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1930年秋冬,是中共中央歷史上最為艱難的一段歲月。外部遭受挫折,損失慘重;內部思想混亂,紛爭四起,中央陷入嚴重的領導危機。此時的王明,卻在政治生涯中峰回路轉,柳暗花明,并在中共六屆四中全會走向他政治生涯的第一個高峰。
李立三目空天下,共產國際龍顏不悅。瞿秋白、周恩來奉命回國糾正,莫斯科還是不滿。得風氣之先的王明,再一次翻云覆雨。
1930年5月,新軍閥中原大戰爆發。實際上主持中共中央工作的李立三,認為中國革命的高潮已經來臨,四處鼓動政治示威和武裝暴動。他甚至制訂了一個以武漢為中心的全國總暴動和集中全國紅軍進攻中心城市的冒險計劃,提出“會師武漢、飲馬長江”的革命目標。
李立三“左”傾冒險錯誤的急劇發展,超出了共產國際的容忍限度。7月下旬,共產國際派瞿秋白、周恩來火速回國,糾正李立三等的錯誤。
回到國內的周恩來,所見所聞是一連串殘酷慘痛的事實。除蘇區和紅軍遭受不同程度損失外,白區舉行的同盟總罷工和武裝暴動,無一例外地失敗了。在6月底以后的兩個月里,十余個省委機關被破壞。上海地區的黨員人數由2000銳減到600,天津地區的500多黨員只剩下幾十人。
看到黨的六大后共產黨人辛辛苦苦積蓄起來的一點力量如此輕率地被葬送,周恩來痛心疾首,對李立三、向忠發提出了尖銳批評。
不幾天,瞿秋白也回到上海。
9月24日至28日,中共六屆三中全會在一幢臨時租用的洋房里秘密舉行,瞿秋白和周恩來主持會議。
李立三受到嚴厲批評,實際上離開了中央領導崗位。由于共產國際一再催促,他不得不于11月間動身前往莫斯科“接受改造”。
周恩來是會議的實際主持人,但他很謙虛,總是把瞿秋白推到前臺。因此,三中全會使瞿秋白成為黨中央實際上的主要負責人。
6月思想動員,7月行動部署,8月形成高潮,9月走向破產,“立三路線”的歷程大體如此。
六屆三中全會之后,共產國際遠東局把王明、博古找去談話,要求他們不準反對會議形成的決議,王明不得不表示“擁護”。
然而,王明對三中全會確有不滿。他因反對“立三路線”受了處分,會上不但沒有褒獎,對他的處分也沒有撤銷,甚至還有人在會上點名批評他。更使他難以容忍的是,被共產國際撤銷了中共代表團團長職務的瞿秋白,回國后不僅主持召開了三中全會,而且會后還主持中央工作。
王明心底確實憋著一肚子怨氣。中央決定派他去中央蘇區工作,盡管他內心并不愿意,但又無可奈何。就在這時,事情出現戲劇性的變化,又一批留俄學生回到上海,帶來了共產國際的最新指示,也給王明帶來了“福音”。
此前,共產國際認為李立三的錯誤只是策略上、組織上、工作上的,批評的語氣也比較溫和。正因如此,瞿秋白、周恩來回國主持六屆三中全會,相應地把李立三的錯誤定性為“策略上犯了左的個別冒險錯誤”。
共產國際對“立三路線”有一個認識過程。當中共中央把8月政治局會議記錄送到莫斯科后,共產國際對李立三提出的大膽計劃和冒犯共產國際尊嚴的話語,大為震怒。
共產國際認為李立三想把戰爭禍水引向蘇聯,這是蘇聯十分忌諱的。他們對李立三的批評開始升級,認為李立三的錯誤是“反國際的政治路線”,在收到六屆三中全會文件后,共產國際對文件內容和結論很不滿意。
因此,共產國際向中國發出指示,不僅批評李立三犯了路線錯誤,是與國際政治路線對立的,而且批評三中全會抹殺了兩條路線的原則區別。這封“十月來信”不是一封普通的“來信”,無疑會在中國黨內激起一場軒然大波。
