜真好。鐘聲輕敲耳鼓,心音悄悄自語。滴滴嗒嗒,是鐘聲;沙沙沙沙,是走筆聲。凝神屏息,天簌潛隱。世人的臉譜藏匿了,窗外的靜夜在黑絮中奔波。剩下我的獨語,我的呼吸和脈動。渴望得天地之精氣,得云月之精華,返樸歸真,天馬行空。
鐘 聲
靜夜,鐘聲擊耳,滴滴嗒嗒。由耳入心,似引起血管微微舒張,心房的有力搏動。凝重,甜蜜。心想,這是時間的夜行軍,是造化的自語,天意的沉吟。這鐘聲,又是嬰兒的搖籃,入睡的勞作者的守護,夜讀者和思想者的伴侶。
她嚴肅,平和,一視同仁。
她記錄辛勞和功德,也給黑幕和罪惡存檔。
鐘表是記錄時間的,她也經受了時間自身的考驗。在與空間的交響中,在與萬事萬物和人的交往中,她表征了時間亙古不變的價值,雖然她自身的價格幾十年來一路下跌……
時間,是老人——白發蒼蒼的老人;是詩人——樸素真誠的詩人;是法官——鐵面無情的法官;又是空間的蜜友。
鐘表是時間的女兒。
天亮了,她又將聲音藏匿起來,回歸寂靜……
致友人
冷靜,堅韌,登攀,超越!不與他人爭一日之短長,潔身自好,抓住根本,寬容中更顯自我的涵養與超邁。最好莫讓大家注意自己。不爭之爭,更能顯示真正的強大與深閎。
時光的流逝,能使人的一切更鮮明,更清楚。義氣之爭中包含是非,但針鋒相對也會燒傷自己。解脫出來,輕松一笑。每一個人面前,都應有一條生路。人生是挑著擔子行路,似宜學會避讓,另辟蹊徑。一條路上人太多,擁擠不堪。其實,身后、身旁便有潛藏的路,靠你探測,靠你開辟。行路之樂,恐怕在于從看似無路的地方走出路來,一往無前。遠山銜月,曲流蕩漿,風景更好!
大謀是學術,靜心是關鍵!壓住火氣,升華人格,時間一久,益處便顯出來。黎明與友作傾心談,共勉!
詩 心(一)
重視生命、會體驗生命的人,都會寫詩,讀詩。詩,是人的蒸氣,生命的幻想,是人對現實束縛(政治的、經濟的、精神的等等)的掙脫,是心理功能的整合、釋放與升華。詩又是人的內心節奏的藝術化與審美化顯示。商品經濟與過分的世俗只能消解詩。商品經濟的發達,高科技的發展,只能迫使詩的疆域變得狹小,只能使詩神的面目變形,變得干癟與枯萎,失卻原來的鮮美與豐潤。真正熱愛生活與生命的人,不會從自己的生活中放逐詩,不會厭棄詩。因為,詩能滋養你的生命與靈魂,也可以說,她能很好地淘洗你的心。心房的灰需要打掃,心田的丘隴需要耕耘,絲絲心弦也需要彈撥!悲歡禍福,榮枯得失,自在我心,不發為詩,心何由寧,心何以安?!世世代代千百詩人到處流浪,苦苦行吟,其秘密正在于此。
作為文體,與詩相對的是散文;但在精神上,與詩相對的是條文、規范、邏輯、整一,是非藝術、反藝術和非審美、反審美。后者也可以說是功利化,前者可以說是概念化。這兩者的極致,是人的異化。人們啊,警惕呀,小心無形中變成了馬爾庫塞所說的“單向度的人”——無個性的“平均化”的人。今天,這種人,比比皆是。
為詩留下一點疆土,為詩打造一個“特區”。詩不需要豪宅,不需要廟堂,也不需要頒獎臺。詩人,不需要桂冠。詩和詩人,需要的是心靈深處,需要人的生命的脈動……還有,就是生命之間的共鳴——以及滋養這共鳴的詩的氛圍……
詩 心(二)
詩心是通向詩國的大道。到詩國去,沒有終南捷徑。
丟了一點錢,降了一點職,實際利益受到一點損害,人們會悔恨,失望,悵然,甚至恨恨不已。但丟了詩心,放逐了生活中的詩,有的人渾然不覺,無動于衷。
學者云:哲學是民族精神的核心,時代精神的精華。那么,詩呢?她至少是民族精神與時代精神的滋養劑。因為,在精神內涵與價值指向上,哲學與詩是相通的。
只有實用的東西(如政治與經濟),而放逐了哲學與詩,現代人飛騰不起來,最終只能臨歧而泣,或傍徨于地……
“詩”無定說
在各種文化事物的概念中,“詩”的界說之多、難于定論,恐怕令人驚異不已。這正說明,“詩”作為文學藝術范疇的東西,是難以規范、定義的。也正是憑著這一點,詩才葆有自己旺盛不衰的藝術生命力,才不斷地吸引著、激揚著詩人們的才情,才使她自己登上了令人膜拜的“詩神”寶座。
無人可以給“詩”來下一個完整的、絕對的、萬古不變的定義。中國古代就有“詩言志”、“詩緣情”、“寫詩如釀酒”等說法,近代西方有“寫詩如釣魚”、“詩是感情的白熱化、極致化”等說法。打開中西詩人、詩論家的集子,對“詩”各有其說,五花八門。因為,人的生命、情感與靈魂是復雜、精微、奇妙、高深莫測、變動不居、萬象紛呈的。一旦“詩”的概念凝固了,被人框住了,這便扼殺了人的藝術生命,消解了“詩”。
用模糊思維來看待詩,用直覺來感受詩,比用邏輯思維分析要好一些。
詩無定說,詩無達詁。
詩用的不是邏輯語言,用邏輯語言怎能解說詩呢?
