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本文認為,中國實行浮動匯率制度實質上是要讓市場價格機制完全在我國的經濟活動中起主導作用,因而實質上是促使中國加快改革,并實現經濟轉型的一個重大的制度變革。中國實行浮動匯率制度的突破口或正確途徑是:先成功地實施并不斷完善《物權法》以建立合理的產權制度從而實現經濟的完全市場化,然后再實行浮動匯率制度。這一途徑既是中國下一步制度變革的最佳選擇,同時又是中國成為世界大國的最優路徑。
關鍵詞:產權;市場;人民幣浮動匯率;制度變革;經濟轉型
中圖分類號:F830.7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0-176X(2008)04-0062-08
一、浮動匯率制度是中國的必然選擇
雖然我國于2005年7月21日進行了旨在增強人民幣匯率水平靈活性的改革,將人民幣匯率制度由“事實上的釘住美元”改為“參考一籃子進行調節”,而且3年來人民幣匯率也不斷地穩步升值,但我國國際收支的順差仍然有增無減,外匯儲備繼續持續增長,內外經濟失衡加劇,由此導致:(1)貨幣投放過多,從而造成國內流動性嚴重過剩及資產價格的膨脹,并形成潛在的通貨膨脹壓力。(2)中央銀行的對沖(Sterilzation)成本不斷增大,貨幣政策受到越來越大的限制,并影響到國內金融的市場化改革。(3)巨額外匯儲備的潛在風險或損失增大。據張曙光[1]等人的估計,如果人民幣按照3%的速度升值,則2006—2010年期間,外匯資產的本幣價值縮小5年累計將達到19 660億人民幣。事實說明,人民幣匯率并沒有起到應有的調節作用,目前的人民幣匯率制度仍然存在問題,因此必須繼續進行重大改革。
從現有的研究來看,越來越多的學者主張人民幣匯率應具有更大的彈性,其中最易被人接受的主張是中國應實行(或回歸)真正的“有管理的浮動匯率制度”[2-3-4]。從理論上來說,這種主張有說服力。但是,如果考慮到中國的產權因素,考慮中國的資源仍主要由政府配置這一現實,則“有管理的浮動匯率制度”也不是中國的最佳選擇(事實上,我國目前所實行的匯率制度也稱為“有管理的浮動匯率制度”)。因為:在資源主要由政府配置的情況下實行“有管理”的浮動匯率制度,必然仍是由政府干預匯率的決定,這就不可能為由市場決定人民幣匯率真正提供制度上的保證,并仍然難以使人民幣匯率充分發揮調節作用(這已由我國自1994年實行“有管理的浮動匯率制度”以來的實踐所證明)。(注:Williamson(2000)曾指出“有管理的浮動匯率制度”有兩大缺陷:一是缺乏透明度,二是沒有預期的中心匯率。)
也有人[5-6-7]提出中國應實行匯率目標區制度。但這一制度存在以下問題:(1)難以計算匯率目標區中的基礎均衡匯率。如果不能計算出基礎均衡匯率,則匯率目標區制度的合理性將會動搖。(2)匯率目標區不可能提供一個強有力的和可信的名義錨。如果匯率目標區太窄,就不能長期避免匯率的投機性攻擊,當匯率變動到目標區邊緣時,維持它就會面臨投機壓力[25],如果匯率目標區太寬,則無法穩定匯率預期。(3)實踐中的操作性問題。如匯率目標區體系應包括哪些貨幣,目標區的寬度和調整頻率應根據什么標準來確定等一系列問題并不好解決,或確定起來具有很大的隨機性。Frankel(1986)甚至認為匯率目標區制度實際上將浮動匯率的不穩定性和固定匯率的不可支撐性都包括進來了,因此這種制度是難以持續的。
