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卡西爾文化世界的多重內涵

摘要：卡西爾的文化哲學不僅僅是對文化的哲學理解，也注入了卡西爾本人對哲學本身的全新思考?？ㄎ鳡柕奈幕澜缇哂卸嘀貎群?，它以人的世界作為分析的起點，以符號分析作為方法，以文化世界作為分析的結論，以意義世界和人文世界作為文化世界中的應有之義，從而折射出人的多樣而又統一的存在樣式。

關鍵詞：人的世界；符號世界；文化世界；意義世界；人文世界

作者簡介：高文新（1948—），男，山東泰安人，吉林大學馬克思主義學院教授、博士生導師，從事歐洲古典哲學、宗教、文化研究；仝聯勃（1980—），男，陜西西安人，吉林大學哲學社會學院博士研究生，從事馬克思主義研究。

中圖分類號：B516.5 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1000-7504（2008）02-0035-06收稿日期：2007-11-12

卡西爾作為20世紀西方學術界公認的最重要和極具影響的哲學家、思想家之一，其最具代表性的文化哲學思想有著極大的理論研究價值。卡西爾的文化哲學理論不僅透射和推動了西方20世紀文化哲學的蓬勃興盛，也激發了中國哲學界對文化哲學領域的關注和建設?？ㄎ鳡栍H身經歷并參與了20世紀西方哲學的變革，對傳統哲學的批判、消解與顛覆，提出了一整套的新式的、開放的建構方案。

一、人的世界：以人為本的世界

哲學在經歷過神的權威、自然的權威之后，以休謨、康德為發起人展開了哲學人本化的現代變革。以人自身為世界的解釋中心與原則是哲學人本化的根本要求，在此基礎上才能建構屬于人自身的人的世界與人的哲學。晚年卡西爾正是在這種哲學背景下，明確提出人的理論是人類文化哲學的理論基石，一切哲學理論的建設都應該從人性的規定中推導出來。他指出，“什么是人”這個問題在神話中就與“什么是世界”的問題交織在一起，“在最初的對宇宙的神話解釋中，我們總是發現一個原始的人類學和一個原始的宇宙論平行”[1]（P6）。在西方哲學史中，自蘇格拉底提出“認識你自己”命題起，對人自身的知識便成為哲學研討的最高鵠的，為一切思想的阿基米德點。因而，卡西爾認為哲學作為對人的世界的理論探討，應該從對世界觀的批判反思和合理規定中展開對傳統哲學兩極世界的批判以及文化世界的建構。

首先，卡西爾通過哲學史上對世界觀的理論脈絡的梳理與挖掘，指出傳統世界觀的問題與詬病所在。他認為，從神話開始，人類已經踏上了對世界觀的思考和尋求之途，并大致經歷了神話世界觀、形上世界觀、宗教世界觀、以數學為典范的科學世界觀與以神話、藝術、歷史為內容的人文世界觀這幾種世界觀樣式。但他同時指出，歷史上各種世界觀之間的沖突與傾軋以及某一種世界觀的膨脹與統治，甚至于出現真實世界與幻象世界的二元對立和人類生活世界的顛倒與虛幻，實質上都源于一種實體性的思維方式，從而導致各種世界觀都具有某種不合理性。實體性的思維方式意味著把世界整體還原為一種存在的統一性或起源的統一性，把知識還原于一種邏輯形式的統一性，把客觀真理的基礎建立在一種獨立的、自足的和單純的實體之上，這實質上是一種被動的、依附性的和對象性的思維方式?？ㄎ鳡栒J為，正是在這種思維方式的鉗制下，哲學理論一方面造成了二元世界觀以及主客體的分離與對立，另一方面造成了人的本質的物化以及封閉的、被動的和抽象的困境。在卡西爾繁復的論述中，他揭示出傳統哲學的幾個基本理論問題——本質主義、還原方法、絕對主義、理性主義，他的這些思考在20世紀哲學理論中與同時代的哲學家一起推動了后現代思潮對傳統哲學的顛覆與否定。

