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應觀位于河南武陟縣東南10公里處,與黃河南岸的炎黃巨塑遙遙相望。據說,這片仿皇宮建筑群是黃河流域最大的河王廟。清雍正朝時期,嘉應觀如同當今的“黃委會”,是治理黃河的指揮中心。
應好友慕旺妮相邀,我們來到雍正皇帝耗資288萬兩白銀建造的集廟宇、宮殿、官衙于一身的嘉應觀。
走進號稱“黃河第一觀”的嘉應觀,滿眼紅墻碧瓦、樓閣凌空、雕梁畫棟、翹角飛檐,一片壯觀的氣勢,果然名不虛傳。
嘉應觀文物所所長馮新紅介紹,殿內“欽賜潤毓”金牌,是雍正皇帝當年賜予在武陟指揮堵決口的都御史牛鈕的封號。牛鈕是皇帝的叔叔,時任嘉應觀首任主持。中大殿是故宮太和殿的縮影,頂棚的65幅龍鳳圖,為純正的滿清風格,據說是國內唯。觀中有雍正皇帝親自撰文的大銅碑,高4.3米,鐵胎銅面,碑周雕龍,底座為蛟,工藝精湛,全國罕見,和觀中能敲擊出高低強弱八個音節的大銅鐘起,被稱為國之瑰寶。嘉應觀在歷史、藝術、科學、古建筑、水利等方面都有著極高的價值。著名文物學家羅哲文、謝辰生先生曾于1999年在此考查時給予極高評價,并分別題詞:“治河豐碑,文物瑰寶”,“治河先賢,功在千秋”。
嘉應觀雖說是河王廟,祭祀的并不是神,而是歷代治河功臣。這些,無不見證了中華民族與黃河水患作斗爭的歷史。
黃河從青藏高原出發,浩浩蕩蕩穿越秦晉高原,挾帶著大量泥沙,流進河南,流出小浪底進入平原地區,隨后流速減慢,河道寬淺。平均每年進入黃河的泥沙高達16億噸,其中4億噸淤積在黃河下游。大量泥沙使河床加高,黃河兩岸幾乎全靠堤防作為屏障。河道灘面一般高出地面3.5米,有的甚至達到10米以上,成為舉世聞名的懸河。黃河在2000年內決口成災1500多次,重要改道26次,水災波及范圍達25萬平方公里。1642年黃河決口,水淹開封城,全城37萬人中34萬人被淹遇難。
慕旺妮友自幼在嘉應觀附近的學校讀書,下課后經常到這里玩耍,對這里有很深的感情。他說:治河先祖是大禹。雍正朝以前沁河口至詹店之間,北岸無堤,這個18里長的缺口,相傳是大禹治水時留下的泄洪缺口,以備黃河、沁河漲水時沿缺口漫出,從武陟縣嘉應觀一帶,路向原陽縣方向泄洪。
經千年淤積,黃河河床于武陟往東越來越高,到了開封,黃河水面最高時,居然達到開封鐵塔的腰部,因此黃河經常在武陟處決口改道。當時的左副都御史牛鈕提出修沁河口至詹店的大堤,康熙帝不贊成。后來黃河在武陟的秦廠、詹店、馬營、魏莊四次決口。洪水淹沒焦作、新鄉、安陽后順地勢向北流去,經衛河入海河,直逼京津,危害華北。河南北部、山東等省千里沃野變成一片澤湖。百姓們流離失所,欲哭無淚。康熙皇帝原來決定讓黃河經衛河、入運糧河,在天津入海,可后來黃河泥沙淤積,堵塞了運河糧道,這下皇帝著急了,便有了“河漲、河落維系皇冠頂戴,民福、民災關乎大清江山”的治河共識,于是,開始派遣大批清兵和百姓們一起展開治河的壯舉!
清政府治河官員牛鈕、齊蘇勒、張鵬翮、陳鵬年等經過多方調查研究、實地勘察、緊張施工,終于在康熙六十年六月初五堵住了決口,但不久又復決,當時康熙皇帝病重,派雍親王指揮堵口工程。為消除武陟黃河之患,雍正即位后采納了牛鈕的奏章,修沁河口至詹家店18里河堤。當時堵口、賑災、修壩、修河神廟所耗費的國庫銀兩幾乎無法統計,清政府治河官員、軍隊及百姓付出了巨大的努力。在堵馬營口時,朝庭三品大員、河道總督陳鵬年,積勞成疾累死在堵河工地。當時的豫北數州,可供填堵決口和筑堤的物料幾乎用光,所用石料、土方數量無以計數,附近的樹枝、樹梢被砍光,就連麥秸、秫秸等農作物秸稈都漲價到三錢白銀/斤(現折合人民幣近20元/斤),無數百姓和清軍士兵為堵決口和筑堤付出了生命。
巍巍黃河大壩終于在雍正二年四月修畢,雍正親書“御壩”二字。這時恰逢黃河、沁河一起漲水,河水沖向大壩。面對滔滔洪水,牛鈕、嵇曾筠率民工臼夜守護大壩,加高加固。等到汛后水退,奇跡出現了:一方面折向南岸的河水主水流沖擊河沙,涮深了河道:另一方面大壩背水,泥沙淤積,成了高灘。最終的結果是,武陟由臨水險工從此變成了灘壩。那時至今270多年,黃河再也沒有從這里決口。