既然“參考一籃子貨幣”的匯率制度、“有管理的浮動匯率制度”及匯率目標區制度都不是中國的最佳選擇,而“釘住”美元的匯率制度又被我國的實踐證明存在種種弊端,因此,中國的最終選擇要么是浮動匯率制度,要么是固定匯率制度。這意味著,由Eichengreen(1994,1998)、Obstfeld和Rogoff[27],De Grauwe(1997)及Fischer[18]等人提出的由于全球經濟趨于一體化,資本流動日益頻繁,各種中間匯率制度(包括“軟釘住”匯率制度如可調節的釘住,爬行釘住,目標區匯率制度及管理浮動匯率制度等)終將退出歷史舞臺,惟一可持久的匯率制度是自由浮動匯率制度,而非常強硬承諾機制的固定匯率制度的“兩極論”(the two poles)匯率制度假說同樣適用于中國。
根據國際經濟學中著名的經典理論 “開放經濟中的三元沖突”或“不可能三角”定律(Mundell,Fleming,1962;Krugman,2000),見圖1:

匯率這三個目標之間取其二,而不能同時實現這三個目標的 “開放經濟中的三元沖突” 或“不可能三角”定律(Mundell,Fleming,1962;Krugman,2000),中國不應實行固定匯率制度,而應實行浮動匯率制度。Eichengreen(2003)也指出,由于中國加速融入全球經濟的趨勢不可逆轉,因此從長期來看,中國也必須轉向浮動匯率制度。而且,隨著中國經濟融入全球的程度加深及投資的自由化,中國經濟將會受到越來越大的外部沖擊(包括實際沖擊和名義沖擊),而浮動匯率制度是隔絕外部沖擊的有效制度安排[21],因此,實行浮動匯率制度也有利于中國經濟在日益開放的條件下保持穩定。同時,根據Heller[22]、Rizzo(1998)、Poirson[28]、Levy-Yeyati、Sturzenegger和Reggio(2004)等人及IMF的觀點,一國的經濟規模越大,匯率波動對國內價格的傳導進程越慢,影響程度越小,相應的市場調整和政策調整越容易,越能更好地吸收匯率波動帶來的沖擊,因而就越應采用浮動匯率制度。根據IMF的統計(2005),在目前的世界前十大經濟體中,只有中國沒有實行浮動匯率制度。(注:根據IMF的統計(2005),按匯率法計算的GDP排序,世界前十大經濟體為:美國、日本、德國、中國、英國、法國、意大利、西班牙、加拿大及巴西。而按購買力平價法計算的GDP排序,世界前十大經濟體則為:美國、中國、日本、印度、德國、英國、法國、意大利、巴西及俄羅斯。其中,美國、日本、印度、英國、巴西及俄羅斯目前都實行浮動匯率制度,而歐元(Euro)則于2002年開始取代德國、法國、意大利及西班牙等國貨幣并對外實行浮動匯率制度。)此外,從國際經驗來看,20世紀90年代以來全球頻頻爆發的金融危機在很大程度上源于在固定匯率制度下開放資本項目,因而自20世紀90年代以后,全球已有越來越多的國家實行浮動匯率制度。Chang和Velasco[17]認為:“對于大多數新興市場經濟已不再是浮動或不浮動的問題而是如何浮動的問題”。Rogoff[29]等人則進一步指出,新興的市場經濟國家將能從“學會浮動”(Learning to float)中獲益,一國經濟越成熟,浮動匯率的好處就越大,還有一點需指出的是,在資本流動日益頻繁和不斷擴大的情況下,維持固定匯率制度的代價也太大,而中國也不應該支付這種不必要的代價。這一切都說明,浮動匯率制度是中國的必然選擇。