其次，卡西爾認為，康德的批判哲學實現的正是思維方式的變革，由功能性的思維方式來取代實體性的思維方式才是哲學的出路。哲學的綜合或統一性“必須用功能性的方式去理解和界定——即是以關系、活動、運用的方式去理解和界定[2](P23)。應該在功能思維的運作下，從理性的批判擴展到對文化形式的批判，最終把各種文化知識與之相應的各種世界觀實現為一種以功能的統一性維系的哲學綜合。具體來說，卡西爾以符號和感知現象學的方法來進入人的世界：（1）明確了世界概念。“一個‘世界’，亦即一個客觀的秩序與決定性：當不同的主體在關聯于一‘共同的世界’和透過他們的思想去參與這一共同世界的種種場合中”[3](P22)，世界對他們都是當下存在的。（2）確立了人的世界的客觀性。在形而上學的世界觀中，心靈與軀體、內與外分別指向兩種彼此嚴格分離的存在領域，主觀性和客觀性各自構成一領域?，F象的歸屬成為一種“雙邊選擇”，依從空間決定的方式或由意識決定或由存在決定。在批判哲學的視野下，這種“雙邊選擇”是一種辯證的幻象，主客之間應該是交互決定的關系，是兩個端點存在于持續的交纏過程中。對象的“給予”演變為對象性的“工夫”問題，人類的每個心智活動都會在參與這個工夫中構做其獨特的實在領域，肯定獨特的客觀對象的意義。（3）以感知層面為知識的起點揭示了人的世界的兩面性。逾越單純的概念界限，后退到感知層面——一切意識現象中基本和原始的層面。在我面前，感知意謂和指向一個對象，但這種必然的對象性關聯顯示出雙向性：朝于它的方向和朝于你的方向，這兩個面相內在的彼此交融又互相不能歸約于對方。相對應的，“自我”一種情況下涉足的是事物世界，另一種情況下涉足的卻是“位格的世界”，以此來解釋科學世界和人文世界?！霸诘谝环N情況下，我們把世界了解作為廣延于空間的對象之全體和作為這些對象于時間中展開之變化之全部；在第二種情況下，我們把世界了解作為一些‘相等于我們自己’的物事?！盵3](P63－64)這樣，在位格世界中我和你不是一些既成的被給予的事實或本質上分離、封閉的存在，我的世界和你的世界，都是在參與言說活動、思想活動和各種藝術表達活動等文化形式中相互溝通而又相互區別地被建構起來的，我和你在其中彼此交融和彼此共存。語言的功能從以前的橋梁比喻轉化成介質說，在語言的介質中，我和你交互作用締造了意義上的共同世界，憑借語言的途徑自我意識才被建構起來。 因此，“批判的文化哲學必須于避免自然主義這塊巖壁之余，同時能避開形而上學這一個漩渦”[1](P81)。

二、符號世界：人的符號特性

符號學方法貫穿卡西爾整個哲學理路，在前期《符號形式哲學》中就已經很深入、全面地揭示了符號的各個特性：（1）工具性。通過分析科學中作為符號典型的基本概念的工具性——“不再被視為某種給定物的被動影像，而被看作是理智自身所創造的符號”[4](P205)，如物理學的質量和力概念實質是理智的“自由的虛構”，來說明符號是人類心智為了統一現象而主動創造的工具，而不是對實在的被動符合，以此否定樸素實在論。（2）多樣性。符號（symbol）或象征符號(symbolic)或符號圖像等等，這些不同的表述和翻譯說明符號本身的多樣性與復雜性，以對應人類心智表達的各個文化領域，來實現卡西爾從理性的批判擴展到文化的批判的哲學抱負。（3）系統性?！耙恢兄唷迸c整體先于部分等論調，揭示了符號之間的關系關聯與符號系統的優先性等原則，但一些先驗性的理論預設與紛繁的論述只有在后來的以人的理論為基礎揭開的符號世界中才能得到解決。（4）功能性。這種人類精神的功能“不單純地摹寫，而是體現出一種本原性的、賦予形式的力量”，“不是被動地表示出某種事物在場這一單純的事實，而是包含著一種獨立的人類精神能量”，以此現象獲得一種確定的“意義”，“獲得了特殊的、觀念化的內容”[4](P209)。（5）客觀化。即人類精神構型的力量，從而從每一種文化現象中選擇一個特殊的角度。符號的每一種功能創造出各自的符號形式，而諸符號形式都是人類精神邁向客觀化的不同路向的表達。由符號功能推衍出的形式范疇成為分析神話、語言、藝術、科學等文化現象的獨特視角，各種文化現象都被歸結為符號形式的框架，以此來保證各符號形式的合法性與相對性，并進一步以功能統一性統攝諸符號形式而得出符號形式哲學的結論。（6）意義化。揭示了在各種形式中精神的主動性與創造性而不是認識的摹寫論的那種被動性與接受性?？ㄎ鳡柾砟暝谌说氖澜缁A上打開意義的世界，更為全面地詮釋了人類精神與文化概念的能動性。

