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汽車上了高速公路,尤如一匹脫韁的野馬,風馳電掣地向關縣的方向疾駛而去。
車內的空調輕輕地噴著縷縷溫馨的冷氣,胡可的頭靠著座椅的靠背,耳朵里不時傳進一閃而過的大小汽車在空氣中穿梭和車輪與地面磨擦而發出的聲響。胡可的腦袋也隨著高速轉動的車輪運轉著,腦子里一會兒像高山上氣象萬千的云霧上騰下翻理不出個頭緒,一會兒又空洞洞的什么東西也沒有,如同一張白紙般的空白。當腦子里像一張白紙的時候,車外傳來的聲響就如雷貫耳,而且纏繞在他的身邊久久不散,震得他心里更加的煩躁。
胡可是來市里參加經濟形勢分析和加快工業發展會議的,兩天的會議胡可大有收獲。關縣目前正在實施一個工業奔小康的戰略,可謂與市里的發展戰略不謀而合。胡可計劃用五年的時間,通過改善投資發展環境,引進一批大企業大項目,以工業企業的大發展轉移農村勞動力,把關縣打造成一個在全省乃至全國都有名的工業強縣,爭取工資性的收入逐步成為農民經濟收入的主渠道。在會上胡可將縣里重點發展水泥、陶瓷、獸藥三大工業和旅游服務業的發展思路與規劃向市領導作了匯報,市領導十分贊賞和重視,當即表態要全力支持關縣依托本地資源,引進天馬集團在關縣上一個投資十億元的水泥項目。不說其它的,就是辦成了這個水泥項目,那對關縣的工業經濟、物流業、服務業等行業將是多大的拉動啊,每年對財政稅收的貢獻也將占半壁江山,到時候他這個縣長可就當得輕松了。
這種喜悅與興奮一直陪伴著胡可在市里的分分秒秒,直到上車前胡可的臉上都洋溢著幸福與收獲的笑容。后來縣政府辦李小巖主任的一個電話讓胡可臉上的笑容一掃而光。李小巖的電話是胡可從餐廳出來往停車場走去的路上打來的,會議期間胡可一直關機,吃了飯胡可才把開關撳下。手機屏幕上剛一出現中國移動的信號字樣,李小巖的電話就打了進來。聽了電話胡可的臉也就變得有些僵硬了。司機小彭對胡可臉上的變化一點也沒察覺,上了車就滔滔不絕地說著兩天來他在市里的所見所聞,說了一大堆胡可都不搭理,小彭覺得有些反常,就從后視鏡里瞧了瞧胡可,見胡可正靠在座椅上一副深思的樣子。小彭估計胡可又在為縣里的那件事情揪心了,就沒再多說,專注地開著車。
從市里到關縣有200多公里的路程,路上要經過金州和銅石兩縣。高速公路到銅石縣后向東直向東方市而去,從高速公路下來進入銅石縣城和關縣的都是二級公路,路面還算好走。小彭一路上不再說話,盡量把車開得平穩。胡可有時瞇著眼,有時又睜著大大的眼睛盯著車頂發呆,他既不想說話,對車內的寂靜又顯得有些不自然。
多事之秋啊。胡可在心里說。
胡可把頭發往后攏了攏,緊皺的眉頭使眼角的魚尾紋清晰可見,已過不惑之年的他能取得今天的成就來之不易。今天的輝煌會不會是一盞長明燈,照亮他今后的人生旅途呢?或者今天的輝煌將成為他人生的極點?胡可的心里似有一根發條,越擰越緊,他一直不愿去觸碰的那根神經顫動了起來,一種四面楚歌的危機感在悄無聲息地真切地一步步向他走來。面對愈來愈急的反腐風暴胡可再也不能置若罔聞了,先是豐林鎮的黃波書記被“雙規”,現在水電局的何雨來又被逮捕,一個月內出了兩件事兒,而且這兩件事兒胡可在事前一點消息都沒有,說來就來,這是不是說上面已開始對自己有所懷疑了,或者說已掌握了一些對自己不利的證據?對黃波和何雨來下手是在找突破口,敲山震虎?
胡可不敢再往下想。當前至關重要的是要盡快弄清他們二人下馬的真正原因。雖然他們二人與胡可的關系非同一般,但他們二人與胡可的事情還不至于到讓胡可丟官卸職的地步,胡可怕的是拔出蘿卜帶出泥,由他們的事而牽出一些人,這些人又會成為引爆他的地雷。
車進入了關縣縣境,窗外開著鵝黃色小花的綠化樹以及一座座黛綠的青山像長了翅膀一樣向后飛逝。車子在一段路況不是很好的路面上左閃右轉,胡可忽然覺得自己進入了一片雷區,只要稍不留神腳就會踩著埋得或深或淺,威力或強或弱的地雷,每一枚地雷的爆響,都會讓他丟盔棄甲,甚至帶來牢獄之災。
胡可給李小巖打了個電話,讓李小巖在辦公室里等他。
二
回到縣政府,天已經黑了下來。胡可遠遠就看見李小巖的辦公室里亮著燈。胡可下了車,就直奔李小巖的辦公室而去。李小巖辦公室的門沒關,他正坐在桌前打電話,聽聞腳步聲響,就抬起頭向外張望。見胡可進來,李小巖站起來邊對著話筒說話邊沖胡可點了點頭。胡可跨入門口兩步,說完事了到我的辦公室里。胡可說完就折回了他的辦公室。