嘉應觀祭祀表彰的歷代治河功臣有大禹、賈讓(西漢)、王景(東漢)、謝緒(南宋)、賈魯(元朝)和明朝的黃守才、白英、潘季訓、宋禮、劉天和,清朝的朱之錫、栗毓美、齊蘇勒、稽曾筠、林則徐等。林則徐以虎門銷煙名聞天下,但很少有人知道,他在治水方面也是個“能人”。嘉應觀建成106年后的1831年,林則徐出任河東道河道總督,負責黃河中下游防汛。他上任的時候正是冬天。冒著嚴寒,林則徐沿黃河兩岸千里巡視,檢查防汛物資儲備,“無一垛不量,無一廳不拆”,查到誰弄虛作假立馬撤職查辦。道光皇帝夸他,“向來河工查料垛,從未有如此認真者”鴉片戰爭失敗后,林則徐被發配新疆。這時候黃河又在開封決了口,束手無策的皇帝怠亡把林則徐調回來堵口。百病纏身的林則徐到開封后精心設計堵口方案,并與民工一起打樁抬土,最終堵上了決口。
在湖北、江蘇、江西、新疆、甘肅、陜西等地,林則徐都有卓著的治水功績。他一生為官40載,行跡14個省,統兵40萬,位列封疆,死后“田地家產折價三百銀有零”,“況目下無現銀可分”。河南、江蘇、陜西等地老百姓紛紛建廟祭祀他。后來光緒皇帝冊封他為黃河龍王,把他“安排”到了嘉應觀。
在我們一行參觀的整個上午,觀內游人寥寥無幾。快到中午的時候,所長馮新紅解釋說,“這里景點孤立,黃河北岸沒有形成整體的旅游帶。當然,我們的宣傳力度也不夠”。當提及經費時,他說“我們二十多名職工,只有幾個人是財政撥發工資,其余靠門票收入。縣政府為修繕嘉應觀連續撥了3年的錢,第四年就不好再申請了。”看著還需修繕的院落,馮新紅顯出幾分無奈。
我的心突然從對林則徐的崇敬和憂思回到冷漠的市場社會之中。似乎意識到我們的傳統與現代的斷裂,傳統文化與現代文明的連續出現了一些假象。因為在一個市場經濟的時代,一切都可以買賣的。交換而非交流已經成為生活的實質。我們生活中有太多的交換,太少的交流。我們每天都在交換跟我們肉身存在有關的東西。凡是合同都是通過談判、通過妥協得來的,既然切都可以買賣,就沒有最終道德底線,就意味著沒有最終人的底線。20多年前大家活得很清楚,知道我們在為共產主義或社會主義事業添磚加瓦,因為每一個行為都有著明確意義,哪怕做最瑣碎的事情。但是今天卻沒有。比如我們渴望能夠充滿激情,但每天活在瑣碎、乏味甚至無奈之中。現實讓我們飽受著價值觀撕裂的痛苦與煎熬。因為我們往往仍處在傳統習慣的軌道上。林則徐經受巨大的精神與肉體的摧殘,他卻活得精神充實,因為他有為國為民的精神支柱,他的作為體現了儒家的歷史擔當精神。而今誰發財誰英雄的社會趨向(不論用何種在法律范圍內的卑劣手段),造成生命意義的缺失。正如同那本成名小說《生命不能承受之輕》——我們正在承受著生命不能承受之輕。
在思索生命意義的缺失時候,汶川地震展示了偉大的中華民族精神。在這樣一個物欲先導的時代,一個道德大滑坡的時代,這場突如其來的地震,似乎讓人感覺到道德的復活,感覺到發自內心深處的善良,大愛的復活,讓人感到震驚l
這些年中國進入市場社會,學生交學費,老師提供服務,學校變成一個非人格化的交易市場,師生關系扭曲為服務與顧客的關系,成為契約關系。追逐利潤的商業交易不會產生“小我”為“大我”犧牲的崇高。但地震中無數教師舍身救學生的感人的事例,證明儒家的師生之情,是倫理之情,經得起生死考驗。
這次抗震救災是社會主義特色復活了,是中國社會主義的集體主義價值觀、愛國主義價值觀復活了。幾萬人失去了生命,但是,一個讓人敬仰的民族站了起來l我們這次抗震救災中表現出來的英雄氣概,讓整個世界感到震驚。
回顧歷史,水患、地震災難給我國造成巨大的痛苦和損失,但也造就了中華民族強大的凝聚力,成就了五千年中華文明的傳承和發展。雄偉壯觀、文化厚重的嘉應觀與生產四大懷藥的肥沃大地就是見證。
采訪就要結束了,我問馮新紅在這里工作了多長時間,“十多年了。”她回答。慕旺妮告訴我,所長馮新紅的父親馮其祥是這里的第任所長。老所長1989年接手上任后,四處求援,多年來一直在盡全力修復嘉應觀。最后十年馮老先生患了胃癌,仍然每天騎自行車20多里上下班,一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終年74歲。2001年6月,嘉應觀終于被國務院確定為全國重點文物保護單位。
汽車路過黃河邊的村莊,想起御壩村、馬營、大王村這些因當年駐扎大批清朝官兵而得名的地方,清兵與民工有的在治河中去世了,有的在這里落了戶。300年來祖祖輩輩一直守候著治河英靈,月月年年祭祀著歷史上的治河功臣。他們的后人在做什么?種田?辦工廠?還是進城打工?不管在做什么,是什么身份,治河英雄的子孫們對嘉應觀的情結是永恒的,像馮家兩代所長一樣,血液里傳承了中華民族的優秀基因。
我明白了嘉應觀歷時300余年保存完整的因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