更重要的是,從中國現實來看,只有實行浮動匯率制度才能有效地解決困擾目前中國宏觀經濟中的一系列問題。這是因為:(1)使人民幣匯率真正由市場供求關系決定,將有利于促使人民幣匯率趨向均衡點,從而形成真正的市場均衡匯率。在這種情況下,人民幣匯率是否應升值(或貶值)的爭端應沒有理由存在,這將為中國的經濟發展創造良好的國際環境。同時,這還有利于消除由人民幣匯率升值預期所導致的短期資本流入給國內經濟帶來的不良影響。(2)人民幣匯率的相應變動能自動調節國際收支使之趨于平衡,這就有利于減少國際摩擦,并能大大減少不必要的外匯儲備,以提高中國的資源配置效率,并大大減少不必要的成本及外匯儲備風險。同時,外匯儲備的減少將會減少因外匯占款不斷增長所導致的基礎貨幣的過度投放。可見,實行浮動匯率制度有利于解決中國目前嚴重的流動性過剩及超額貨幣問題,并逐步消除資產泡沫及通貨膨脹的潛在壓力。(3)使中央銀行不必再為維持人民幣匯率而被迫大量投放基礎貨幣,這就有利于中央銀行實行獨立的貨幣政策,并大大減少中央銀行的對沖成本。
在人民幣浮動匯率制度的問題上,國內外也曾有不少學者持肯定的態度,如俞喬[8]、易綱[9]、胡祖六[10]、張志超[11]和Eichengreen(2003)等人都提出過中國應該實行浮動匯率制度,IMF(2000)也指出中國有必要向浮動匯率制度過渡。但這些學者和機構都注重強調中國“應該”實行浮動匯率制度,但卻沒有深入地研究中國應“如何”實行浮動匯率制度,特別是沒有具體回答中國實行浮動匯率制度應先創造什么樣的制度前提及微觀基礎或市場條件這一關鍵問題,這就使得這一研究往往被認為缺乏現實操作性而難以被普遍接受。本文就旨在解決這一關鍵問題。
二、人民幣匯率制度所面臨的問題實質上是對中國目前的制度所提出的挑戰
在固定匯率與浮動匯率的優劣之爭中,對浮動匯率制度的主要批評是認為浮動匯率制度導致匯率易變性和外匯市場的不穩定,從而會給一國經濟帶來不利影響[20-24-25-27]。正是基于這一點,絕大部分國內經濟學家[4-5-7]基本上不贊成人民幣實行浮動匯率制度,甚至一些著名的國外經濟學家(包括諾貝爾經濟學獎獲得者)也不贊成人民幣實行浮動匯率制度(Mundell,Edwards,2003)。其主要依據是中國的市場機制還不完善,中國的金融體系存在著相當的脆弱性,中國在這種情況下實行浮動匯率制度會有很大的風險。Aghion和Bacchetta最新的研究[15]表明,在一國金融體系不完善的情況下,匯率的波動會降低一國的產出。值得肯定的是,這些研究的意義就在于點明了這樣一點:中國要實行浮動匯率制度,首先就必須建立健全的市場機制及完善的金融體系。而從這一角度來看,實行浮動匯率制度恰恰會迫使中國政府為應對國外的沖擊不得不加快國內的改革,因此,換一個角度看這個問題會發現:實行浮動匯率制度恰恰是促使中國加快建立健全的市場機制及完善的金融體系,并實現經濟發展方式轉型的重大制度舉措。
而且,從風險的角度認為中國不宜實行浮動匯率制度的觀點卻是值得商榷的。事實上,沒有任何一種匯率制度能解決風險問題,風險是市場機制的本質所在。固定匯率制度雖然能穩定價格,使風險暫時得到控制,但卻不利培育本國市場主體的風險意識,并會鼓勵投機活動(因為沒有匯率風險),結果反而會使風險不斷積累。正如Frankel(1996)所指出的:“即使政府采取手段控制匯率波動風險,從而使該風險在外匯市場受到壓制,但它也會在其他場合以令人更不愉快的方式爆發出來”,這說明,試圖依靠匯率制度來減少或消除風險顯然是開錯了藥方。特別需要指出的是,那些無法應對匯率風險的企業或銀行本來就應該被市場淘汰,因為只有這樣,成功的企業和銀行才會真正做大,從而一國經濟才會更有競爭力、更能抵御風險或沖擊。保護決策失誤或效率低下的經濟主體既損害效率,又不公平,因此,國內某些經濟部門不能適應浮動匯率制度的沖擊不應成為中國不應實行浮動匯率制度的理由。中國經濟的真正風險并不是匯率變化所帶來的風險,而是效率低下及資源配置不合理所蘊藏的潛在風險。