遠離莫斯科的中共中央,對共產國際態度的變化一無所知,可王明卻早于中共中央知道了這封信的內容。當時,尚在莫斯科的沈澤民、夏曦、凱豐、陳昌浩等人,從米夫那里知道了“十月來信”的主要內容。他們陸續回到上海,把主要精神首先告訴了王明,而中共中央直到11月16日才接到國際的正式文本。
得風氣之先的王明,又一次抓住了充分顯示自己的機會。
王明等人一邊進行秘密策劃,一邊開始具體行動。他們以中央沒有撤銷對他們的處分為借口,改變了準備前往蘇區的計劃,繼續呆在上海。

11月13日,王明、博古聯名向中央寫信,在批判李立三的錯誤路線之后,指責三中全會沒有充分揭露李立三路線的本質,中央政治局沒有采取必要的措施,迅速傳達國際路線。
第一封聯名信發出四天后,王明、博古急不可待地向中央發出第二封信,要求中央“正式公開宣布立三路線的實質”,“宣布他們與立三爭論的真相”。
如果說在第一封聯名信中,王明和博古只是想搶在別人之前打出擁護國際路線,反對“立三路線”和調和主義的旗號,那么在第二封信中,他們已經開始把自己樹成反對“立三路線”的“英雄”了。
起初,中共中央并不怎么在意,以為這只是王明等人拒絕前往蘇區的托辭。當接到共產國際“十月來信”之后,才開始感到問題的嚴重性。
中央政治局接連召開會議,一方面承認三中全會沒有嚴肅揭露李立三的路線錯誤,是一種調和態度;另一方面,認為在當前環境下,這個問題不宜擴大討論,以免妨礙正在實行的工作轉變并造成黨的分裂。
顯然,中央在接受十月來信基本精神的同時,仍在維護三中全會制訂的路線。
政治局順便討論了王明、博古的兩封來信。周恩來認為這兩封來信在中國革命根本問題上同李立三沒有原則分歧,只是在一些小枝節上糾纏不休;批評他們這樣做不是為了鞏固黨,而是反對三中全會以后的黨中央,這與國際來信并沒有相同之處。
針對王明等人先于中央知道國際來信,不但不報告中央反而以突然襲擊方式向中央發難的作法,瞿秋白直截了當地指出:“這不是幫助中央,而是進攻中央。”
王明、博古向中央寫信后,不但沒有實現自己的目的,反而受到中央批評。他們開始散布對中央的不滿情緒,向中央展開了新一輪進攻。
12月1日,周恩來在中央機關工作人員會議上,批評王明、博古拒絕去蘇區工作的做法。12月6日,在中央政治局會議上,周恩來對王明等人再次提出嚴肅批評:政治意見可以發表,但不可妨礙工作。
然而,周恩來沒有想到的是,王明為了實現自己的既定目標,正在把小組織的力量擴大為大組織的活動。他們更加猛烈地攻擊三中全會后的中央,指責它已沒有保障執行國際路線的可能。
王明率先掀起反六屆三中全會和反調和路線的浪花之后,原來因反“立三路線”受到打擊的,以何孟雄、林育南等為代表的江蘇省委的干部,以羅章龍等為代表的全國總工會和上海工聯的干部,相繼卷入這場斗爭的漩渦之中。盡管他們的角度有所不同,但他們的要求則是相同的,就是要求中央召開一個像八七會議那樣的緊急會議,以解決三中全會的“調和路線”問題。
善于謀劃的王明,開始想方設法充分調動與運用這些“同盟軍”的力量了。在王明等人的串連下,所有反對“立三路線”和三中全會的力量迅速匯集為一股洪流。
瞿秋白、周恩來四處解釋,舌敝唇焦,風潮仍無法平息下去。在各方面的壓力下,中共中央被迫接受他們的意見,同意召集緊急會議。
這一勝利,并不意味著王明能掌控中共中央的領導權。幫助王明實現這一目的,另有其人,另有其事。
“牛郎”熱情似火,“織女”冷若冰霜;組織上給王明配了個“妻子”,他卻無動于衷。新婚蜜月之際,他激情迸發,完成了一篇得意之作,后被人稱為“罪惡之花”。