胡可的辦公室在四樓,胡可沒有乘電梯,而是從樓梯間走了上去。樓梯間的一支15瓦的電燈發出熏黃的光。胡可平時也是經常走樓梯的,從一樓到四樓幾十級臺階他一口氣就上來了,心跳不加快大氣也不喘一口,可現在每登一步,他都有腿肚子里灌滿了鉛的感覺,每一步都走得很沉很沉,費很大的力氣才能把腿拖上來。進了辦公室,胡可用手把燈撳亮,然后腳后跟輕輕地一帶就把門關上。三四支熒光燈把辦公室照得亮堂堂的,胡可看著他坐了六年多的辦公室,心里不禁有了一種親切感。但這種親切感很快就消失了,像一縷風說走就走。僅僅是離開兩天啊,怎么就產生了這種奇怪的感覺呢?胡可從搬入這個辦公室的那一天起,就打算在這個辦公室里呆個一屆兩屆的,這是一種正常的過程,也是官道上的一個自然規律。一般來說,除非你有十分突出的能力和政績,或者你有著堅硬的后臺,不然你都要干個一屆兩屆,前面的六七年干事業,后面的兩三年平安過渡,等組織上的考察調任。官場好比一個金字塔,也像爬山坡,越往上走越困難,到了這個級別,即使不能更上一層樓,也會有一個好的位置等著你。從這個規律上說,胡可也到了過渡期,在這個過渡期里,把前頭提出的目標打理打理,然后就是確保不出事兒,隨時準備組織上的調任。胡可在黃色真皮轉椅上坐下,眼前的境況讓他再也樂觀不起來,反倒是如履薄冰似的。黃波和何雨來的事兒,上面的說法是受賄和貪污,難道只是這些?還有沒有其它的導因和深層次的問題?進去之后,他們是怎么看待自己把握自己的?對其它的問題是不是竹筒倒豆徹底地坦露?這些都是讓人捉摸不透和最讓人揪心的。黃波和何雨來在任職時胡可是頂住了各方的壓力,據理力爭讓他們如愿以償走上了領導的崗位,胡可這樣做,不僅僅是他們給了他好處,確實他們也有他們的工作魄力,雖然他們也存在著明顯的缺點。可誰能沒有缺點呢,這個世界上沒有完美的人,偉人也有缺點和不足,何況我們這些凡夫俗子。
辦公室的門篤篤地響了兩下,胡可知道那是李小巖敲的門,說進來吧。李小巖推門進來后把門關上,拉過旁邊的一只椅子在胡可的對面坐下。胡可遞了支煙給李小巖,說你說說何雨來的事吧。李小巖就將下午市紀委、公安來執行對何雨來逮捕的經過說了一遍。原因呢,胡可問。涉案的直接原因是貪污工程款,李小巖把煙點上,剛才我向咱們縣紀委的何書記了解過了,他也沒有更進一步的情況。
胡可點了點頭,慢慢地把嘴里的煙吐出來,水電局不能群龍無首,明天你和分管水電口的呂副縣長交換一下意見,處理一下水電局的事情,先讓局黨組書記暫時負責水電局的全面工作,同時要注意干部職工的思想動態,把維護穩定放在工作的首位。
我知道的,縣長你就放心吧。李小巖說道。胡可看了看李小巖,還想說什么但最終還是沒有說。胡可又抽了一口煙,那就這樣吧。
李小巖走出了辦公室,胡可又在辦公室里坐了一會兒。他斟了杯茶,呷了兩口,然后又點了一支煙。胡可平時煙就抽得厲害,現在更是借煙解愁,此時的他就像一個疲憊的煙民,有氣無力地把煙一口一口地向空中吐著。煙霧在頭頂上盤旋上升,然后向著抽風機的方向慢慢地飄去,看著這些煙霧飄浮消逝的痕跡,胡可忽然明白了一個道理,人生不就像這條煙霧的痕跡么,不管是什么時候,也不管面臨什么樣的考驗,關鍵是要把握住一個方向,人生是這樣,工作也是如此。好比體育競技中的長跑運動員,只要是朝著終點這個目標跑,不迷失方向,一直跑下去,總是會到達終點的。人生的道路充滿溝溝坎坎,甚至有攔路的石頭,挺起胸脯一咬牙說不定就跨過去了。有句話說得好,人生最大的敵人不是別人而是自己。一個人戰勝了自己就沒有跨不過的山峰,特別是在這個多事之秋,自己絕對不能自亂陣腳,不戰而畏而退而敗。也許什么事都不會發生,堅持到最后就能笑得開懷。
這樣想著,胡可心里就有了一絲絲的清爽,那些堵塞在心間的塊塊壘壘猶如縷縷上升的煙霧,一會兒便消失得無影無蹤。
三
胡可還是不敢掉以輕心,小心駛得萬年船,事事處處都不能疏忽,特別是官場這條道,只要稍不留神你就會栽跟斗。這天吃過晚飯,胡可對妻子江小燕說了自己的打算,讓江小燕趕快把家里的那些東西處理好,存放到一個安全的地方。江小燕知道胡可說的東西是指家里的現金、存折和收藏的名畫玉器之類的物品。
這些東西放在家里終究是個隱患。胡可說。
江小燕望著胡可,是不是出什么事了?江小燕的眼里有一絲疑惑,疑惑里又帶著一縷不安與恐懼。
沒事。胡可一字一頓地說。
沒事為什么要轉走呢。聽胡可這么一說,江小燕的眼神就定了下來,且顯出了十分的不情愿,這些東西來之不易啊,奮斗了大半輩子才有這些收獲,雖然平時不敢張揚顯露,但放在家里藏著,才讓人覺得自己是對它們真正的擁有,是這些東西實實在在的主人。
現在的形勢對我們不利,胡可嘆了口氣,豐林鎮的黃波、水電局的何雨來相繼出事了,而且都是上面直接過問的,事前我這個做縣長的一點信息都沒有,這說明這兩件事兒絕不是小事,更說明上面的決心,從此種跡象估摸,也絕不僅僅是他們兩個人的事,背后可能還有更大的目標。江小燕聽著胡可的分析,剛剛定下來的神經又開始顫顫地抖動,那我們該怎么辦?