事實上,因實行浮動匯率制度所形成的風險恰恰有利于形成市場的激勵、約束和懲罰機制,而激勵、約束和懲罰機制恰恰是市場機制的精髓所在[12]。因為:讓所有的市場主體自己承擔風險,讓成功者得到回報,讓失敗者“退出”市場恰恰有利于促使所有的市場主體為取得成功或避免風險及失誤而不得不充分地利用自己所掌握的知識、信息、智慧、才能和創造力以做出最佳的決策,這樣有利于形成一個能將所有市場主體的信息、知識、智慧、才能及創造力都匯集起來,從而使效率達到最大的市場機制。這意味著,過于強調風險的研究思路沒有充分認識到實行浮動匯率制度事實上是加快中國市場化改革及經濟增長方式轉型的一個重大的制度變革,忽略了實行浮動匯率制度所帶來的制度變革效應。
當然,本文也并不認為中國目前就可以立即實行浮動匯率制度。由于一國實行浮動匯率意味著該國對本國貨幣的匯率水平不作規定,而完全由外匯市場上的供求關系決定本國貨幣匯率,因此浮動匯率對一國經濟的市場化程度要求很高,而中國經濟目前并沒有真正實現完全的市場化,這就使得中國目前難以實行浮動匯率制度。
1.市場價格機制在中國還沒有完全發揮調節作用。在中國,經濟資源并沒有完全由市場價格機制加以配置,政府仍對資源配置起主導作用,一些行業在政府的影響下還存在著行政壟斷問題,市場并不能完全自由進出,同時,國內價格和工資還難以完全隨市場供求的變動而靈活地變動(中國部分商品特別是服務業價格事實上仍存在著行政管制的問題)以出清市場,因此導致資源難以在各部門、各行業之間自由流動。顯然,在市場價格機制不能充分配置資源和調節經濟的情況下,人民幣匯率的變化也難以通過及時地影響國內價格的相應變化而起到配置資源、影響供給、調整貿易結構及調節國際收支的作用,在這種情況下實行浮動匯率制度不但沒有實質意義,反而會因匯率的頻繁波動導致國內經濟波動而使經濟增長率下降。
2.占中國經濟主導地位的經濟體缺乏內在的自我約束及激勵機制。在浮動匯率制度下,匯率的頻繁變動會通過導致一國價格的變動從而影響該國市場主體的成本及收益,并進而對該國經濟產生廣泛的影響。因此,該國的市場主體是否有真正的內在動力或壓力為最大限度地獲得收益及避免虧損或破產的命運而緊緊釘住匯率及國內外市場價格的變化,以便及時根據匯率的上升或下降做出最佳的決策,并成功地抵御或化解匯率波動所形成的風險或沖擊,從而保證一國經濟的穩定發展是一國實行浮動匯率制度的關鍵所在。可見,浮動匯率制度成功發揮作用的前提條件是存在大量理性的市場主體。恰恰在這一點上中國存在問題。因為占中國經濟主導地位的經濟體(指以國家為惟一所有者或大股東的企業和銀行)仍然缺乏真正的權利及內在的自我約束及激勵機制。在這種情況下實行浮動匯率制度不但沒有實質意義(因為這些企業和銀行缺乏真正的權利或內在的動力及壓力時刻釘住匯率等價格信息的變動以便及時做出反應),而且在這些經濟體缺乏內在的自我約束機制因而缺乏風險(包括匯率風險)意識的情況下,匯率的頻繁波動會放大其經營風險,從而會給國內經濟帶來震蕩。
3.中國的金融體系不完善且沒有真正“市場化”。浮動匯率制度的一個重要前提是金融市場充分有效,資本自由流動,利率完全市場化,但中國目前還不具備這些條件。目前,中國的金融體系仍由政府主導而沒有真正“市場化”,即沒有真正成為將儲蓄轉移到效率最高的用途上或掌握在最有利的投資機會的經濟主體手中以實現資源合理配置的制度安排,相反在一定程度上被扭曲為給國家為惟一所有者或大股東的企業提供融資的工具,因而不能有效地分配資源,結果形成相當規模的不良資產,導致中國的金融體系存在較嚴重的脆弱性。顯然,在這種情況下實行浮動匯率制度會給國內金融體系帶來嚴重的沖擊。
