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獒三部曲》作者楊志軍訪談

楊志軍對于藏獒有著深厚的感情，說不清什么時候起，大概因為無數次的進藏，還有他的《藏獒三部曲》，說起藏獒，他的話停不住，在同他接二連三的電話訪談中，他的每句話都充滿了激情，都在為藏獒吶喊。

藏獒的豢養

面對藏獒市場的混亂和嘈雜，楊志軍憂心忡忡。

“這不是一個正常的值得慶幸的事，我指的是這么多高價藏獒，這在很大程度上是一種炒作。很多人就喜歡跟風，今天聽說這個賺錢，都去養這個；明天說那個賺錢，都去養那個。現在是都覺得藏獒賺錢了，就都把藏獒當寵物了。

“經濟的發展，對這個物種，對整個環境、生態都有著莫大的關系你知道嘛。”電話那頭的楊志軍聲音里有著疲憊和無奈。

“藏獒原本的責任就是放牧、警衛，它原本是牧民家中的一分子，它的職責是驅趕野獸，護衛主人，它是工作犬。現在呢，野獸沒有了，放牧的人騎著摩托車巡牧了；草原的退化讓原始生存環境逐漸改變，牧民們都定居在一起了，工作犬沒有了警衛和放牧的任務，藏獒表現勇敢、忠貞的機會越來越少；它們的作用在慢慢消失。同時，許多人將無用武之地的昔日‘英雄’請進了犬舍，它們被寵物化，被貴族化。

“文明要發展，經濟也要發展，但我們也失去了很多，比如青山綠水；藏獒也失去了很多，比如原始的活力，古樸的生活方式。”

我們在這世紀變化中該怎樣做？人類沒有選擇的余地，藏獒也沒有，只有順應，給它們（不僅僅包括藏獒，還有所有的動物們）更多的機會適應，當人類對自然進行著破壞時，要手下留情，盡力讓生態平衡保持得長一些。或許這些才是我們迫切需要考慮的事，而不是在能否盈利上斤斤計較。但這談何容易？！面對越來越混亂的地球，人們這些本性的善意只好先隱藏起來，然后用物質文明決定精神文明做遮掩，唯恐在錢上落了人后。追求物質文明不能說是錯，但我們的精神呢，我們應該堅持的正義呢？對人類的正義和對動物的正義是平等的嗎？

楊志軍在談到藏獒進城的時候明顯地拔高了語調，“（藏獒在城里生活）這種方式不能說毀壞，也許沒有這些豢養的人，藏獒會退化得更快。有見地的人們會把最好的藏獒進行交配，這是一種保護。強強結合的目的很明確，就是為了讓這個種族的基因更加強大嘛。至于那些違背動物本性、無論優劣拿藏獒配種的人，就是一種讓人不齒的行為了。

“我其實在很多地方都說過，藏獒本是一種高寒帶的動物，它們被帶到平原上，在炎熱的天氣里，到處展覽，非常的讓人心酸。要知道，平原上的兔子都不怕的病菌，卻可以讓一條強壯彪悍、世代生活在寒冷、高海拔、有著純凈空氣地帶的藏獒致命。養藏獒不是件簡單容易的事！”

藏獒的精神？！

在楊志軍看來，藏獒的 “精神”是超越它本身外在形態的，在追求經濟利益的時候，有多少人能在意它本身所含的內在精神呢？！當一件事物被人將精神剝離后，那么它的價值就僅剩下經濟價值了。

楊志軍在給我們的一篇文字中寫道：

在很多情況下牧人會把羊群交給藏獒去照看，自己去辦別的事情。平常的日子里只要主人不在，到了牧歸時間，藏獒就會跑前跑后、喊喊叫叫地把羊群趕回來。但是遇到特大雪災羊群完全走不動了的時候它怎么辦呢？它只有原地守護，等待著主人的到來。但主人在這種時候根本就到不了它們那里，到了也沒用，也是毫無辦法的。于是藏獒就一直守著，直到所有的羊都被凍死，直到它自己也被餓死或者凍死。屬于喜馬拉雅獒種的藏獒絕不吃自己看護的羊，哪怕是凍死的羊羔，除非主人殺了羊割下肉來丟給它。由此可見，對藏獒來說，忠誠勇敢的含義并不輕松，它是要以生命為代價的。這只藏獒當然知道自己只要吃掉凍死的羊就可以活下去；當然知道自己只要離開必死無疑的羊群，只身去找主人去投奔人群，就完全可以脫離死亡的陷阱。但它沒有這樣做，所有真正的藏獒都不會這樣做，這是本能，是青藏高原賦予它們的使命，是遺傳、后學、家教種種因素合力而成的狗之道德。一旦違背了這種道德，或者說一旦在它們的道德律令中只有兇狠威猛而別無其他懿行特征，藏獒就不是奇偉的草原英雄而僅僅是蠻野的荒地殺手了。

寫到這里，就有一些悲哀。這些年，我年年去草原，有時去近一點的，有時去遠一點的，但無論走到哪里，都很少聽到藏獒的故事。聽到看到的，都是如何搜羅、販運、買賣，以及高得驚人的身價。藏獒有了身價，卻沒有了故事，好歟？壞歟？