胡可瞟了眼江小燕,該咋樣咱還是咋樣,就像沒事兒似的。江小燕擔心地說道,黃波和何雨來對你有威脅?胡可點了點頭,威脅肯定是存在的,但未必就能構成威脅,怕只怕會節外生枝。咱們收了他們多少?江小燕問。不多,就二三十萬,胡可說。江小燕道,不就是二三十萬嗎,怕什么?胡可沉下臉,二三十萬是不多,但在法律上兩三萬就已經是構成了犯罪,真要鬧起來是可以入罪的事呀。
一聽說是入罪的事,江小燕的方寸就又有些亂了。胡可看了看窗外,平靜地說道,不過他們都是有骨肉有性格的人,未必會把這個事說出去,只要他們不說,就是你知我知的事情,但我們還是要小心為好。江小燕明白胡可的意思,是啊,凡事都要看得高遠一點,防著一點,有備才會無患嘛。在這一點上,江小燕是要佩服胡可的眼光與膽略的,胡可每做一件事情,都要進行一番深思熟慮,而且能把問題的方方面面,哪怕是可能出現的一個微小的細節都考慮在內,這樣就能做到步步為營,把事兒處理得滴水不漏,胡可也就是靠著這樣的縝密一步步平平穩穩地走過來的。
在具體的轉移對象上胡可和江小燕有了分歧。江小燕不假思索毫不猶豫地把娘家的小舅子小姨子定為可以托付的人。胡可一聽頭搖得像個撥浪鼓。江小燕說他們都是咱最親最可靠的人,把東西給他們我們可以一百個放心。胡可說不錯,他們是咱最親最可信任的人,可這事是萬萬不能交給他們的,而且也不能讓他們知道一丁點的消息。
江小燕慍怒了,胡可,你什么意思呢,這不分明是對咱家的人不相信嗎,枉我跟了你這么些年,是不是……
胡可打斷江小燕的話道:是什么是什么呢。
江小燕望著胡可似要噴出火的雙眼,心里的那團火氣像被淋了一瓢水,中氣明顯的不足了,說出來的話也就軟軟的如一團糊不上墻的泥巴,是不是你在外面有了別的女人。
胡可沒有生氣,把手搭在江小燕的手上,小燕,你胡思亂想什么呢,現在的形勢你什么也不要想,你要做的就是一個真實的自己,做一個真實的自己,懂嗎?
江小燕望著胡可,似懂非懂。胡可輕輕地撫摸江小燕的手背,覺得在這個問題上他要和江小燕好好地談一談,小燕,相信我,在我的心里,只有江小燕一個女人,對于任何的傳言,也不管是出自誰的口里,這些傳言的目的只有一個,那就是要瓦解你和我,懂不懂?退一步說,就算我在外面有了女人,你的心也不能亂,要泰然處之,不把它當一回事,明白我的意思嗎?
江小燕當然聽得明白胡可話中的話。胡可對她說這番話的用意,無非是有朝一日,他胡可真的出事了,她江小燕也絕不能因為胡可在外面有女人什么的而“出賣”他。一個女人眼里最容不下的事情就是自己的丈夫在外面偷偷地養女人,很多的貪官出事的突破口就是在女人的嘴上,所以胡可得緊著江小燕心里的這條線。江小燕點了點頭,如果丈夫真出事,她又能好到哪里去呢。
那些東西該怎么辦?江小燕說。
當然還是由你來處理,胡可放了拉著江小燕的手,但你要記住,最安全的地方就是最危險的地方,看似最親的人,最好的朋友,在這個事情上就是最不保險的,他們也像一個個地雷,一有風吹草動就會被引爆;所以,你得選擇你既靠得住看來又和咱們沒有一絲一縷關系的人給保管,而且在做這些事的時候,不要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江小燕點了點頭。
四
從市里開會回來,胡可的工作日程安排得滿滿的。按照市里的會議精神,先是召開了全縣副科以上領導干部的大會,一方面傳達市經濟形勢分析和發展工業會議的精神,另一方面是對縣里工業奔小康的戰略目標作了一些調整,提出了新的更高的發展目標,給各鄉鎮下達了更為具體的引進工業項目任務。在調整這些發展的目標任務時,有的同志含沙射影地說胡可是好高騖遠,不切實際,在搞新一輪的大躍進,我們還要不要循序漸進,還要不要可持續發展?胡可對一個個的指責與提問不慍不怒,他已料到會有各種不同的聲音,而且這種局面比他預想的還要好。胡可在不止一次的會議上擺明他的觀點與立場,他說,只要我們具備這個條件,只要經過我們大家的努力可以達到這個目標,那我們的這個目標與任務還是能夠實事求是的,是可行的,如果我們的目標不用流汗就可以摘取得到,那這樣的奮斗目標于我們又有什么意義呢?現在我們也不是不講可持續發展,關鍵是我們要什么樣的發展,亦步亦趨就是可持續發展嗎,絕對不是,關縣工業發展的基礎差,發展速度慢,不能老是一味地看以往的發展速度,現在我們要的是比以往快兩倍三倍甚至更多的速度,若發展上不提速,關縣就永遠都是落于人后的。胡可說得有理有據,慢慢地人們也支持了他的做法。為做好筑巢引鳳的工作,縣里正在修建一條通往東方市的高速公路,在公路的旁邊專門劃出了1500畝土地設立了關縣高新科技工業園。在理順了發展的思路后,胡可就一直為引進天馬集團的水泥項目忙碌。
天馬集團是國內知名的水泥大企業,欲在有著水泥之鄉美譽的關縣開設一個分廠,這次集團的老總和幾個高層決策者要來關縣進行實地考察。此前,天馬集團的一個副總帶著集團發展部的幾個中層人員來關縣進行了多次洽談,達成了初步的合作意向。這次集團高層人士的到來,是決策前的一次調研,關縣能否辦成這個項目成敗全在此舉了。因此胡可不敢有絲毫的疏忽,從頭到尾都得陪同。可以這樣說,這個投資十個億的項目談成,將是關縣整個工業大會戰最輝煌的戰果,它將成為關縣投資規模最大的企業,也是大河市工業發展上濃墨重彩的一筆。