同時,中國的金融市場不發達且沒有與國際金融市場連為一體,金融資產的品種有限,國內金融資產在國外的替代性很弱,這意味著國內金融市場難以承受匯率的波動。此外,中國的外匯市場不完善(我國的經濟主體并不能完全自由地進行外匯交易)且交易量有限,同時,中國缺乏真正意義上的遠期外匯市場和其他金融衍生產品市場,缺乏對沖匯率風險的金融工具,因而國內市場主體難以規避匯率風險,在這種情況下也難以實行浮動匯率制度。根據“原罪論”和“浮動恐懼論”(Calvo G.and Reinhart,2000)的基本觀點,一國缺乏成熟的外匯市場及遠期外匯市場也是導致該國存在金融“原罪”(original sin),從而造成該國金融體系脆弱及恐懼匯率浮動(the fear of floating)的重要原因。
此外,由于中國的利率沒有完全市場化,中國的利率難以隨市場供求的變動而靈活地變動以使投資者無論是持有本國貨幣(或金融資產)還是外國貨幣(或金融資產)所獲得的收益都相等,這意味著中國目前難以形成利率平價(Interest Parity),從而難以實現市場均衡。在難以形成利率平價的情況下實行浮動匯率制度就會出現明顯的套利(arbitrage)機會,從而會大量產生短期資本的投機套利活動(特別是在人民幣存在升值壓力的情況下就更會加劇這種投機活動)。
4.由于國內需求不足,中國目前的經濟增長主要依靠出口和外資。由于中國的金融體系不能使勞動與資本合理地組合起來以最大限度地創造供給,因此導致資本與勞動的“雙過剩”(中國在儲蓄率過高的同時還存在著大量的剩余勞動),同時由于國內的企業家精神被壓抑,結果造成國內儲蓄大于投資及國內需求(或國內吸收)不足,這樣,出口(外部需求)和外資就成為目前推動中國經濟增長的重要因素,在這種情況下實行浮動匯率制度就可能影響我國的出口及外資引進,從而影響中國的就業及經濟增長。
同時,根據國民收入恒等式:Y(國民收入)=C(消費)+I(投資)+X(出口)-M(進口)可得等式:S-I=X-M。該等式可稱為“雙剩余模式”,即一國同時存在儲蓄剩余和外匯剩余。根據該等式可得結論(Mckinnon,2003):中國的貿易順差(X-M)是由中國的國內儲蓄大于投資(S-I)造成的(從這個意義上來說,中國外匯儲備的持續增長與中國的儲蓄大于投資有關)。由于人民幣匯率的變動并不能調節國內儲蓄與投資的平衡,因此這意味著,實行浮動匯率制度并不一定能解決中國的貿易順差問題,從而并不一定能促使中國的國際收支趨于均衡。
以上分析充分說明:中國實行浮動匯率制度的障礙在于中國經濟并沒有真正實現完全的市場化。這里的關鍵問題又是:阻礙中國經濟完全市場化的根源又是什么?只有弄清這一點才能找到中國實行浮動匯率制度的癥結所在。而這就要求我們對阻礙中國經濟完全市場化的根源進行深層次的剖析:
1.市場價格機制在中國還沒有完全發揮調節作用的根源關鍵在于政府仍然主導資源配置,因為在資源主要由政府配置的情況下,市場價格不可能完全決定資源的配置及調節整個經濟,因而也就不可能形成完善的市場機制。而中國政府仍然主導資源配置是由中國長期以來國有產權占絕對主導地位的產權制度所決定的。
2.占中國經濟主導地位的經濟體(State-owned company or Bank)缺乏內在的自我約束及激勵機制是因為這類經濟體長期以來并不真正擁有財產的所有權(“一物一權”的基本原則決定了這類經濟體的財產的所有權只能屬于國家),同時這類財產的所有權人又十分抽象,因而導致無人真正擁有這類經濟體的剩余索取權,無人真正對這類經濟體的虧損或破產承擔財產責任,這就決定了這類經濟體難以形成真正的公司治理結構,從而難以真正形成內在的自我約束及激勵機制。