卡西爾晚年在人的世界框架下以人的理論為基礎進一步完善其符號方法。他吸收了現代生物學的觀點，動物的功能作用圈有兩個環節——“接收系統”和“作用系統”，而人與動物的區別在于人還有第三環節，被描述為“符號的系統”，人生活在符號世界之中、實在的新向度之內。這就修正和擴大了古典的對人是理性的動物的定義，把人定義為“符號的動物”。（1）從符號和信號的區分來表明人類的“應對”相對于動物的“反應”具有的獨特性。符號和信號屬于兩個不同的論域：信號是物質世界存在的一部分，而符號是人類意義世界的一部分。信號是“運作項”，是一種物質或者實質的存在；符號是“指謂項”，是一種功能作用的價值?？ㄎ鳡柾ㄟ^分析符號的三個特性：普遍可應用性、易變性或活動性、抽象性或象征性，由此打開了人類獨有的文化世界。（2）從時空概念的差異來看人類獨有的時空世界。動物有感覺空間及知覺空間，人還有符號空間，形成了抽象空間的觀念。有機生命的時間觀是個整體，是“一個永不停止的連續的事件之流”；而人的時間維度比如現在對過去的記憶向度上，不單是過去的摹本和重復，還隱含了一個創造和建構的歷程，又比如在指向未來的向度上，人對未來的認知持續著意義的變更，未來的理想超過了實用的、甚至經驗的當下生活。（3）從存在領域和意義領域的劃分來看人和動物的本質差異。符號沒有現實的存在，不是作為物質世界的一部分，符號只有“意義”。動物只有現實性或事實性，而人具有一種可能性或理想性。因此，符號的實質是對人類的精神活動與生命活動的一種劃分，以便從人的精神活動來理解和界定人性以及人的世界。于是以各種符號形式為介質，人類生活在一個獨有的“符號世界”中，以符號活動為中介走上一條文化、文明之路?？傊?，卡西爾運用符號學的方法開辟了功能理解的新途徑，以符號為中介來解決人與世界的關系問題及人的問題。

三、文化世界：人的文化定義

符號世界的開啟為人的世界注入了一個新的內容，在符號的照耀下“什么是人”的問題走出了以往人類學研究的陰霾。放棄哲學史上的心理學內省、生物學觀察和實驗、歷史的研究方法，卡西爾認為“如果可能有任何對人的本性或者‘本質’的定義的話，這個定義只能了解為一個功能的定義，而不能了解為一個實體的定義”[1](P99)。人性不能有實質的統一性，如用形而上的本質原則或本能來定義人，唯一可能的是符號功能上的統一性。人的特性在于人的工作（work），即人類的活動系統，由此來定義和確立“人性”的范圍?！罢Z言、神話、宗教、藝術、科學和歷史是這個圓形的許多扇形部分，是它的許多組成部分?！盵1](P99)但這些多樣化的諸符號形式不可能歸約到同一個公分母之下，哲學的綜合“不是一種成果的統一，而是一種活動的統一；不是一種成品的統一，而是一種創造歷程的統一性”[1](P102)。因此，“人性”意味著對立中的和諧，不同文化形式的對立都維系在功能統一的紐帶上，這就使人性有了更加寬廣的基礎。由此，卡西爾通過符號的方法改變了傳統哲學對人的本性被動的理解，把人性規定為抽象的、本質的、單純的、現成的、靜止的東西，而是更多地賦予了人性以主動的、能動的特性，在活動的、辯證的、豐富的、開放的層面上加以展現。