胡可對這個項目是志在必得。首先關縣有著優質豐富的石灰石資源;其次關縣目前正在修建連接東方市的高速公路,公路建成后,到這座港口城市只有一個小時的距離;第三,關縣在發展上給予了比較優惠的政策。而且,這個項目的辦成,對于胡可在政治上的進步將起到莫大的幫助。在這個項目上,大河市的領導對胡可的膽略與魄力就十分的欣賞。不管怎樣說,胡可還是希望辦一些實實在在的事,干一番事業,所以他就審時度勢,提出了工業奔小康這個戰略,也是希望借這個戰略的實施,推動關縣的工業上一個新臺階。
天馬集團的高層領導在聽了胡可關于關縣工業奔小康的思路和縣里的情況介紹后,對關縣的軟硬環境、優惠政策、縣領導的重視與決心都感到比較滿意,接著對水泥項目的選址進行了實地考察。
縣里把水泥項目的選址定在關水河下游的一座石山下,那里是一片丘陵和坡地。該位置依山傍水,關東高速公路就從旁邊經過,地理位置十分優越,與之相連的是關縣高新科技工業園,工業園里已有兩家企業落戶建設。胡可要打一張路域經濟牌,他的目標是,把關東高速公路兩旁打造成關縣的一條工業經濟帶,形成以水泥為龍頭,工業園為基地,帶動公路兩翼騰飛的發展格局。胡可帶著天馬集團的高層人員來到目的地,他們一下車,就對這個位置產生了濃厚的興趣,對依山傍水的環境和便利的交通非常滿意。距選址不遠的地方,就是關縣集發電、防洪為一體的大型水利樞紐工程。遠遠看去,一道大壩,一河碧水,真有些偉人所說的“高峽出平湖”的感覺。望著投入使用不久的縣里的一個形象工程,胡可的臉上并沒有流露出喜悅之色。這個樞紐工程設計投資為六千萬元,搞上來卻突破了八千萬,黃波和何雨來就是因這個工程倒下去的,真應了“一個工程搞起來,一批干部倒下去”那句話。黃波在調任豐林鎮書記前,是水電局的副局長兼水利樞紐工程指揮部辦公室的主任,何雨來是局長兼水利樞紐工程的常務副總指揮長,胡可和縣委書記是指揮長。那時候,就是覺得這個工程重要,胡可和縣委書記就掛了個指揮長。這是基層工作的習慣和通病,在基層,凡是一些大的工程項目以及重要的工作,即使一些純粹是部門的職責范圍內的工作,比如說計劃生育、森林防火,冬種生產、公路建設等等,縣里的領導都要掛個指揮長什么的,以示領導對這項工作的重視。而群眾則說這是狐假虎威,部門扯大旗,領導要面皮擺架子的動作。胡可頭上指揮長的帽子就不下七八個,其實很多的工作他都不去指揮更沒去過問,只有很少的一些是在工作的發韌之初的部署會上作個報告,說說這個工作的重要性,然后提幾點千篇一律的要求。指揮長更多的時候是掛羊頭賣狗肉,與群眾說的差不離幾,具體的事情甚至這項工作的決策都由下面的去操作了,其實作為領導即使你要管也管不過來,你沒有三頭六臂你分身無術呀,基層那里工作一攤攤的真是太多了。在水利樞紐工程上,胡可去開過幾次會議,事關重大的決策也都經過了集體的討論,工程也是采取了招投標的方式進行的。看上去一切都是依法依規地進行。最近胡可才知道,在招標上,黃波和何雨來當時都使了手腳,偷偷地把標底透露給了工程老板,使他們以低價中標。
胡可想不到何雨來他們會來這一手。他后來想想真后悔當初自己在工程上掛了個指揮長,在這件事上,胡可即使經濟上不出問題,在管理上也是難脫失察之責的,何況……唉,說不定何雨來真會把他卷入這件事里。
胡可不由自主地陷入了沉思。
天馬集團的老總方剛覺得以水利樞紐為背景拍個像不錯,就說胡縣長咱們留個影作紀念吧。方剛叫了兩聲胡可都沒反應,李小巖就過來拉了拉胡可,向他說了方剛的意思。胡可這才回過神來。
好好,胡可說著拉過方剛。李小巖馬上端起相機,啪啪地按著快門,閃光燈以它耀眼的光亮,把胡可有些僵硬的笑臉定格在了膠片里。
五
江小燕回了一趟鄉下,整整回了一個星期。期間胡可一直是心緒不寧,不知是因為耳邊少了江小燕的絮叨,還是其它的什么原因。在家里,胡可總覺得這個家變得空蕩蕩的了,心里也驟然生起一縷縷的煩躁與郁悶,這種情緒一直纏繞著他。上班了,胡可想找些事干干,以打發掉心中的煩躁。可是面對一個個要他審閱的文件,一個個找他辦事的人,胡可的心里就更煩了,像有幾只螞蟻在心窩窩里爬來爬去。為此,胡可推掉了兩個會議,一上班就囑咐李小巖,沒有什么重要的事情不要來打擾他。進了辦公室,胡可把門關上,然后把手機關掉,把電話的聽筒拿下,就一個人靜靜地坐著抽悶煙,一抽就是大半天。胡可的郁悶李小巖都看在眼里。從胡可緊鎖的眉頭里李小巖就知道胡可是遇上了煩心的事情,但作為下級,李小巖又不便于直問,只是在心里揣摸猜測了。李小巖覺得在胡可的煩惱上,他是有責任的,讓領導開心讓領導舒懷讓領導工作順利是下級的職責,特別是作為辦公室主任這更是義不容辭的任務。這天下班,李小巖一見胡可走出辦公室就迎了上去。李小巖一副隨口說說的樣子,縣長,明天是周末了,要是沒事兒咱們去釣魚怎么樣。