3.由于金融實質上是以現在財產換取一個將來回報更多財產的承諾(Guiso,Sapienza and Zingales,2002),或者說是債權人的“現在財產”與債務人的“將來財產”之間的交易活動,因此,經濟主體擁有明確的財產所有權是金融合約及金融發展的基石。從這個角度可以說,中國目前的金融體系沒有真正“市場化”且存在著嚴重脆弱性、利率沒有完全市場化及缺乏真正意義上的遠期外匯市場和其他金融衍生產品市場的根源在于占中國經濟主導地位的經濟體長期以來并不真正擁有財產的所有權且所有權人又十分抽象,以及中國自然人的財產權利的內容、性質及地位因長期以來不明確而使自然人的財產權利存在種種有形或無形的限制。顯然,在占主導地位的經濟主體并不真正擁有財產所有權或自然人的財產權利受到限制的情況下,建立在財產所有權基礎上的金融體系必然難以規范或完善。
4.中國內需不足的根源在于人們的收入低,而人們的收入低一方面是由于產權制度存在缺陷所導致的低效率,另一方面則是由于中國的要素(特別是土地和資本)價格低,而這又源于中國的要素產權制度不利于個人最大限度地獲得更高的收入(因為個人難以作為要素的所有者而最大限度地要求能反映要素稀缺性的報酬)。中國內需不足的另一原因除了低收入者的消費不足以外,更重要的是中高收入者的投資不足,從而造成國內儲蓄難以轉化為有效的投資。而造成這一現象的根源是長期以來在國有產權占絕對主導地位的情況下,中國的金融體系沒有成為將儲蓄轉移到掌握了最有利的投資機會的經濟主體手中,從而沒有促成資源合理配置并實現儲蓄與投資均衡的制度安排,同時自然人的財產權因長期以來存在種種限制而影響了個人儲蓄向個人投資的轉化。
5.中國經濟增長目前主要依靠出口和外資推動的一個重要原因是國內企業家精神因受到壓抑而導致國內企業家資源的缺乏。這是因為:在中國經濟不斷開放的條件下,國外企業家利用中國國內企業家資源缺乏所形成的巨大商業空間大量進入中國以獲取利潤,從而形成加工貿易與外商直接投資成為推動中國經濟增長兩個重要因素的局面。顯然,國內企業家精神受到壓抑的根本原因在于中國自然人的財產權利因長期以來存在種種限制而難以產生出為追求穩定的財富及權利而迸發出的力求發現別人難以發現的盈利機會進行長期投資并大膽創業的精神。
總之,以上分析說明,阻礙中國經濟完全市場化的根源是中國的產權制度,這樣,我們就可以得出這樣一個有意義的結論:中國目前難以實行浮動匯率制度的根源實際上是中國目前存在缺陷的產權制度。正是由于現有的研究沒有將人民幣匯率制度與中國目前的產權制度聯系起來,沒有深刻認識到人民幣匯率制度所面臨的問題實質上是對我國目前的產權制度及其所決定的微觀經濟基礎與經濟運行方式所提出的挑戰,沒有看到人民幣匯率制度改革涉及到中國整個經濟體制的變革,因此導致現有的研究既沒有找到人民幣匯率制度的癥結所在,也沒有找到中國成功實行浮動匯率制度的關鍵所在。
三、中國的最佳選擇及最優路徑:先建立合理的產權制度,然后實行浮動匯率制度
在一國如何實行浮動匯率制度的問題上,最近一些國外學者進行了較深入的研究,如Markiewicz[25]指出,對于轉軌經濟體(Transition Economies)來說,發達的金融體系是實行浮動匯率制度的重要前提。Duttagupta、Fernandez和Karacadag[18]等人也系統地提出了一國從固定匯率制度轉向浮動匯率制度的前提條件,這些前提條件主要有:(1)有深度的和富于流動性的外匯市場。(2)與新匯率制度相適應的干預策略。(3)根據貨幣政策的新框架建立可替代的“名義錨”。(4)市場主體抵御匯率風險的能力及貨幣當局的調節能力,等等。從一般的意義上來說,這些前提條件對于一國實行浮動匯率制度確實重要,但卻不是中國實行浮動匯率制度最根本的必要條件或前提。根據本文的分析,對中國來說,實行浮動匯率制度的根本前提或必要條件是能夠支撐起市場經濟大廈的合理產權制度,因此,本文的結論是:中國實行浮動匯率制度的突破口或正確路徑是:先進行全面的產權改革以建立合理的產權制度從而實現經濟的完全市場化,然后再實行浮動匯率制度。同時,根據匯率制度“退出戰略”理論(Eichengreen,Masson,1998;Edwards,2000;Fischer,2001)的基本思想,中國要從現行的匯率制度退出而實行浮動匯率制度,就應該在中國經濟處于強勁的穩定增長、資本大量流入及人民幣趨于升值的時期。而本文的分析卻說明,人民幣“退出”現行匯率制度而實行浮動匯率制度的最佳時機是中國的產權改革取得重大突破的時期。
