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情如燈

“在清閑午后，在落日黃昏，一杯清茶，翻開手中書卷。看親情如燈，在悄無聲息中照亮我們生命的每一個角落，直至我們潸然淚下；品人生如棋，在無常生活中執一顆平常心，看云卷云舒，花開花落。在不經意中，寫這些美麗的方塊字，讓平凡事中深含的情感，如歲月般在我們的腦海中流過。也許，我們需要的就是這種感覺。”已不記得是誰寫下這樣一段精美的文字，卻深深地刻在我的心中。

親情滲透在生活的方方面面、角角落落，可最集中、最突現的是在你最痛苦、最無奈的時刻。在病中，那幾十個日日夜夜，是我萬分痛苦又充滿期望的日子，也是沐浴濃濃的親情和友情刻骨銘心的日子。好多友人不遠千里來京探望，而親情最讓人感動。

還是在家鄉。還是最初的那一次檢查。生命似乎是維系在一條細線上。一向常以精力充沛自豪的我，6月的最后一天，突感胸部有些悶，上樓時胸部像壓了塊石頭，里面如同吃了辣椒一樣扎扎的，用手拍拍過幾分鐘就好了。是不是前一天吃了那碗炒刀削面惹的禍，弄得頂在心口？兩三天時間都是這樣。友人們都說，還是去醫院看看。

第四天，我匆匆趕往市醫院找我的朋友高錦武開點藥。他說悶不是好征兆，還是找心血管科的李主任看看。李主任讓我從一樓走到四樓，然后去做心電圖，結果心電圖異常，他說你的心臟可能有問題，最起碼可給你診斷成冠心病。我說沒有呀，我多次做心電圖，今年四月剛做過，醫生都說心臟好著呢，怎么……他又說建議你立即作心臟造影，你這不是一天兩天的病，你可能忽略了。

“這……這……”我真有點想不通，是我一個不小心就滑下生命的懸崖，還是真的久積成患？

由于長期在新聞媒體工作，養成了快速麻利的作風，吃飯快、說話快、采訪快、寫稿快……我見不得拖泥帶水，喜歡快刀斬亂麻。當晚一思索，查一下，是好是壞，出水才看兩腿泥。

第二天住院，第三天一早就做了心臟造影。這次做造影做得并不順當，先是把一根細細的帶探頭樣的管子從胳膊的動脈血管中捅進去，捅到半路血管不知道怎么打了一個圈，管子說啥也過不去，只好退出來，另從大腿股部的血管中另打洞，探頭一直到心臟，然后打進一種溶液，使心臟的血管顯現出來，最后確診心臟中有三根血管堵塞嚴重，有一根堵塞了90％。大夫說，看來必須給你血管中植入支架了。

從手術室出來，那24小時是我住院期間最難受的24小時。人只能平躺著，因腿部的傷口一動都不能動，為了讓打入血管的藥物盡快排出，還得不停地喝水，不停地喝，就得不停地尿。人不能動，只能躺在床上，盡力地往出排尿。妻子、兒子、妻弟都成了為我執液壺的“宮官”，很讓人臉紅許久。這樣整整的24小時后，才稍稍能夠翻身。春生來看我，驚訝地說，你怎么敢在這里做造影，這很危險！你不知道ｘｘ就是這樣變成殘廢的？ｘｘ曾是我的同事，在熟人的攛掇下，做了一次心臟造影，結果動脈血管破裂，成了終身殘疾。好在我還算順利，只是血管查出的毛病很讓我擔心。好好的人怎么會出現這種狀況呢！

當決定去北京做手術的時候，孩子們四處聯系。女婿小馬和兒子巍巍聯系了北京301醫院放支架的專家，可女兒曉嵐極力反對，堅決要到中國第一所心血管專科醫院——阜外醫院就診。在市醫院住了一星期，就得轉院到北京，轉院一下子成為全家壓倒一切的大事。家居北京的女兒女婿自不必說，妻子、兒子、兒媳連孫女都要送我到京。說心里話，一生中從未讓家里人這樣重視，這樣的全家總動員，很有些“風蕭蕭兮易水寒”的感覺。

7月9日坐火車赴京，第二天就住進了阜外醫院內科。檢查的日子，是寂寞、焦慮、忐忑不安的日子。各種各樣的檢查就令人心煩意亂：抽血，糞便，心電圖，心臟Ｂ超，血氣檢查，肺功能，核磁共振……檢查結果出來了，我不適宜植入支架，只能做心臟搭橋手術，這仿佛對我是當頭棒喝。“搭橋”聽起來是柔和的兩個字，其實是很可怕的，要鋸開胸骨把心臟拿出來，又要從腿上取出一根血管接在心臟上……來京前，我已經咨詢過好幾位專家，知道植入支架和心臟造影的手術差不多，而心臟搭橋手術必須開膛破肚，對人損傷是很大的。從入院的那天起就從來沒想過要做搭橋手術，可醫生的結論使人的血液幾乎凝固了，看來我是得經受一次生死考驗。

久久地躺在病床上，翻看著心臟造影的圖像，我才猛然醒悟，人的器官都是由各種小管連接在一起的，身體就是由許多條小管組成的，小管內的血液不停地奔涌，才維持著人們正常的生命。人看起來很堅強，而有時卻很脆弱，一根小小的細線竟決定著人的生死存亡，這是多么神奇而又可怕呀。