胡可以前的興趣愛好還是很廣泛的,像走象棋、打乒乓球、籃球、撲克等。當上縣長后,這些愛好就一個個地離他而去了,連最喜愛的釣魚活動一年也難得有一次。胡可還是縣里的釣魚協會榮譽會長呢。胡可記得他上一次釣魚是在兩年前縣里釣魚協會舉辦的一次釣魚比賽上,那天他在開幕式上講了話后就興致勃勃地坐到魚塘邊,心情舒暢地拋了一桿子下去,可沒等把魚釣上來,縣里有事兒他只得趕回去。其實釣魚真是一件樂事兒,走進散發著淡淡的泥土清香的鄉間,面對一方靜靜的池塘,找個清涼的地方一坐,把塵世間的喧囂與浮躁置之耳外,把人生的煩惱與憂愁拋到一邊,把工作上的得與失榮與辱束之高閣,那是多愜意多悠哉的事情啊。
胡可看了看李小巖,略一沉默,點了點頭,好吧,明天你來叫我。反正明天也是沒事,與其窩在辦公室或悶在家里,不如出去走走,看看青山秀水的大自然,看看稻浪起伏的田野,呼吸呼吸鄉間清新的空氣,或許能讓疲乏的心放松放松。
第二天太陽還沒露出臉兒,李小巖和小彭就開車來接胡可了。他們先是在街口的一個大排檔吃了早餐,然后車就往鄉下直馳而去。
他們要去的地方是離城區有3三十公里的一個叫良村的小山村。良村四面環山,一條彎彎曲曲的泥土路溝通了村民與外界的接觸,連接了外面的精彩與文明。村里有大大小小三十多口魚塘,其中專門供人垂釣的就有四五口,每逢雙休日,都有附近鄉鎮與縣城的垂釣愛好者來這里垂釣。胡可垂釣的魚塘有六七畝寬的水面,像一個變形的長方體,塘堤上散長著龍眼和楊柳以及幾株花令樹。胡可他們來到魚塘時已是九點多了,太陽明晃晃地照著,微風過處,魚塘上泛起片片耀眼的光塊,讓人產生一種置身江南水鄉的快意。樹陰下散坐著了七八個垂釣者,他們一聲不響地看著靜靜的魚塘,等著魚兒的上鉤。胡可揀了處無人的楊柳樹坐下,跟隨而至的李小巖和司機小彭把釣魚桿和魚餌放到了地上。胡可拿過一根釣桿,一節節地把魚桿拉了出來,然后裝上魚餌,拋向塘的半中央。拋下了釣桿,幾個人就靜靜地坐著。心靜是釣魚的境界。胡可卻不能進入狀態,他點了支煙,腦子里自然而然地又跳出了江小燕的影子。江小燕都去了六天了,她把那些東西處置得怎樣了呢?她是真的按照他的意思,托付給了既可以信賴又重義氣的人了,還是交給了她的父母兄妹?或者,還沒有找到合適的人選?她在做這一切的時候,又能否做到滴水不漏?
胡可愈想愈有些放心不下,便掏出手機,想給江小燕打個電話。胡可站起來,走出了兩步,電話號碼按了一半又撳下了取消鍵。胡可覺得這個時候給江小燕打電話有些不妥,便又坐了下來。
這時,魚桿動了動,有魚咬鉤了。
六
江小燕是星期天的晚上八點多才回到家的。那天胡可有個飯局,直到十一點多才回來。江小燕中午上車的時候給了胡可一個電話,告訴胡可她晚上八點的時候就可以回到關縣,讓司機小彭到時候開車到車站里接她。胡可沒有同意,說這個事情還是謹慎一些的好,咱們的一舉一動都得小心,盡量不要讓外人知道。江小燕去鄉下,胡可一直都是守口如瓶,連司機小彭都不知道。一下班,胡可如果沒有應酬,就直接往家里趕,好像特地要趕回來嘗江小燕做的那桌飯菜似的。江小燕沒在的這些天,胡可回到家里又懶得去做,就餐餐泡方便面。
胡可本來是不想到外面吃的。江小燕出去了幾天,胡可有些想江小燕,平時天天在一起沒覺著什么,一旦不在身邊了竟特別地想念。這就是人的感情啊,都說小別勝新婚,胡可一方面想和江小燕好好親熱一番,另一方面也希望早些知道那個事情處理得怎么樣了。可他實在不能把這個飯局推掉,而且胡可還得做東。胡可的一個在深圳開公司的大學同學從東方市談生意回來,特地轉道關縣來探望他。如果是會議餐宴或是其他朋友的宴請,胡可肯定會推掉,但同學間的這份難能可貴的情誼他無論多忙多累還是得要珍惜的。
飯局是李小巖給安排的。中午胡可一接到老同學鄭志遠的電話,就讓李小巖在縣政府招待所里給鄭志遠安排了食宿。晚飯定在香格里拉包廂,胡可帶了李小巖一起來。胡可的酒量不大,而鄭志遠是個三斤兩斤不在話下的主兒。朋友相聚,彼此的情誼以及飯桌上的氣氛,都需要酒來調和提升,胡可帶李小巖來,是想讓李小巖給自己擋擋灑,為朋友的這次相聚營造一個豪氣而熱烈的場面,成為彼此不可忘卻的回憶。這一晚,胡可與鄭志遠飲得很起興,在鄭志遠的一再勸說下,胡可喝得有些高,話也就多了起來。
飯桌上就胡可、李小巖、鄭志遠和他們的司機共五人,都是可以掏心置腹的,說起話來也就無拘無束。胡可敬了鄭志遠一杯酒,說想不到若干年以后,咱們的班長,當時班里唯一的黨員竟然成了一個剝削工人階級的資本家。鄭志遠一仰脖把酒喝了個底朝天,這不就更說明咱保持著共產黨員的先進性嘛,鄧公鼓勵一部分人先富起來,我只不過是一不小心擠進了這部分人的行列了。
胡可笑了笑,是啊,你一不小心誤入了歧途,而你的這條路是多么的灑脫多么的讓人向往呀,有句話是這樣描述你們這些老板款爺的,叫做左手一只小手提(手提電腦),右手一個小二奶,背后還有一群小秘跟著來。看看,你們的生活簡直是賽神仙了,哪是我們這些天天苦心志勞筋骨的小公務可比的。
鄭志遠給胡可倒上一杯酒,老同學你拿我開涮是不是,你是一百多萬人民的父母官啊,你們官道上的生活更是精彩,不是也有這么一句話么?