值得高興的是,目前中國已經順利地通過了《物權法》,這就為中國進行全面的產權改革以建立合理的產權制度奠定了法律基石,從而也為人民幣實行浮動匯率制度創造了制度前提。下一步的任務是要為在中國建立合理的產權制度而成功地實施并不斷完善中國的《物權法》,并要在國有財產的所有權人這一核心問題上取得重大突破,同時按照“一物一權”的原則使所有的資源(包括土地等生產要素)都擁有明確的所有權人,以實現產權的分散化從而創造眾多真正擁有所有權的所有者或產權主體。(注:創造眾多的所有者實質上是讓更多的市場主體去分散地獨立承擔經濟行為所產生的責任、風險(包括匯率風險)及成本,這就會形成能自動穩定經濟的市場秩序。這也說明,擁有眾多獨立承擔風險的所有者是實行浮動匯率制度的必要前提(Bulí)。[16]通過對捷克、匈牙利、波蘭及斯洛伐克等四個轉軌國家進行實證分析后發現:市場越自由,則匯率越穩定。)在此基礎上,再按照法治的基本原則規范政府的職能及行為,大大減少直至消除政府對經濟的隨意干預,從而真正使所有權(而不是行政權)成為經濟活動的決定因素,使所有的市場主體都能夠自由地行使其各項合法財產權利(特別是最終處置權),以順利地將國有產權占絕對主導地位的產權制度改變為各種產權主體平等競爭、并能有效分配財產責任及財產損失的產權制度。
一旦中國能成功地實施并不斷完善《物權法》以建立起合理的產權制度,則中國就會出現以下轉變,從而實現經濟的完全市場化:(1)形成真正的要素市場(只有通過所有權人進行要素的產權交易才能產生真正的要素市場),并產生能準確反映要素稀缺性或邊際生產力的合理的要素價格(只有通過作為所有權人的要素供求雙方各自追求最大利益的競價才能產生充分反映要素供求狀況或最高價值的均衡價格),從而真正改變中國要素價格過低的狀況。(2)產生越來越多擁有完整的財產權利 (包括自由買賣或持有外匯的財產權利),同時又必須獨立承擔風險的市場主體(合理的產權制度正是通過使每個市場主體都獨立承擔責任及風險,從而形成合理的市場秩序及市場機制),并在此基礎上形成越來越多的擁有獨立財產和獨立責任,從而能對市場價格及成本信號產生靈敏反應的公司法人及形成公平競爭的市場以打破壟斷。(注:只有市場主體能對價格(包括匯率)變動所導致的成本及收益變化做出及時靈敏的反應,人民幣匯率的變動才能真正起到配置資源、影響供給、調整貿易結構及調節國際收支的作用,因而實行浮動匯率制度才有實質意義。)(3)涌現眾多的企業家(只有個人財產所有權真正得到法律的平等保護及社會的普遍尊重才能使人們為積累財富而煥發大膽創業及創新的企業家精神),這就有利于改變過于依賴外資和出口推動國內經濟發展的模式。(4)產生真正健全的金融市場(包括外匯市場),并真正實現利率的市場化。(5)形成真正的市場機制(只有政府不再人為地干預經濟,同時所有的所有權人或市場主體都能平等地進入市場自由簽約以從事一切合法交易才能真正形成“公平競爭,要素自由流動,產業自由進出,價格由市場供求決定”的市場機制)。(6)要素產權的分散化改革及要素價格的真正市場化有利于增加人們的收入進而有利于擴大國內消費,同時,有效地保護及尊重個人財產所有權將激勵中高收入者大膽地進行投資,這將大幅度提高中國國內的個人投資率,從而有利于形成以內部需求推動經濟增長的大國經濟模式,這既能使中國經濟不必過于依賴人民幣匯率的穩定來保證國內的經濟增長,同時又能使中國經濟有效地吸收人民幣匯率波動所帶來的沖擊。