精誠所至,金石為開。王明的愛情婚戀,又一次印證了這句至理名言。

王明與孟慶樹,出身不同,有著相似的人生經歷;性格各異,有著共同的政治信仰。然而,橫隔在倆人之間的最大障礙,是身材上的不協調。正因如此,他倆談情說愛,一波三折;可議婚論嫁,只一朝一夕。
1929年3月,王明從莫斯科回國,倆人有了較深的感情基礎,并確定了戀愛關系。他們在莫斯科約定,學成回國,不分先后,報效祖國。王明懷著滿腔熱血回國后,對孟慶樹的思念與日俱增,他把自己比作牛郎,把孟慶樹比作織女。
經歷了一年多的相思之苦,“織女”如期來到“牛郎”身邊。1930年初夏,孟慶樹從中山大學畢業后,也被分配到上海,在滬東區委婦委會工作。王明非常珍惜這天賜的良機,不斷請孟慶樹吃飯、逛馬路、看電影。
滬東區的婦委書記是女工出身的朱秀英,孟慶樹在她的領導下保管文件,駐守機關。滬東區的紗廠、紡織廠較多,孟慶樹經常到老怡和、恒豐、永安、三新等紗廠勞動,了解工人狀況,王明戲稱這位“織女”為“紗廠女工”。
不久,王明受到組織上的批評,加之經常來往不利于秘密工作,孟慶樹開始有意疏遠王明。王明窮追不舍,仍不斷登門來訪。為躲避王明的糾纏,孟慶樹干脆退掉自己的住房,與朱秀英同住。
王明失戀的時候,被下放到江蘇省委宣傳部任干事。宣傳部秘書李初梨安排王明住省委機關,但單身男子容易引起特務的注意,且不好租房子。李初梨見王明獨身一人,便給他找了個“妻子”做掩護。
在當時的環境下,為便于黨的秘密工作,男女裝扮成夫妻的事時常有之,往往弄假成真。給王明做“妻子”的姑娘名叫易堅,是湖南著名教育家、第一師范校長易培基的侄女。
王明情系孟慶樹,對組織上給他配備的“妻子”無動于衷。文靜端莊的易堅,很不情愿做不明不白的“妻子”,更受不了王明的冷漠,多次提出要離開這個“家”。后經王明同意,才離開省委機關,回到虹口。
易堅受了莫大的委屈,“文化大革命”期間更是遭受奇恥大辱,因與王明有這層工作上的特殊關系,在那個瘋狂的年代有口難辯。她被掛牌游斗,牌子上寫著幾個令人瞠目結舌的大字:王明的姘婦。
有緣千里來相會,無緣對面不相識。孟慶樹關上了愛情之門,可王明仍癡心不改,苦苦等待著。1930年7月30日,孟慶樹被捕入獄,關押在上海龍華看守所。王明獲知心上人身陷囹圄,心中萬分焦慮。
孟慶樹被捕之后,其二叔孟涵之特地從安徽來到上海營救。王明冒著生命危險,陪孟涵之定期看望孟慶樹,并將自己精心收藏的孟慶樹的發卡,包裹在情意纏綿的書信之中。
王明的一片癡情,又一次溫暖了孟慶樹孤傲的心。深思熟慮之后,她最終選擇了王明。1930年11月22日,孟慶樹走出龍華監獄,尚未卸卻滿身的疲憊,就在孟涵之的操持下,與王明結為連理。
王明十分珍惜這來之不易的結合,對孟慶樹體貼入微,關懷備至,專門為她寫詩五十多首,抒發他的愛慕之情。難能可貴的是,在跌宕起伏的政治風云中,他們風雨同舟,白頭偕老,共同生活了44年。
新婚蜜月,王明更富有激情和創造力,理論特長和旺盛斗志又一次淋漓盡致地發揮出來。為表明自己是真正的馬列主義者和國際正確路線的代表,他付出極大心血和汗水突擊寫成了《兩條路線》的小冊子,其中融進了孟慶樹的一片深情和厚意。
這本小冊子是王明的政治宣言書,他一生鐘愛,先后出版三次。1943年,劉少奇看了這本再版后的小冊子說,這是一本“罪惡的小冊子”,“它記載著罪惡的黨內斗爭材料不少”。
毋容置疑,這本小冊子是王明為其在政治上崛起所作的重要的輿論準備和理論準備。
國際代表奉命來華,第一件事就是召見王明。老師為學生鋪路搭橋,吶喊助威;得意門生乘勢而起,扶搖直上。兩人上壓下攻,將中央控制于股掌之中。