呵呵,怎么說我們的。胡可望著鄭志遠,一副洗耳恭聽的樣子。
鄭志遠道,也許有些片面,但也確實讓人深思,其它的我就不說了,就說你們政府這一塊吧,是這么說的,說你們政府是什么錢都敢花,你想想,什么錢都敢拿一把過來花花,是不是快意人生?胡可也聽說過這個順口溜,把四套班子都說了進去,每家一句,編得很順,大意是這樣:市委什么樣的人都敢用,人大什么樣的手都敢舉,政府什么樣的錢都敢花,政協什么樣的話都敢說。
鄭志遠又道,在關縣老同學是一言九鼎,手里握著兩三個億,只要你的筆一畫,要花多少還不是花多少。
胡可點了支煙,老同學你說的都是表象,一種想象中的現象罷了,其實我們做公務員的限制多多,哪比得了你們做老板的自由自在。
鄭志遠點了點頭,他原來也在機關里呆過,對機關里的甜酸苦辣還是有所體會,不錯,在那條船上都不易,如果生活可以重來,叫我重新選擇的話,我寧愿在街上開個小攤,也不去擠那條官道,那上面充滿了猜疑和爾虞我詐,還是自己干逍遙自在。鄭志遠說著,話鋒一轉道,憑老同學的魄力,其實可以活得更精彩,如果老同學愿意,出來做個紅頂商人怎么樣?
胡可說,老同學你抬舉我了,我肚子里的那點東西,別說下深海,就是在淺水灣里,也游走不了兩步就要被活活嗆死的。
鄭志遠道,要是老同學愿意屈就,咱公司還缺個副總,年薪給你五十萬,這樣,你又何愁不活得逍遙自在?鄭志遠對胡可擺了擺手,老同學你也不要急于回答我,你想清楚了再給我答復。
行,那我一定好好地想一想,胡可說,來,干了這一杯。
五人齊舉杯,杯中酒一飲而盡。
七
胡可回到家里,江小燕已經睡了。房里還亮著燈,胡可一進門就叫小燕,叫了兩聲沒見動靜,進到臥室一看,只見江小燕已經睡了,發出均勻的呼吸聲。蚊帳沒有放,江小燕的手里還拿著一本雜志,顯然江小燕是想等胡可回來再睡的。搭了一天的車,江小燕已是很累的了,加上午睡在車上又不敢深睡,故看著看著書江小燕就進入了夢鄉。
胡可走到床前,把江小燕手里的雜志拿掉,然后坐到床沿上,目不轉睛地看著江小燕。江小燕看上去有些疲憊,但她熟睡的樣子依然是那么迷人。江小燕一點也不像是人到中年的模樣,頭發烏黑烏黑的,沒有一根白發,臉蛋子白里透紅紅里見潤,光光滑滑的,沒有一丁點的雀斑,眼角也不見魚尾紋,還像三十歲的樣子。這是江小燕會保養會護膚的緣故吧,江小燕每天都要在臉上手上搽一些護膚的膏霜,半個月去做一次臉部護理。胡可對女人的這種事情不上心,有一次她問江小燕,小燕,你天天這樣涂來搽去不覺得麻煩嗎。江小燕莞爾一笑,能把青春和美麗留住,每天花個把小時打理打理那也值。確實,出門的江小燕都給人一個青春靚麗的形象,看江小燕看得多了,胡可也不再覺得什么,但江小燕一旦不在家了,胡可的心里就有一種失落感。
現在,看著看了不知多少遍的江小燕的臉蛋,聞了不知聞了多少回的江小燕身上的淡淡的體香,胡可竟有些心旌搖蕩。胡可把雙手支在江小燕頭部的兩側,輕輕地俯下身,在江小燕的額頭上淺淺地印了一個吻,然后胡可抬起頭,更近距離地看著江小燕。一會,江小燕醒了。
江小燕像知道胡可就在身邊似的,很幸福地睜開眼,回來了?
胡可看著小燕的眼睛,親昵地說,回來了。
江小燕用手扇了扇胡可呼出的滿是酒味的氣息,又喝酒了,和誰喝的?江小燕說著爬了起來,胡可就坐到床頭,把江小燕摟進懷里。
胡可的嘴在江小燕的頭發里來回地嗅著,老同學鄭志遠,就是在深圳開公司的那個。胡可又吻了吻江小燕的脖子,都辦妥了吧。
嗯,江小燕仰起頭看了看胡可,我辦事你就放心吧。江小燕就將這次鄉下之行的經過告訴了胡可。江小燕這次回鄉下是利用公休假回去的,江小燕有十多天的假期。在回鄉下之前,江小燕就想好了兩個人,一個是她的中學同學小芬,一個是她的奶媽胡大嬸。回到鄉下一打聽,小芬因為買六合彩欠了一屁股債,江小燕自然不敢把這些東西托付給她;而胡大嬸剛好又去了女兒家,等了三天胡大嬸才回來,好在江小燕是有備而來,時間上她足夠安排。胡大嬸對江小燕像親生女兒一樣的對待,對江小燕的請求二話不說就答應了下來。這下我就放心了,胡可對江小燕的安排很滿意,就又要吻江小燕。
不過,我揣摸著還是給了咱媽一些。江小燕說。
胡可的臉就有些沉,不是說好了嗎,怎么可以托付給你媽呢,那不安全的,多少?