如果中國再在此基礎上實行浮動匯率制度,則將會使市場機制的功能發揮到最大,并將進一步推動中國的經濟轉型:
第一,在浮動匯率制度下,由于人民幣匯率由市場供求關系決定,則由此而形成的人民幣匯率就能將國內價格體系與國際市場價格體系聯系起來,從而使市場價格機制完全在我國的所有經濟活動中起主導作用,以根本改變我國主要由政府配置資源及推動經濟增長的傳統模式。這也是中國實行浮動匯率制度的根本目的及真正意義所在(歐盟將“匯率的變化由市場供求決定”作為“市場經濟地位”的重要標準)。此外,由于政府不再對匯率進行干預,這樣,就能大大縮減進行外匯管制的政府機構,以大大減少不必要的社會經濟成本(包括政府干預本身所需要的成本、由政府干預造成的經濟扭曲所帶來的成本以及糾正政府決策失誤或干預錯誤所產生的成本),從而可以大大提高我國經濟運行的效率。可見,實行浮動匯率制度實質上也是一個根本轉變政府職能,從而實現經濟自由化及金融深化的過程。
第二,浮動匯率制度通過匯率的及時變動維持購買力平價(PPP),能使國內價格與國際市場價格緊密聯系,這就能準確地傳遞國內外的市場價格信號(在開放經濟中,匯率是最重要的資源配置價格),使國內市場主體能準確地了解國外產品與本國產品的相對價格與成本差異,并能正確地進行成本和盈利的國際比較及經濟計算,以促使國內將資源用于成本真正低于國外的產品,及進口成本真正低于國內的產品,這就能真正使我國的對外貿易建立在比較利益的基礎之上,并改變我國過于依賴出口推動經濟發展的模式,而轉向通過充分發揮中國的比較優勢并實現資源的合理配置以推動經濟有效發展的模式。
第三,在合理產權制度的基礎上實行浮動匯率制度有利于通過引進國際市場的價格機制解決中國因資本、土地及自然資源等要素價格過低而導致的資源利用效率低下問題,并促使資源從國內那些產能過剩或供給過剩,因而收益下降的部門流向需求更大,因而收益上升的部門,并迫使低效率企業(無論產權屬于誰)退出(Exit)市場,這就有利于解決我國目前的產能過剩問題(其根源在于資源沒有完全由市場價格機制加以配置,過剩的產能難以通過市場機制進行轉移或重組,低效率的企業不能被淘汰),從而有利于推動中國經濟的結構性調整。
第四,在建立合理產權制度的基礎上實行浮動匯率制度雖然會使我國的市場主體面臨較大的匯率風險,但卻會促使中國的市場主體為避免匯率風險而進行除即期外匯交易以外的其他各種交易(包括遠期、期貨、期權及互換等)以鎖定未來的匯率水平或對沖匯率波動的風險,這樣,中國的衍生金融市場就會很快自動地發展起來。可見,實行浮動匯率制度恰恰有利于促使我國金融體系的不斷完善,并不斷提高中國金融體系防范或化解風險的能力。
此外,人民幣實行浮動匯率制度,而港幣再采取與人民幣(而不是美元)掛鉤的聯系匯率制,就會使中國內地與香港自然形成統一的中華自由大市場,這將成為推動中國經濟進一步增長并使中國在全球經濟中起更大作用的一個不容忽視的因素。總之,在建立合理產權制度的基礎上實行浮動匯率制度不但是解決中國經濟內外失衡問題及中國下一步制度變革的最佳選擇,而且也是保證中國經濟長期持續增長,并最終成為世界大國的最優路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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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劉 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