決策咨詢的多元化,不是一下子先去建立體制外的完全是民間的智庫機構,但是可以先在體制內推行市場機制,讓它有競爭,有成本和收益的比較,逐步迫使它去進行獨立的咨詢。
專家咨詢委員會
不是真正的智庫
《決策》:近年來,從中央到地方都在探索建立多元化智庫,許多地方黨委、政府都成立了決策咨詢委員會,聘請各類專家,為決策提供智力支持。類似這種專家咨詢委員會能否稱為智庫?

胡偉:現在所謂政策咨詢的專家委員會都是一個虛體,其實基本上是個人在發揮作用,而所謂智庫是機構化的,比如蘭德公司、美國傳統基金會等。事實上,目前專家對于決策制定的卷入程度仍舊很低。更多的情況是,要出臺一項政策,內部制定了一個方案,再召集學者座談,聽取一下意見,這并非實質性的政策咨詢,因為缺乏可競爭的備選方案。同時,在缺乏獨立的、專門的政策研究和咨詢系統的情況下,專家的建議也常常有明顯的主觀性和隨意性,有的甚至信口開河,或為了標新立異,對政策后果也不承擔任何責任。
所以我們國家現在智庫還不是很發達,在決策咨詢方面,還停留在個人化的咨詢。個別的咨詢機構也有,但還沒有形成好的體制、機制。2006年開了智庫論壇,當時宣布了十大智庫,有社科院、中科院等等,這些都還不是一個真正的智庫,還是以學術研究為主體的。
《決策》:相比傳統的黨委政策研究室、政府發展研究中心等傳統官方智庫而言,專家咨詢委員會能不能看作是建立體制外智庫的探索?
胡偉:既然還談不上是真正意義上的思想庫,就談不上體制內與體制外。如果是市政府、市委組織的決策咨詢委員會,那肯定還是體制內的。如果硬要劃分,政府組織的就一定是體制內的,現在基本上都是體制內的,最突出的比如政策研究室、發展研究中心,稍微再外圍一點的,比如決策咨詢委員會。現在還有一些體制外的,比如說民間的一些研究機構,但是作用很小。
體制內與體制外差別的關鍵在于它的獨立性。體制外的獨立性很強,它想說什么,就可以說,而體制內的,它會考慮到很多因素,考慮到烏紗帽的問題,考慮到領導的因素等,勢必在建言獻策時要掂量,這話能講不能講。
《決策》:目前來看,專家咨詢委員對于推動決策的科學化、民主化的效果如何?
胡偉:我覺得大部分效果是一般的。專家咨詢委員能否真正發揮作用取決于兩方面因素:
第一,專家敢講不敢講。很多學者不是很敢說話,但更重要的是要看領導的開明態度。體制內的決策咨詢,就取決于領導的開明程度,他的個性,以及領導人是否愿意聽不同意見。
第二,我覺得跟專家學者的水平也有關系。專家學者的水平直接影響了決策咨詢的質量。所以,如何提高專家的專業知識水平,也是很重要的。有些專家所掌握的專業知識、信息并不比政府官員強,有些政府官員會覺得你還沒有我懂得多,為什么要去聽你的呢?
獨立性和科學性對決策咨詢來說是非常重要的。目前的狀況是獨立性和科學性都不夠。獨立性是說現在體制之外的獨立的決策咨詢機構很少,科學性是指學者專家研究水準不行,就算領導想聽真話,但是研究不深入,拿不出具有真知灼見的方案來。所以現在我覺得兩方面的原因都有,一方面是政府官員方面的原因,另一方面是專家自身的原因。我們現在決策咨詢很弱,跟國際相比這兩方面都弱,這兩方面是互相影響的,所以不能只看體制的問題。
用市場機制來
改革決策咨詢
《決策》:很多人都希望決策咨詢走體制外道路,大力發展民間智庫,期待出現 “中國的蘭德”。目前來看,這種設想能實現嗎?