正當黨內出現領導危機之時,一個特殊人物來到上海,此人就是王明的恩師、共產國際東方部部長米夫。他此次來華的目的,就是要把瞿秋白趕下來,把王明扶上臺。
米夫到達上海,第一件事就是召見王明。王明見到恩師,將滿肚的委曲和苦水倒了出來。
在反對“立三路線”的三股力量中,王明這批留俄學生根基淺,影響小;何孟雄長期做實際工作,有一定威信;羅章龍控制全國總工會黨團,有一定實力。米夫認為召開緊急會議,很難控制多數。王明似有所悟,立即放棄召開緊急會議的主張。
米夫與政治局委員分別談話,把王明說成是“國際路線的忠實代表”,反“立三路線”和“調和路線”的英雄。王明也大造輿論,要把反對“立三路線”和“調和路線”的頭功搶在手里。其追隨者也紛紛撰文造勢。
中國共產黨是共產國際的一個支部,黨的日常活動經費一部分來自于莫斯科,對于共產國際的指示是難以抗拒的。于是,中央政治局召開會議,根據米夫的意見,將原定要召集的緊急會議改為召開六屆四中全會。

米夫給中共中央施壓,要求撤銷對王明等人的處分,并說王明在中山大學已是一個天才的領導者,搞中國革命沒有他是不行的。在米夫的催促下,中央政治局取消了對王明、博古等人的處分。
中央決議指出,王明等同志的觀點,是合乎國際路線的,但李立三固執己見,認為王明等人的意見是右傾機會主義路線,這顯然是很大錯誤。中央政治局當時因為贊成與執行立三路線的緣故,竟給王明等人加以小組織之名,顯然是不正確的。
米夫心里明白,把瞿秋白趕下臺,容易辦到;可要把王明扶上臺,就不那么容易了。他對政治局委員又打又拉。六大以后,向忠發一直擔任中央總書記,“立三路線”和“調和路線”時期都是黨的最高領導人。米夫說工人同志有問題可以原諒,將其錯誤一筆勾銷。
周恩來和瞿秋白回國共同主持了三中全會,被認為犯了“調和主義”錯誤。米夫需要周恩來的威望與能力,對周恩來采取了拉的策略。周恩來本著“顧全大局,相忍為黨”的原則,表示忠于共產國際,支持米夫。
米夫把王明樹成“反立三路線的英雄”和“共產國際的忠實代表”,在爭得中央政治局大部分人的支持后,以提拔“擁護國際路線”的干部為由,要求任命王明為江南省委書記。
在米夫的壓力下,12月25日,中央任命王明為江南省委書記,博古為團中央宣傳部長。
江蘇省委在三中全會后,改組為江南省委,是黨在白區最重要的地方領導機構,管轄上海、江蘇、浙江、安徽地區,無論黨員人數,還是機關健全程度,在國民黨統治區都位居第一。王明擔任江南省委書記,等于得到了一個登上高位的階梯。
有了共產國際的強力支持,王明用不著再去聯合何孟雄、羅章龍,并翻過臉來打擊仍在堅持召集緊急會議的何孟雄、羅章龍。12月30日,江南省委召開上海產業和區委書記聯席會議。會前,王明將一幫人召集到一起,要他們在會上向何孟雄發難。
何孟雄是江南省委常委,在黨內有很高威信。王明認為不把何孟雄打下去,自己難以在江南省委站住腳跟。
會上,王明大講“為中共更加布爾什維克而奮斗”,大批李立三、瞿秋白,同時含沙射影地攻擊何孟雄、羅章龍,說他們不是真正地擁護共產國際路線,羅章龍分裂黨,何孟雄反對黨。
王明組織的小團體相繼發言,擁護王明,圍攻何孟雄。何孟雄幾次要求發言,被主持會議的王明阻止。何孟雄忍無可忍,拂袖而去,王明這才讓步。
何孟雄以“立三路線”使上海工作受到巨大損失為證據,說明王明的小冊子是“新的立三路線”,并斥責王明在黨內結成小團體,是破壞黨內團結的分裂活動。
何孟雄發言后,一部分人轉過來支持何孟雄,一部分人保持沉默。