文史哲貫通
歷史是地,哲學是天,文學是人。三界相通,有氣貫乎其間,流動彌漫,生生不已,渾然成一體。
歷史實實在在,卻是空靈的鏡子;哲學高空作業,卻統攝萬事萬物;文學虛無飄渺,卻自得人間真髓。執一而偏,分則俱亡。不忘歷史,置身歷史的延伸——現實之中,你就會如同植物扎根于沃土,得本真之元氣,植生命之根。懂得哲學,你就會擁有自己的思想,可能全面地占有人的一切本質力量,你就具有洞幽燭微的目光,具有超越性,從而不會偏執于有形與有限。精神不為物所役,得到解脫,作逍遙游。親近文學,你就與人自身同在,就得以體驗人性與人生,深深地;就能學會察世體物,養性用情,自重自愛,精神上充滿圣潔的靈光,呼吸著人間的真氣。單調是貧乏無力的,復調是多彩有韻致的。
文史哲貫通,是人文精神之要旨,是文人行旅之大道。
雖然,歷史有時若有若無,成為幻境(那是它遭受了涂飾與篡改),成為一塌糊涂;哲學也不免有時而走入歧途岔道(如主張反智、愚民、標榜一味斗爭);文學也曾排斥人性,淪為簡單的工具。但大潮浩浩蕩蕩,不可阻逆,沖決了一切羅網向前運行。猶如真善美不可分割一樣,文史哲也不能各自孤立存在。她們一旦各自為營,或者相互排斥,便都會走進死胡同,成為木乃伊。
人間所需的是:真氣,活氣,靈氣!是真正的人氣,而不是神氣、鬼氣。
文史哲是并蒂蓮。得天地之精氣,相通于“人”,中外不是都有許多花木與人互變的神話嗎?
狹義的人學,坐落在哲學的領地;但是哲學框不住人學,人學的根要扎進歷史(現實)的土壤,她的枝葉要伸展,覆蓋到文學的園地,她的芳芬要飄散到人間,她的果實要呈獻給自己的出發點和目的——人……
詩與詩人
真正酷愛詩的讀者,想必靈魂升華了,志趣高遠了,有所探求,有所追尋。詩人,更其如此。詩,貴乎情之真誠,乃至呼喚“情癡”。大詩人,鮮有會做人(不同于“作人”),用世者。專于情,迷戀于情陷于情,用志不分,不遑它務,“情”儼乎自身生命。古詩人,如屈子、李白、杜甫、蘇軾,莫不如此。今詩人徐志摩、馮至、艾青、穆旦、郭小川等,亦然。詩人中自殺者不少,那是一種特殊的、令人凄絕的靈魂“自白”。
“詩”,虛物也;權位,百貨,錢幣,實物也。詩人避實而向虛,掊物質而張靈明,尊個性而排眾數,故能心地澄明,不為私欲所蔽。詩人寫詩,以詩的吟唱自我療救(痛苦);讀者讀詩,以詩的吟詠自我陶冶。心靈升華,情感凈化。取經不同,其道則一。
當代詩歌邊緣化了。這不要緊。要知道,詩終究與生活同在。詩心如巖漿,不會凝固,不會冷卻。它要奔突,它要燃燒,它要發熱放光。詩之火苗,在詩人心里,呼呼地冒著。不能得名了,不能換錢了,詩國表面上萎縮了,但實際上吟詩的人不見得少了。歷史與詩捉迷藏。
白居易:“人間要好詩”。
詩藏匿了。人們很可能與詩、與詩人失之交臂。
夢
夢是無意識的大道。
夢是精神的深處、暗處,是精神的迷宮。
夢是人性的美麗幻燈。
夢里有彩虹,有陷阱。夢里遇故人,夢里也常逢著面目模糊的“隱身人”。
欣喜,悵然,恐懼,迷茫,若有所失……
人最痛苦的是,夢醒了無路可走。魯迅說的是思想上的覺醒,是理想與現實的矛盾,非就夢說夢。
莊生夢為蝴蝶,言其志(精神)之自由、超越也。
“十年一覺揚州夢,贏得薄幸青樓名。”杜牧是在“人生如夢”的意義上抒情的。
本義的夢,有飄忽、虛幻、虛無、朦朧、荒謬、難醒之義。人生多歷年所,會產生此種感受。“人生如夢”的成語,是來自生活的,唯少年人不大理解。
夢境有虛(想像)有實(經驗、印象),在這一點上與文學作品有某種同構關系。古今的一些詩人,在夢中寫詩。
夢的邏輯是類比,夢的修辭是比喻與象征。
神話是原始先民的夢。
夢是人的思維向原始(神話)思維的退行。故其頗多前邏輯、非邏輯的東西,跳躍的、片斷的、撲朔迷離的東西。夢是自由體操,甚至是花樣滑冰。“但愿長眠不愿醒”,愛的是那舒心的夢境。
“周公解夢”多荒誕之言;《夢的解析》卻為精神分析學派的經典著作。生活中,常聽見有人說:“我做了一個奇怪的夢……”但往往聽者藐藐。
當今社會競爭激烈,生活節奏不斷加快,人們都勢利化了。誰能安安心心做夢,又有誰有閑情逸致說夢,或者,留心自己與別人的夢呢?
遺忘的夢,冷淡了夢的人和民族,也就遺忘了和冷淡了自己精神的并非不重要的那一部分。
夢中有魂,夢中有根。也有珍珠——往往是散落的……
責任編輯劉亦群
閻慶生陜西師范大學教授。有理論著作,曾發表理論文章、散文多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