卡西爾在文化概念與自然概念之間的對比中用文化來規定人，即只有在文化活動之中，不管是文化的更新還是保持活動，人才成為真正意義上的人，唯此作為類的人才能區別于其他同是進化鏈條的動物。由此，人的世界在文化的人的定義下推導出人所寓居的文化世界，并以此來揭示文化概念的多重內涵：（1）文化概念中意義的揭示。人類所獨有的符號世界提示著人類的精神活動與生命活動的分離，正是在精神活動中不斷使人類克服自然的惰性，使人類從自然的被動狀態變更為文化的主動狀態。在意義世界中，人發現和證實了一種建造他自己的“理想世界”的力量，人類是自己文化的創造者和締造者。（2）文化概念中倫理的表達。是文化賦予了人類自由解放的倫理價值。文化面對“自然”，“可以描述為人的不斷進行的自我解放的歷程”[1](P323)。 神話、宗教、語言、藝術、歷史、科學，則是這個人類自我解放歷程的各個不同的路向。（3）對文化概念以功能的解釋。對人性的功能定義揭示出人可能的文化的定義，這種對文化功能的理解表明了哲學的綜合是一種活動上與功能上的統一，表明了各種異質的符號形式在文化世界中具有文化的統一與辯證的統一（一種多樣、相對的共存），表明了文化世界的均衡。（4）對文化概念的動態把握。人類對文化所具有的主動生成的建構能力與創造性，把文化置于一種保持與更新的辯證張力的狀態中，促使諸符號形式在歷史“活動”的長河中保持文化的生機與活力。（5）對文化概念樂觀的肯定?？ㄎ鳡枒獙ξ幕^論，提出文化作品應該從自我的對立面轉為主體間溝通的橋梁與聯結者。即文化成果以創作者的創造活動去點燃領受者本身的創造活動，推及至兩個世代，文化所具有的保持與更新的辯證張力推動一代代人在各種文化形式中的文化創造與文化薪傳活動。這種主動的生成、傳承正是卡西爾所要樹立的文化的積極價值。于是，文化的“悲劇”應該上升為文化的“戲劇”，在激蕩的對立和內在的張力中彰顯人類精神生命的活動力與創造力，延續人類自由解放的生命歷程。

卡西爾的哲學大致遵循這樣一個邏輯線索：人的世界—文化的人—文化世界，輔之前期確立的邏輯框架：符號—符號形式—符號形式哲學，共同支撐起一個系統完整的文化哲學樣態。于是，卡西爾認為哲學的合理形態應該是人類文化哲學，可以應對解決當前哲學界與思想界出現的危機。文化世界是豐富的，其豐富的內涵有利于我們來統觀卡西爾文化哲學：從橫向上看是對諸文化現象形式多元而又功能統一的描述，從縱向上看文化世界中有人文世界和自然世界之間對立統一的辯證關系，又有意義世界以揭示人的能動性與文化的生成性，以此展現卡西爾文化世界所具有的深度以及開放性、包容性。

四、意義世界：人的能動維度

20世紀出現的哲學熱潮，主要從三個維度來揭示人的意義：語言維度、存在維度與文化維度，卡西爾側重發展了其中的文化維度，并進一步揭示了文化視野下的意義世界是對人的能動性、文化的生成性的理論表達。對人的能動性的揭示與弘揚，是卡西爾對德國古典哲學重視自我意識能動性的理論的繼承和發展。在符號活動中以及在各種具體的文化活動中，都提示著人類有著一種超越自然或物質世界的可能或理想世界，正是這種實現性與可能性的意義世界成為人類與動物的本質區分，使得人類踏上一條追尋文化的意義之途。人類通過符號活動實現了從自然的被動狀態轉換到文化的主動狀態的變革，這樣的意義世界指人類精神在對實在的具體化、客觀化的進程中所體現的創造力與建構力，建構了一個屬于人自身的文化世界。于是，人與實在的關系從被動變為主動。正是這種文化的主動生成狀態體現了人建構和開創意義世界的力量，正是人的自由和解放的理論訴求表達了意義世界的真諦。