王明見勢不妙,下令休會。會議重新開始后,王明小團體更加瘋狂地攻擊何孟雄,并壓制何孟雄發言,然后匆忙宣布結束會議。
王明的所作所為,自然遭到正直黨員的反對和抵制。王明采取撤銷工作、停發生活費、強迫遷移住處等手段,對其進行分化、拉攏。滬中區委書記蔡博真,堅決反對王明。王明兩次找他談話,要他改變立場,并讓人傳話,如果跟隨王明,可以當省委委員。蔡博真不為所動,王明就撤了他區委書記職務。
黨內派別活動愈演愈烈,中央處境十分困難,連日常工作都難于順利進行。1月3日,政治局常委會議討論當前局勢,米夫建議立即召開六屆四中全會,結束當前的混亂局面。
政治局兩次起草了四中全會決議草案,認為三中全會接受了共產國際路線,都被米夫否決了。米夫把中央起草的決議草案放在一邊,越俎代庖,將他和王明商議起草的決議案交中央討論。
“立三路線”時期,任弼時不在中央機關工作,此時處境比瞿秋白、周恩來好得多。他雖然沒有出席三中全會,但作為長江局負責人,處在“立三路線”計劃中的暴動中心地區武漢。任弼時認為瞿秋白、周恩來回國后,工作上發生了顯著變化。他見決議中提出調和主義的危險較“立三路線”更大,認為這樣將會減輕對“立三路線”的斗爭,建議改為:在實際工作中執行國際路線,反對“立三路線”。
全國總工會黨團和江南省委的分裂活動,令任弼時心中不安,他接著批評說:如果像上海方式那樣斗爭,是有害于黨的。
王明不以為然,立即插話:在區委書記聯系會上,有人以為用實際工作來壓制同志是不對的;中央就是在國際的壓迫和同志的反抗之下才被迫接受國際決議的;恩來、秋白、立三應離開指導機關,由遠東局召集在滬的中央委員和反“立三路線”分子開會。他還強調:我意加強兩條路線斗爭,反對右傾,反對調和,反對取消,反對無原則的斗爭。
王明咄咄逼人,無異警告別人:誰要是對三中全會及會后中央的工作有所肯定,誰就是“右傾”、“調和”,就是“取消”共產國際提出的這場斗爭。
周恩來以退為進,辯解道,中央走向國際路線雖然遲緩,但確有進步。至于說中央承認錯誤是為了領導,是不對的。承認錯誤是一回事,領導工作又是一回事,兩者有關系,但不要混為一談,為什么不允許中央承認錯誤呢?
黨內思想混亂,派別活動嚴重,中央面臨著空前的領導危機。
四中全會突然召開,又草草收場。斗爭之激烈,矛盾之尖銳,爭吵之熱鬧,歷史上絕無僅有。它結出的唯一果實,就是把王明推向前臺。
1931年1月7日,六屆四中全會在上海公共租界一幢西式洋樓里秘密舉行。出席會議的代表37人,其中中央委員14人,候補委員8人。中央全會理應中央委員參加,可自稱為“國際派”的人中沒有一個是中央委員。經過特殊安排,15名非中央委員參加了會議,王明、博古等名列其中,享有和中央委員同樣的權利。
四中全會召開之前,一直嚴格保密。有的代表在會前幾十分鐘才接到通知,有的代表走進會場還不知道召開什么會議,有的被告之召開緊急會議,而進入會場后才知道是四中全會,還有的人根本沒有被通知到。
米夫處于設計師和裁判員的地位,在他的組織和策劃下,四中全會限定在一天之內完成。這一天,無疑是極為特殊的一天。
會議由向忠發主持,他說:“今天召開的會議,是六屆四中全會。”話音剛落,就有代表吃驚地睜大眼睛。
向忠發接著解釋說:“為安全起見,會議沒有通知所有的中央委員和候補委員,因為中央最近召開了幾次會議,發布了緊急通告,因此會議只開一天……”
這時,列席代表韓連會站了起來:“四中全會是非常重要的會議,有許多問題要在會上解決,大家連開什么會都不知道,就匆忙宣布召開四中全會,這怎么行?”