江小燕說,也就三十多萬了。
胡可看著江小燕,一時不知說什么好。江小燕卻坐直了,用手在胡可的臉上擰了擰,都說你聰明,原來你也是長著個豬頭腦,你也不想想,要是真有那么一天,你一干二凈的,你說得清楚嗎,所以,咱們還是得留一手,以免到時候血本無歸。
胡可聽江小燕這么一說,沉著的臉就舒展開了,智者千慮必有一失,好在江小燕天資不笨,把他這一失給補救了。胡可一激動,就把江小燕摟住,欲狠狠地在江小燕的小嘴上吻一氣。江小燕卻用手擋住了胡可的嘴,是不是想我了?
胡可看江小燕的眼神就有些迷蒙,是啊,你不在的第二天,就真的好想好想你。
看你這副猴樣,那還不快去沖掉身上的臭氣。江小燕說。
八
黃波回來了,他的書記職務還沒免,處分也沒下來,上面的意思是讓他暫時不要上班。胡可是黃波回來的前一天就知道了這個消息的,縣紀委書記將上面的意見告訴了胡可,胡可說那就按照上面的意見辦吧,等處理結果出來了,再安排他的工作,這段時間,也好讓他在家里休息休息反省反省。
這天,胡可像往常一樣坐在辦公室里抽悶煙。最近一段時間,胡可常常覺得自己有些浮躁和煩悶,這種浮躁和煩悶源自哪里胡可說不清楚,好像是與黃波和何雨來的出事有關,好像又不是,那到底是什么呢?那浮躁和煩悶就像寒冬里的一縷涼風,不經意間就鉆了出來,從他的袖口、褲管、脖子直往身上鉆,弄得他周身的不自在;有時又鉆進心里似的,心像刀剮一樣地疼。這時候胡可只有狠狠地抽煙,而煙抽得越多,腦子里也就越亂,心里就越不是個滋味。
桌上的電話叮鈴鈴地響了起來,從報號提示里胡可知道那是黃波打來的。胡可打了個激靈,心里的那根神經又顫顫地動了動,這小子干嗎給我打電話呢?雖然黃波是解除了“雙規”,但他的事情還沒有結束,他的一言一行還是不是都置于紀委的監督之下?如果他的行動都在紀檢部門的監督和控制之內,那他的電話肯定是被監控的范圍。不過話又說回來,作為一個鄉鎮的書記,結束了“雙規”生涯,回來了,但不去上班,按理說也得跟領導打個招呼吧。胡可猶豫著該不該去接這個電話。在一曲和弦音樂行將結束的時候,胡可還是抄起了話筒。
黃波的聲音明顯的中氣不足和缺乏往日的雄渾,也許這就是變故對人的一種改變吧。在相互問候之后,黃波說我以為縣長你不在辦公室呢,正想把電話掛了。
胡可撒了個謊,我剛從外面回來,一到辦公室門口就聽聞里面電話響得急,在路上我還想著回來給你打個電話問候問候你呢,你卻先打來了。
黃波說,謝謝縣長的關心,咱一個平民百姓了,不知會不會打擾你的工作。
胡可道,說哪里話呢,雖然豐林鎮你干不下去了,但塞翁失馬焉知非福嘛,你卻可以因此提前結束做鄉丁的日子,又回到城里來,只要回來了,一份工作還是有的啊。
黃波說,嗯,出去這兩個月,我也什么都看透了,只要兩只手還在,在哪里不能找一個工作呢,縣長你就放心吧,雖然我仕途上沒戲了,但我絕對還是你可以信賴的朋友。
黃波最后的那句話說得很明白,他是要告訴胡可,在那兩個月里,他黃波沒有亂說話出賣朋友,所有的事他都自己一個人扛著。放下電話,胡可的憂慮減輕了幾分,心中的那根發條也松了松,但那種浮躁與煩悶的感覺依然是盤桓不散。
九
一連幾個晚上,江小燕都睡不好,一閉上眼睛,那些東西就像暴風雨前天邊的烏云一樣往眼前翻涌,一件接一件地出現。每一件東西的出現,江小燕的表情都經歷了三種變化,仿佛在上演一個人間的悲情劇。當深藏著的這些東西躍然而出的時候,江小燕的眼睛是渴求的,一副渴望得到與渴望擁有的眼神,當它們在眼前定格了,江小燕的表情又從渴求變成了喜悅,她擁抱著它們親呀跳呀開心極了,可這種快樂沒持續多久,突然一個惡婦人橫沖出來,拼命地搶奪她手里的東西,用刀砍她,用腳踢她,慢慢地,她被踢倒在地,遍體鱗傷,當那個婦人走了之后,那些她拼命去搶奪的東西又一件件地飛了回來,飛回到她和胡可的身邊,她要取回這些屬于她的東西,可是手剛剛碰到它們,它們突然變了臉,變成了一顆顆的地雷,在她和胡可的身邊爆響,轟隆一聲,又轟隆一聲,一顆接一顆地爆炸,把她和胡可炸得血肉橫飛。有好幾次,江小燕發出驚慌的尖叫,并怵怵地坐了起來。江小燕的尖叫聲把胡可吵醒,胡可也坐了起來,問干嗎呢。江小燕說做噩夢呢,不知怎么的,一閉上眼就看見那些東西漫天地飛,開始的時候,倒像是一個個蒲公英,很美麗地飄浮著,飛蕩著,可當它們來到身邊的時候,就變成了一枚枚地雷,在我們上下左右爆炸,騰起一團團的煙霧,炸得我們……
胡可把手搭在江小燕的肩上,小燕,你精神過于緊張了,放松一下,不會有事的,現在一點事兒也沒有,咱不過是做個防備了,你不要想得太多。
江小燕伏在胡可的胸脯上,可咱們這種有錢不敢花,有房不敢住的日子,真不好過,要不,你去你那老同學那里做個紅頂商人,這樣,咱們就是花錢如流水也沒人管了。
