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抗美援朝戰爭期間,部隊抓了外國戰俘,一般是先送到師偵察部門進行必要的訊問,以了解敵軍前沿陣地的部署,俘虜所在部隊的番號、代號、人員編制及武器裝備等情況,然后再押往后方。當時,我正好在師偵察科工作,因而有機會接觸到一些外軍戰俘。
眾所周知,在朝鮮戰場上,由十六國組成的所謂聯合國軍,美軍占了絕大多數,所以在俘獲的外軍戰俘中美軍戰俘也自然比較多。1950年除夕之夜,我軍經過激戰,突破了“三八”線,后又連續作戰八九天,向南推進了一百公里,取得了第三次戰役的重大勝利。在這次戰役中,我軍俘獲了不少戰俘。有一次,部隊送來了十幾名美軍戰俘,其中既有白人也有黑人,還有一名上尉連長。這批戰俘和其他戰俘一樣,被俘后大多精神沮喪,神態茫然,滿眼的憂郁。其實這也不難理解,因為他們被俘以后,面對眼前的處境,總會感到前途渺茫,生死難卜。盡管我們反復地向他們解釋我軍的俘虜政策,并告知我軍對俘虜是優待的,更不會殺他們,但他們仍是半信半疑。只有那個上尉連長,內心雖也有種種疑慮,卻表現出一股傲氣。他瞧不起我們的軍隊,說我們軍隊穿得破破爛爛,軍容不整,不像軍隊,武器裝備陳舊落后,戰術也不正規。言外之意,他對當俘虜似乎不大服氣。不過從某些方面來講,他說的也不是沒有道理。當時我軍奔赴朝鮮戰場后,經過兩個多月、三次戰役的摸爬滾打,棉軍裝不僅臟得不像樣子,有的還破得露出了白棉花,確實談不上什么軍容。就武器裝備來講,也與美軍相差甚遠。我們沒有飛機,也沒有坦克,一個軍的火炮還不及他們一個師多。美軍是機械化部隊,機動性很強,而我軍基本上還是靠兩條腿行走。制空權也完全被美方掌握,后勤運輸因此屢遭破壞。在步兵單兵武器方面,美軍裝備的是“MI”。這種步槍槍身較長,彈倉可裝八粒子彈,且能連擊,很實用,繳獲過來后我們戰士給它取名為“大八粒”。我軍當時最好的步槍只不過是繳獲日軍的“三八大蓋”。但有一點是非常令人敬佩的,那就是我軍英勇無畏的戰斗精神。那名上尉連長問,你們的人一定拿很多錢吧?不然為什么那么不怕死呢?我們對他說,我們部隊沒有工資,只有少量的津貼。他聳聳肩,搖搖頭,表示不相信。我們反問他拿多少錢,他說,每月五百多美元。他還似乎有點自豪地說,自己是西點軍校畢業的。西點軍校是美國有名的軍校,歷屆畢業生中出了很多將軍,素有將軍搖籃之稱。他這樣自我表白,無非是想顯示一下自己的身份或是表達一點傲氣吧,大概他忘記了自己的俘虜身份了。
這個上尉連長,雖然當了俘虜,但仍然官架子十足。吃飯時要黑人士兵給他端,喝水時要黑人士兵給他倒,穿好了軍靴,一伸腿,黑人士兵馬上俯下身去給他系鞋帶。對此,我們進行了制止,并對士兵說,你們現在都是俘虜了,是平等的,不要再奴隸般地侍候他了。不過,這也看出美軍內部的等級觀念是何等強烈,官兵之間的關系是何等冷漠。
他們之間還有一個戰俘,也給我留下較深的印象。他叫勞倫斯,是個白人,十八九歲的樣子。這個小伙子對自己當俘虜似乎無所謂,很好動,坐不住,總是走來走去,居然還不時吹吹口哨。
還有一個美軍戰俘也給我們留下深刻的記憶。此人是1951年夏天抓獲的,看上去有三十幾歲,個子不高,滿臉胡須。我們剛一訊問,他就痛哭流涕起來。原來他不是美國本土人,而是加勒比海上的小島美屬波多黎各人。他因為失業,當兵來到朝鮮,不想剛到朝鮮不久就被俘了,家里老婆和兩個孩子,還指望他養家糊口。想到自己當了俘虜,前途命運未卜,老婆孩子今后的生活缺乏來源,他感到悲觀失望,不由得難過起來。我們很是同情他,并對他說,你被俘了也許是幸運的,起碼可以保住生命,否則,有可能在戰場上被打死。
第四次戰役中,大概在1951年的三四月間,部隊送來了一名英軍戰俘。此人倒是比較開朗,對于自己被俘并不感到茫然,很愿意談情況。原來,他雖是英軍俘虜,卻是荷蘭人,也有三十歲了。他說,當俘虜并不怕,只是想老婆,不知何時才能見到她,并把他妻子的照片從錢夾里抽出來給我們看。我們夸她長得漂亮,他神采飛揚地說:“謝謝!”他還說會唱《國際歌》,并當即唱了一段,果然不錯。我們問他是不是共產黨員,他搖了搖頭。
在朝鮮戰爭中,菲律賓也派出一個營參加了所謂的聯合國軍。1951年夏天,部隊抓獲了二十幾名菲律賓戰俘。據部隊反映,這些菲律賓人最沒有戰斗力了,戰斗剛一開始他們就投降了。這些戰俘皮膚黝黑,多數身材矮小,有的還留有小胡子。其中有一名是中尉副連長,此人倒是高大肥胖。他們都很年輕,最大的是那個副連長,也不過二十三歲。他們個個目光呆板,神態木訥,一副聽天由命的樣子。但在押往后方的途中,他們的情緒變得動蕩起來。特別是那個中尉副連長,走著走著突然不走了,坐在石頭堆上大哭起來。我們問他為什么哭,他說想起了媽媽,如果她媽媽知道他成了俘虜,肯定會受不了。在他的影響下,也有幾個人跟著哭了起來。為了盡快安全地完成押送任務,我們經過一番督促和勸說,這些俘虜才又開始上路。○
責任編輯 劉金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