胡偉:我覺得決策咨詢完全走體制外道路在中國是行不通的。我們觀察中國的大學就可以發現,美國最好的大學都是私立大學,而中國市場化走了這么長時間,有一座私立大學是叫得響的嗎?沒有。決策咨詢也是這樣,盡管國外的有些經驗值得借鑒,但是短期內我們要在中國搞一個像蘭德公司這樣叫得響的咨詢公司,不太可能。不要說現在,20年都不可能。我們的體制、土壤、文化,不能支撐這樣的局面產生。所以,雖然比較強調體制外的一些東西,但是客觀上應該看到,體制外的決策咨詢機構、智庫短期內在中國發揮作用的空間不大。
所以讓體制內的思想庫更具獨立性更為重要,而不是單純去搞民間機構。現在很多人去做民間智庫,民間智庫在中國還不具備生存土壤。專家學者誰愿意到民間機構里去?比如你給我百萬年薪我也不愿意去。所以我們的重點應該放在增強體制內的研究機構的獨立性。當然這也是一個二難困境,既然是體制內的,就沒有獨立性。這個二難困境,是我們目前亟需解決的問題。
《決策》:既然走體制外道路暫時行不通,那么我們如何在體制內尋求突破,建立多元化智庫,使我們的決策更加科學化和民主化?
胡偉:這跟我們的經濟改革一樣。中國經濟改革沒有采取民營化、私營化的道路,我們先采取的是建立市場機制。我們的決策咨詢也應該這樣,不是一下子先去建立體制外的完全是民間的智庫機構,但是可以先在體制內推行市場機制,讓它有競爭,有成本和收益的比較,逐步迫使它去進行獨立的咨詢。
比如可以采取購買服務的方式,之后進行咨詢評估。既然購買了,就可以對決策咨詢的效果進行評估。如果事實證明提供的咨詢報告都是錯的,那么就可以說你根本就不夠咨詢專家的水平。只有通過長期的市場運作,慢慢地就會使專家敢講真話,深入地做研究,然后優勝劣汰。通過購買服務建立競爭機制,體制內的也可以競爭,比如同樣的事情委托2家、3家,通過購買服務,給一定的課題費,讓他們競爭,最后評估誰的成果經得起檢驗,迫使它提高決策咨詢的獨立性和科學性。
政府和專家有一個互動的過程,什么時候兩者能形成良性互動,決策就形成了比較科學化、民主化的體制。官員愿意聽意見,專家有水平、有知識,敢說敢講,這樣形成良性循環。目前我們還遠沒有形成這樣的良性循環。政府跟專家一樣,都有一個改變與被改變的過程。建立市場機制很重要,我們現在就是機制、體制都很弱,也沒有競爭機制,也沒有購買機制,而是零星的,隨意的咨詢。所以我認為,我們決策咨詢要逐步走向市場化。
建立責任政府
是問題的核心
《決策》:目前,中央和地方也有一些決策咨詢市場化的探索,但其效果還是取決于領導者的自覺性和開明程度。在體制內建立市場化的決策咨詢機制,需要解決什么樣的核心問題?
胡偉:包括專家委員會在內的決策咨詢,作用是起到了一些,但是我覺得總體上是形式多于內容。如何讓它們發揮很大的作用,在中國的體制下,確實還有很長的路要走。
這個不能怪哪個政府部門,或者哪個領導人,因為我們整個體制就是這樣。專家有什么動力去咨詢,換過來講,政府又有什么動力去征求咨詢。對很多政府官員來講,他費這么大的勁去做決策咨詢,他圖什么。西方國家有責任機制,決策錯了是要承擔責任。如果在責任政府建構不到位的情況下,決策弄錯了,也不負責任。所以過去有很多“三拍工程”:拍腦袋決策,拍胸脯保證,拍屁股走人。
在這樣的體制下,領導者有什么動力一定要把決策論證嚴密、清楚,因為弄錯了也沒關系,弄錯了他不買單,是政府買單,國家買單。所以在這樣的情況下,很多都是靠領導的自覺性。如果領導人比較開明,有這個意識,就咨詢;如果沒有這個意識,就拍腦袋決策。這就是問題的實質。
所以經常看到政府遇到某個問題,就把相關專家召集起來開個會,形成一些觀點,政府覺得好就采納,不愿意采納就不予關注,這里面沒有很固定的咨詢和被咨詢的關系。
蘭德公司現在經常到中國來,但是到目前為止,我還很少聽說哪個政府部門向蘭德公司購買決策咨詢服務。蘭德公司的咨詢服務是很貴的,最起碼幾十萬、上百萬人民幣的投入。最近我們準備搞一個有關社會保障的課題,因為我們現在重視民生,重視和諧社會。蘭德公司方面說,要跟他們合作,立這個課題,至少要30萬美金。如果政府想讓蘭德公司搞一個有關社會保障的課題,一樣也要30萬美金,我們的政府愿意拿200多萬人民幣去做這個課題嗎?肯定很多地方政府都會猶豫的,這就是我們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