同時，意義世界是卡西爾用來分析各種文化現象的一個獨特視角，揭示其中發生的“意義的變更”。卡西爾用意義的視角分析了包括神話、宗教、語言、藝術、歷史和科學在內的各種文化知識，在此只以神話為例來說明文化維度下的意義世界?？ㄎ鳡柺紫劝焉裨捄妥诮天钌衩鼗?，把它們歸結為人類文化知識的一部分。以往的神話理論，包括哲學的寓言解釋、科學的客觀（對象）分析與主觀（動機）分析，只是用理智的形式來規約一個本質上非理論化的神話。人類的認識能力有三個層面：觀相經驗、感官知覺、概念，每個層面都有一定的功能價值，在各自的標準與度量中走向實在。這樣，神話在知覺或感知層面下具有幻象的性格，區別于科學要求的客觀性格?？ㄎ鳡栠M一步分析了神話的形式，正是原始人對生命的統一性與延續性的堅信，維系著原始人的神話生活，這種感覺與情感的產物才有別于科學作為思想的產物。這樣就揭示了神話世界中人的主動的文化活動，以一種對神話的主動理論實現“意義的變更”。其次，神話和宗教同為人類的文化知識，它們在歷史上始終是交織在一起的，通過巫術與宗教的關系也能看出它們的連續性。從人格神到功能神再到一神宗教，宗教的演化折射出其中的個人化或個人自我意識的增長以及道德的力量。卡西爾認為，道德的意義取代了巫術的意義。宗教中的“意義的變更”就在于宗教把神話的禁忌系統從壓制的力量轉為積極的力量，從人的被動的服從轉變成主動的宗教感情。在倫理宗教中禁忌的意義在于“不再是一種限制或壓迫，而是人類自由的一種新的積極的理想的表達”[1](P150)。

五、人文世界：人的人文訴求

卡西爾面對20世紀科學的繁盛與科學主義的肆虐，提出應該給予人文科學以合法的權限與同等的地位。唯有真正建立起人文科學的邏輯以補充傳統的理性邏輯才可以達成人文科學與自然科學的真正和解。唯此，人文科學與自然科學作為人類心智活動的歷程和碩果，作為表達人的人文和科學的各個層面的精神需求，它們邏輯的多樣化才能展現文化的多樣性與統一性，如此才能真正建立起一個功能統一而又形式多元的文化哲學體系?！度宋目茖W的邏輯》一書揭示了人文世界與自然世界之間的相互獨立、相互區別而又相互統一的辯證關系，以此來充分展現文化世界的多重向度。

卡西爾把感知現象學的方法作為分析人文科學的獨特方法，保證了人文世界與自然世界一樣具有客觀性與普遍性，并逐次分析了人文世界的基本要素。首先，概念類別根源于雙重方向——直觀層面和感知層面，應該從感知層面探求人文概念的獨特性。區別于自然概念，他提出人文概念主要指形式概念和風格概念，既不能歸約于歷史價值概念種類，又不能歸約于心理過程，應有其自身的自足性。概念的邏輯功能關涉特殊與普通之間的關系、個別與一般之間的關系，那么，概念的綜合就成為各門科學欲圖解決的共同問題：在自然科學中，以收蓄方式來把握概念的特殊與普遍的關系、個別與一般的關系，是存在上的統一性；在人文科學中，則是以安放方式來把握概念，表達的是一種方向上和使命上的統一性。例如，“文藝復興人”這個概念，并不是因為他們都有相同的內容特征，而是指他們每個人以自己的方式參與締造了文藝復興的文化，即參與了一個共同的時代使命，代表了文藝復興的獨特意義。于是，事物世界里自然科學要求把握物理世界的性質恒常性和法則恒常性，而文化世界是個“交互主體的世界”，主體間的共同的參與、主動的溝通使之相互統一起來，它要求的是意義上的恒常性。自然科學的基本概念表現為事物概念和法則概念，而人文科學的基本概念則表現為形式概念和風格概念。其次，文化世界的三個觀察視角：作品分析、形式分析和以因果范疇為基礎的演變分析，其中形式與原因概念彼此獨立又彼此聚合。作品作為人類文化活動的成果，有著雙重性——物理性和功能性，對應展現了雙重領域——存在領域和意義世界，其中意義是“我們所謂的‘文化’的一切內容的共同要素”[3](P70)。由此，人文科學的邏輯才得以建立，成為抗衡西方各種形形色色的科學主義思潮的一把利器，開拓出一個由各種人文形式表達出的人文世界。