是非好壞暫且不論，“但生命，絕對不僅僅是賺錢的工具！”楊志軍的聲調在說這句話時變得高亢，“在長期被當作寵物豢養后，藏獒的性格、能力、心理都會產生變異，這在某些地方可能會向好的方向轉變，但也在某些特定的特征上退化。既然是愛獒的人，那就不要讓這種退化繼續下去，不要推波助瀾。不管是文化還是精神，都依賴于物種存在。如果這個物種的最值得人珍惜的東西消失了，那么它還有什么價值？！我們又是否會像以前一樣，只有當一種動物滅絕時才想起要保護？！只怕為時已晚。”他在說這句話的時候，連連嘆息。

“所以，我們要做的就是在這種值得珍藏的東西沒有消失之前留住它。這將是一個長遠的工程。”

藏獒？！寵物？！

對于越來越貴族化的藏獒，楊志軍的口吻更加無奈，“這昂貴的價格，對藏獒不是好事啊。你想啊，越是昂貴的東西越沒用，越是昂貴，就越要小心翼翼，它還不像房產、珠寶，只要鎖著看護好就可以，絕不是。你花幾百萬買了一條，首先怕它生病，怕它意外死亡，所以要蓋房子建犬舍，要有防護措施；還怕它不適應環境，要開空調開風扇；怕它感染病菌，要打疫苗…………

“這一套程序下來，非有大量的財力支持啊，這樣一來藏獒的生活有了保障，但越是加以保護，它越失去了本來的能力，成為一種身份的象征。確實，還有人買來藏獒說要看家護院，但是對于有槍有毒的歹徒來說，藏獒是無法抵擋的。失去本來的價值，對于藏獒來說，是最大的不幸。”

但是也要看到，養殖藏獒的人也有真正喜愛和保護的，對于這個物種的延續還是有作用的。這也是我們能看到的值得慶幸的事情，他們往往有比較雄厚的財力支撐，能夠有選擇地配種繁育，但仍需要更加科學、更加合理的養殖。同時希望養殖藏獒并非純粹地為了賺錢。

“我說過，賺錢可以，但要有德行，要有生命平等的意識，要把愛護動物看得和愛護自己的孩子一樣。藏獒不是寵物狗，一切以豢養寵物為目的的人，都應該對它敬而遠之。瘋狂的兜售和虛假的宣傳，以及把藏獒不分氣候冷暖、不分海拔高低、不分城市鄉村地推向全國，只能使藏獒身敗名裂。一只藏獒數百萬、數千萬的標價，完全是無稽之談，藏獒的最高限價只能等同于人命的最高限價。我提倡獒性的偉大，并不是說藏獒就比人高貴，在我們這個地球上，平等生存的原則、生命價值對等的原則，是最高的原則。”

純種與保護！

現在有很多人談到純種的問題，真正的純種藏獒是怎樣的標準世人不得而知，只有口口相傳的標準模棱兩可地相互傳送。

“我參加過一些藏獒展賣會，幾乎所有賣藏獒的人都說，他的藏獒是純種的藏獒。我要說的是，藏獒根本就不存在純種與不純種的問題，藏獒在幾千年以前就是藏地犬和蒙古犬、哈薩克犬以及吐谷渾犬的雜交，品位高、能力強的藏獒恰恰是雜交優勢的體現，而不是什么純種與不純種的問題。更何況，我們對藏獒既沒有基因測試的手段，也沒有科學對比的標準，純種的根據又是什么呢？

“種的純粹和能力的高強成了一對矛盾，也就是說，越是所謂‘純種’的，打斗能力、預知能力、嗅覺和聽覺的能力就越有可能是低下的，而真正能力非凡的工作犬，又都是強強雜交的優勢體現，我說的是強強雜交，而不是英雄和白癡雜交。剛猛和剛猛的雜交、智慧和智慧的雜交，在基因穩定的前提下，其結果必然是更加的剛猛、更加的智慧，而剛猛和怯懦的雜交、智慧和弱智的雜交，只能是怯懦和弱智繼續，剛猛和智慧消失。所以我們看到，品相好的藏獒，未必就會有一流的能力，能力強的未必有出色的品相。既有一流的品相，又有一流的能力的藏獒，猶如鳳毛麟角，斷難尋找。”

在這個商品社會，藏獒改變最多的應該是野性的被馴化。但，藏獒是青藏高原上特有的、唯一不懼怕任何動物的生物，它們就應該過著簡單的生活，按照本性去戰斗，充分發揮自己的本能和天性。面對著忠誠度逐漸降低的藏獒，又該如何地保護？

“保護生態環境！”楊志軍毫不遲疑，“只有將原有的生態環境逐步恢復，讓人和被放牧的牲畜從原來的荒野上退出，讓草原上的生物鏈重新鏈接，才是對動物們最切實的保護。甚至可以在無人區或者動物保護區投放狼等食肉動物，讓藏獒有事可做，讓整個高原的生物鏈重新煥發生機。這才是我們人類應該做的！

“目前中國有三種人從事著與藏獒有關的實業，第一種人是有志向的人，他們的目的是培育中國藏獒的典型品種，讓中國人自己的神犬走向世界。這是極少數的精英分子，他們雖然也做藏獒生意，但目的畢竟是高尚的。第二種是愛狗的人，他們憑著愛心養育著藏獒，為藏獒的存活和發展盡了不少心力。第三種是純粹以賺錢為目的的’狗販子’，這些人素質低下，為了牟取高額利潤不惜虐待藏獒、坑蒙拐騙、為富不仁，在動物面前給人類丟盡了臉。我希望第三種人少一點，再少一點，更希望藏獒在給人類換來財富的同時，也給自己贏得好心情、好日子、好未來。

“扎西德勒——痛心祈愿藏獒和我們一起，扎西德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