王鳳飛也提出質疑:“這么重要的會議,無論如何一天不能解決問題。二中全會開了六天,三中全會開了五天,四中全會僅開一天,能解決什么問題?”
米夫見有人斗膽發問,板著面孔站了起來:“四中全會得到共產國際批準,無論多少問題,只要用共產國際的尺子去度量,一切矛盾都會解決。”
眾人一聽不說話了,向忠發宣布會議議程。正說著,全國鐵路總工會代表、中央候補委員徐蘭芝闖進會場,怒氣沖沖地問向忠發:“你們開什么會?”
有人回答:“四中全會。”
徐蘭芝聽了,拍著桌子問向忠發:“我是候補委員,召開四中全會,怎不通知我?”
向忠發張口結舌,無言以對。王明見狀,趕緊站出來替向忠發解圍。他拍著徐蘭芝的肩膀,好言寬慰,將其拉入另一房間。
余飛起身發言:“四中全會要改期,今天的會可作為緊急會議。”
王鳳飛、余飛、徐蘭芝都屬于羅章龍陣營。羅章龍見自己的一派占了上風,立即主張停止四中全會,召開中央緊急會議。
羅章龍是一派首領,有一定號召力,會場一時亂了套,向忠發望著米夫,不知所措。
米夫又一次站起來,大聲訓斥道:“嚷什么?四中全會是共產國際批準,并要求馬上召開的!誰反對召開四中全會,就是反對共產國際!”
王明、夏曦、博古發言支持米夫。
雙方爭執不下,最后舉手表決。贊成召開四中全會的有19票,反對的有17票。微弱的2票優勢,通過了國際代表的意見。
米夫的高壓,使風波暫時平息下來。向忠發代表中央向會議提出主席團名單,經過表決,推舉向忠發、徐錫根、羅登賢、任弼時、陳郁五人組成主席團,會議這才進入議題。
向忠發代表中央政治局作報告,共講了十個問題,與王明小冊子基本一致,從政治上、組織上接受了王明的綱領。其中心內容主要是兩點:一是冠冕堂皇地把國際派推上臺,二是把與共產國際意見不同的人打下去。
向忠發報告后進行討論,每人發言不許超過十五分鐘。
張金保第一個發言。她說:四中全會開得太突然,政治報告的許多提法,需要認真討論。如果要從“立三路線”接受教訓,只有參加實際工作的同志才真正了解,而列席會議的同志,都是念書出身的。說到這里,張金保指著王明說:“你們讀書寫文章行,真刀真槍干革命還差得遠啦!”