六、卡西爾文化哲學綜述

卡西爾認為，人的問題是哲學的核心問題，對世界的分析歸根結底是為了對人的分析。批判傳統哲學對人單純而又被動的理解只是一種削足適履的做法，卡西爾形象地稱之為“普羅克拉斯蒂的鐵床”。卡西爾文化世界的多重內涵揭示了人在文化世界中的多樣而又統一的存在樣式。一方面，人作為類的統一，區別于同為進化鏈條中的其他動物，其標準在于人是否處于文化活動之中，是否處在使用符號功能之中，是否處在具體的各個文化現象之中，是否處在精神活動之中，同時文化的標準也成為人作為人所無法逃遁的存在方式了；另一方面，各個文化現象作為人類精神活動的產物以及文化意義的主動尋求，都應有其合理與獨立的存在與發展空間，彼此之間都應處在相互關聯而又相互區別之中，這樣身處文化世界的人們才可以自由的選擇各種不同的文化形式，以滿足人們不同的文化需求。

上文所揭示的卡西爾文化世界的多重內涵使之最終成為一個批判性的、活動性的、邏輯性的、辯證性的、建設性的、開放性的但又唯精神性的龐大哲學體系。（1）批判性?？ㄎ鳡柊芽档碌呐芯襁\用到其哲學的方方面面，批判的眼光不僅體現在方法論上，對傳統哲學的形而上學、本質主義、絕對主義、還原主義、理性主義等都有所批判，還體現在具體的文化理論上，把康德的理性批判擴展到對文化形式的批判。（2）活動性。以符號活動為中介來統一主客關系，實現了現代哲學要求的思維方式從兩極到中介的變革。在卡西爾的著作中，功能、關系、活動、運用等相關的精神活動的字眼頻頻出現，符號活動成為卡西爾哲學的基本范疇。（3）邏輯性?？ㄎ鳡柦⑷宋目茖W的邏輯，與科學的理性邏輯一道以相互獨立、相互區別而又相互統一的辯證關系來展現文化的多樣性與統一性，來展現他的功能統一而又形式多元的文化哲學體系。（4）辯證性?？ㄎ鳡柕霓q證法主要指對立中的共存、活動中的統一，以別于歷史上出現過的辯證法。具體表現為體系的整體與部分的辯證統一的關系、知識的齊一性與多樣性的辯證統一的關系、文化的保存與更新的辯證統一的關系。（5）建設性。面對文化悲觀論，卡西爾給予文化以積極的、肯定的、正面的價值，文化主動的生成、辯證的傳承使得人類的文化活動如同一幕幕“戲劇”，在激蕩的對立和內在的張力中開顯人類精神生命的創造力。（6）開放性。卡西爾以符號的功能范疇來理解其哲學的各個基本概念，包括人性、哲學的綜合、文化知識的關系以及文化理論等環節，都表達了他對哲學開放的、包容的理解與變革，以開放的視野來反對哲學的教條化、絕對化與封閉性。（7）唯精神性。精神性是卡西爾哲學的關節之處，他一方面使精神得到既古典又現代的詮釋，另一方面又失去了現實維度，使精神成為無源之水、無本之木，以致失去對人性進一步地深層發掘?？ㄎ鳡柾Ａ艉蛨讨凇熬瘛迸c知識論，但很少談及人性的根基，缺乏對現實世界的批判，如對文化的社會批判、歷史批判。但是，卡西爾所建構的功能統一而又形式多元的文化哲學體系至少在以下兩個領域產生了廣泛的影響：一是在哲學領域，對傳統哲學的批判啟發了“后現代哲學”；二是在文化領域，推進了20世紀文化哲學與具體文化理論的研究發展，涵蓋美學、語言、神話、科學理論等眾多方面。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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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恩斯特·卡西爾.人文科學的邏輯，關之尹譯[M].上海：上海譯文出版社，2004.

［4］恩斯特·卡西爾.語言與神話，于曉等譯[M].北京：三聯書店，1988.

[責任編輯 李小娟付洪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