說老實話，我焦慮過、膽怯過，但看著親人們一雙雙期望、鼓勵的眼睛，我知道他們都想盡早根除病灶。再說北京的專家畢竟與眾不同，他們是國內頂級專家，有著豐富的臨床經驗，根據病情能得出準確的結論。在醫院只能聽醫生的，不管怎么說，為了生命的延續，總得要在刀山火海中闖一次。我想到了戰爭年代在牢獄中經受千錘百煉的鋼鐵戰士，他們能經受住，我受這點罪，有什么經受不住的呢？活了60多年，我這一百多斤的身體就交給醫生了，任那些刀剪器械去宰割吧。想到這些，心情漸漸平靜了，我笑對手術，笑對人生，靜靜地等待那命運宣判時刻的到來。

18日下午，突然通知我第二天早上7點半進手術室。接著是簽訂什么手術、麻醉等協議書。不看條款，我知道無非是“萬一”、“例外”之類，就是說手術中有可能步入另一世界。對死亡，說老實話我并沒有精神準備，我總覺得生命的距離還有一段路。現在真的遇到了，那也只能聽天由命。死亡并不可怕，不過醫院的這一程序未免有些殘酷。平靜下來想想，畢竟是一件大事，其他人都在，只有大兒子因事返回西安。馬上把信息傳過去，他一時買不到火車臥鋪票，只好買了一張站票趕了來。

手術過程病人并不緊張，最緊張的是家屬。我被推入手術室后，立即被注射了麻醉藥昏迷過去，至于怎樣開刀，怎樣搭橋，我一概不知道。五個多小時的手術，好像漫長了幾個世紀，而我的親人們，都聚在醫院的地下室里，在一秒一秒地計算著時間，眼巴巴地等待著消息傳來。一直到當天的半夜，我才迷迷糊糊睜了睜眼睛，第二天，天亮以后，渾身的疼痛疼醒了我，我覺得身上插了好幾根管子，十幾個小時的平躺，使脊背上的骨頭像扎了無數的針，但是要動一動也不可能，只能稍稍地把腰挺一挺，以緩解背部的疼痛。

第二天，我從恢復室被推到病房，醫生說，手術后你要不停地咳嗽，把痰吐出來，讓肺部活躍起來。其實，咳嗽是術后病人最痛苦的一件事，平時輕而易舉的咳嗽，痰很快能吐出去，可手術后，痰似乎隱藏得很深很深，要不停地拍打背部，才能協助把痰吐出來。吐痰還得忍受巨大痛苦，因胸部的傷口每咳一聲，都會撕心裂肺般的疼痛。護士說若忍受不住就掛上止疼泵，我想一個大男人難道連疼也忍不住么？我同意女婿買來了胸帶，緊緊地綁在身上，才稍稍減輕幾許。

在最初的那兩三天，我幾乎是在床上度過的，醫生說，每天要活動活動，可是別說走，就是翻一下身，也得兩三個人攙扶。妻子、女婿、兒子、媳婦輪流照看著我，當兩三個人攙扶著在樓道里走那不到20米的路時，頭上都要冒出幾次虛汗。盡管醫院的制度很嚴，只能有一個人來陪護，但是親人們總是想方設法不時探望照料，連孫女和外孫女也混進來照看，讓我稍稍輕松一些。最讓我舒心的是遠在西安的小孫子，年齡不到六歲，不時打電話，用奶聲奶氣的聲調說：“爺爺，你快點好，我在西安等著你。”聽到這句話，我的心里是暖和的，淚花霎時彌漫了雙眼。

手術前原本活蹦亂跳的我，成了弱不禁風的病人，不能多喝水，不能多吃飯，還得要保證充足的營養，這可難壞了妻子。我知道，在我整個住院和休養期間，她是負擔最重的一個人，也是最操心、最守時的人。我不知她在背后流了多少眼淚，可每天清晨，就早早來到醫院，一直守候到黃昏。只要聽說有什么營養品有利康復，她都買來，還要眼看著吃下去。那些天，正是盛夏的三伏天，悶熱難忍，我身上也不時地出汗，甚至連早餐時身上也汗津津的，為了保持身體的清潔，她每天都要給我擦洗身子，泡腳，洗腳，二十多天，天天不間斷。傷口愈合后，聽說拍背能快速恢復，她就每天要給我拍背，上午一次，下午一次，每次20分鐘。有時我都不耐煩了，甚至發點脾氣，她不急不躁，總是好言相勸。出院以后，既要保證營養，又不能損傷傷口，不能劇烈運動，上樓也要小心翼翼。年輕時，扛百八十斤還能上山，現在成了弱不禁風的病秧子，一天兩天，一個月兩個月三個月……妻子連五斤重的東西都不讓提，一再叮囑上樓要慢。這得要有多大的耐心和毅力啊！過了許久，她才告訴我，住院的那些天她的腦子簡直成了一盆糨糊，去餐館吃飯時，把裝錢的手袋丟在桌上，從樓上乘電梯下樓竟不知按下樓的按鈕，在電梯中等了好長時間，還以為電梯壞了……聽了這些真讓人心酸，她背著多么沉重的擔子啊！出院后她的細心照料更一絲不茍。她說：“你現在就當你是年幼的小孩，什么都不要管，只要你能健康，再苦的活我都承攬。”我們仿佛進入愛情的學習年代，在重溫青春年代的美好歲月。渴望愛和被愛都灌輸在她的一言一行中，她將一切都做到了最好。相愛的幸福是最美麗最浪漫的，每一個陽光明媚的日子我都充滿欣喜，每一天我都會用心品嘗被愛的甜蜜，老來相伴的依戀真是黃昏歲月的人生盛宴。

羅曼·羅蘭曾說過：“只要有一雙忠實的眼睛與我一同哭泣，就值得我為生命而受苦。”生病住院是一次災難，但也是享受親情的最真實的體驗。親情如燈，這燈永遠照耀著我，照耀著我們的家興旺發達。

責任編輯 苑湖

銀笙 散文、小說家，曾出版散文集、小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