張金保發言時,米夫指指點點。從表情上看,他對張金保的發言極為不滿。
張金保、韓連會都是工人出身,發言較短。
王明在會上第三個發言,第一句話說:“反對‘立三路線’的小冊子,今天沒有帶來,因時間關系不多講了,希望同志們詳細看看我的意見書。”接著,他重點講了四個問題。“立三路線”的理論與實際;黨的改造;黨內斗爭與進步;目前形勢及黨的任務。
王明把李立三、瞿秋白批評一通,又指桑罵槐地攻擊羅章龍、何孟雄一番,說到激動之處,還拍了一下桌子。
王明講完后,何孟雄提議讓政治局成員先發言,聽聽他們是否改正了錯誤。何孟雄的意見得到一些人支持,于是周恩來、關向應、瞿秋白、向忠發、李維漢、顧作霖依次發言,都作了自我批評。
周恩來發言時,對三中全會的錯誤承擔了責任,同時對黨面臨的分裂危機和派別分歧,坦率地談了自己的憂慮,強調維護黨的團結。
羅章龍也表示擁護國際路線,反對“立三路線”、反對調和路線,他認為中央完全破產了,要實行大換班。
已有18個人發言,意見大多談出,米夫看了看表,強調時間很緊,要求討論必須在下午七點半結束。他說,遠東局和中共中央共同致信共產國際,保證會議安全舉行。因此,十點半必須結束會議。
因會議激烈爭論,費了許多時間,打亂了原來的會議進程。米夫起草的《四中全會決議案》來不及討論通過,建議由王明等人組成修改委員會,實際上把修改權交給了王明。
最后一項議程是選舉中央委員,改選政治局。這是與會者最為關心的事,爭論在最后也達到了高潮。
周恩來宣讀了共產國際遠東局和中央政治局共同提議的名單:三中全會補選的中央委員應退出的:李維漢、賀昌;新加入的中央委員:韓連會、王盡仁、沈先定、黃蘇、夏曦、王明、徐畏三、沈澤民、曾炳春;政治局應退出的:李立三、瞿秋白、李維漢;新加入政治局的:陳郁、盧福坦、王明、王克全、劉少奇。
這份名單,是米夫在會前擬好并以遠東局和政治局名義提出的,缺少必要的醞釀和討論。周恩來曾建議,既然王明和其他幾個持相似觀點的人進入中央,是否也可以選取一些不同意見的人參加,米夫沒有同意。
名單一公布,大會又陡起風波。羅章龍不滿足只讓三個人退出政治局,要求對政治局進行徹底改造,說它的大半成員是“立三路線”的執行者。羅派骨干韓連會,有備而來,提出了另一份政治局候選人名單,他們大都是羅派核心人物。
何孟雄對米夫提出的國際名單,也進行了猛烈抨擊,尤其對王明更為激烈,要求王明在會上向大家說明被捕一事。
幾方爭論不休,會場秩序更亂。米夫制止這種無原則的討論,要求按照周恩來宣讀的名單先行表決,然后再提議其他人選。
羅章龍當即質問:“哪些人有表決權?”
米夫毫不思索地回答:“參加會議的人都有表決權。”
羅章龍聽了,生氣地說:“這不符合黨的組織原則。”說完,拂袖退場,被人拉住。羅章龍怒氣未消,羅派另一人物袁乃祥,拍案咆哮,吵鬧會場,被米夫勒令退出。
在米夫的控制下,會議對國際名單進行表決。結果,以20票贊成,2票反對,通過了補選的中央委員名單;接著,又以21票的多數通過了補選的中央政治局委員名單。同時,撤銷了李立三、瞿秋白、李維漢的政治局委員職務。
在決定瞿秋白等人退出后,有人提出周恩來也應退出政治局。
米夫說:“恩來同志自然應該打他的屁股,但也不是要他滾蛋,而是在工作中糾正他,看他是否在工作中改正錯誤。”
米夫一番解釋,還是有人不同意,會議又對周恩來去留進行單獨表決,結果以18票的多數使周恩來繼續留在政治局內。
國際名單獲得通過,連同以前的成員,計政治局委員九人,他們是向忠發、項英、周恩來、張國燾、徐錫根、盧福坦、王明、陳郁、任弼時;候補委員七人,他們是羅登賢、關向應、溫裕成、毛澤東、劉少奇、顧順章、王克全。
1月10日,政治局會議決定,向忠發、周恩來、張國燾三人為政治局常委,王明為候補常委。雖然向忠發仍是黨的總書記,由于共產國際支持,實際上王明開始執掌中央大權。
四中全會在米夫一手操縱之下,突然召開,又草草收場。由此演出的鬧劇遠遠沒有完結。它結出的唯一果實,就是完成了把王明推上前臺的任務。
這是一枚惡果,更是一枚苦果。○
責任編輯 張榮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