胡可道,這個我也不是沒想過,可商海是那么容易闖的嗎,再說了,要是真出了事,下海了也同樣是脫不了干系的。
江小燕緊緊地把胡可抱住,生怕一閉上眼他就會像煙一樣消失掉。胡可輕輕地拍著江小燕的肩膀,說著一些安慰的話。不大一會,江小燕就睡著了,胡可小心翼翼地扶江小燕躺下,自己卻沒有了睡意,就給江小燕扯了扯被子,起身躡手躡腳地來到客廳里抽起了悶煙。
夜已經是很深的了,窗外萬簌無聲,一片靜謐,只有路燈有氣無力地吐著一縷縷熏黃的色彩。其實胡可也是強作鎮定,這些天他的心里也沒有一個譜子,心潮如浪從未平息過,思想上的斗爭也是此起彼伏。上個星期,縣里召開了一個反腐敗工作會議,市紀委的一位副書記在會上作了講話,他在講話中特別講了何雨來的案子,說何雨來的案子是一個大案,是關縣積累的深層次問題的一個暴露,希望那些與何雨來的案子有牽連的人要認清形勢,不要抱有任何僥幸心理,盡快向組織交待自己的問題,爭取組織的寬大處理,我們的黨我們的紀檢部門,是絕對不允許腐敗分子有生長的土壤和藏身之地的,不管是誰,也不管他的后臺有多硬,只要他是真搞了腐敗,我們就要一查到底。胡可當時就坐在這位副書記的旁邊,也知道他是在做官樣文章,但他是來自掌握情況的紀委,聽著不覺心里有些虛虛的。
胡可一支接一支地抽著煙。煙灰缸里新增加了四五個煙頭,吸幾口,胡可就要干咳一下。可能是近來煙抽得厲害,胡可抽著煙就覺得咽喉干澀干澀的,抽不了幾口就忍不住要咳,不抽又渾身的不自在,身上像有一群螞蟻在爬來爬去。說真的,胡可有時候真覺得在官場上混已是有些力不從心和有些厭倦,但如果要放棄他又心有不甘,自己一個放牛娃出身,沒有后臺,沒有所謂的貴人相助,硬是憑自己的才干與魄力一步步地走了過來,仕途上的每一步路每一次進步都不易啊,就這樣拱手相讓,那以前的所有付出所有的汗水不都白白浪費了嗎。在這個位子上,雖然不敢說可以呼風喚雨,但在自己的地盤,走到哪里,胡可都覺得有一種成就感,有一種他說不出的讓人飄飄然的快感,那是什么呢,是幸福?是優越?是尊貴?是高高在上?是來去自如?還是其它的什么?或者是兼而有之?胡可說不清也道不明。鄭志遠的提議是不錯,做一個紅頂商人是瀟灑,但不也正如鄭志遠所說的,商場上絕不會有官場上精彩,而鄭志遠也未必就知道官場上除了精彩之外,同樣也是有瀟灑的啊,如果不是萬不得已,干嗎要放棄這份精彩與不為人知的瀟灑呢?
胡可又干咳了兩下,不知什么時候,胡可的咳嗽把江小燕吵醒了,江小燕拿了件衣服給胡可披上,你在想什么呢?
沒有,想抽支煙了,胡可站起身,回去睡吧。
江小燕看了看煙灰缸,一只還沒滅掉的煙頭從七零八落地堆在一起的煙頭里飄浮起一縷淡淡的青煙。
十
天馬集團的水泥項目經過一番談判終于有了結果,10月8日天馬集團關縣水泥有限公司舉行了開工儀式。這天,天氣晴朗,和風輕吹,縣里四套班子領導和各鄉鎮的書記鎮長,縣里各部委辦局的一把手都趕去工地上參加開工儀式。市里的領導也來了。這是大河市近年來規模最大的項目啊。
早上九點,太陽暖融融地照著,胡可帶著市領導向工地趕來,遠遠地望去,工地上彩旗招展,幾個大氣球在空中飄舞,一派喜慶的氣氛。彩門外站著兩隊手持鮮花和敲鑼打鼓的學生,歡迎市縣領導的到來。
開工儀式定在9時38分舉行,先是胡可作了熱情洋溢的講話,然后是市委書記的祝賀和天馬集團領導的講話,接著就進入了開工儀式的重頭戲——剪彩了。領導們在結著十幾個彩花的紅綢布的后面站著,主持人宣布開始剪彩,他們就從禮儀小姐手捧的托盤里取過剪刀,咔嚓咔嚓地把彩花剪下來。胡可正要下剪,放在上衣口袋里的手機響了起來,胡可沒有接。大家都開始剪彩了,縣電視臺的攝像機不停地來回晃動,也許是受了那個手機鈴聲的干擾,胡可的雙手有些不聽使喚,費了很大的勁才把彩花剪下。在胡可剪下彩花的時候,手機的鈴聲停了,接著又響了起來,但一片熱烈的鼓掌聲和震天響的鞭炮聲把手機的鈴聲淹沒了。
市里的領導急著回去,和市領導及天馬集團的老總道別后,胡可一邊往停車場走一邊掏出手機查看剛才未接的電話。剛才打進的電話有三個,其中有兩個是江小燕打來的。胡可早上出來的時候告訴了江小燕,今天早上是來剪彩的。小燕這樣急著打電話找他有什么事呢?胡可正想撥過去,那頭江小燕又打了過來。
胡可撳下接聽鍵,就傳來江小燕焦急的聲音,可,你沒事吧?
胡可被江小燕弄得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剛剪完彩,我哪有什么事啊,你到底怎么了?
江小燕輕輕地吁了口氣,剛才,嚇死我了。
這下輪到胡可焦急了,小燕,家里出什么事了?
江小燕道,沒事,沒事,剛才有幾輛警車呼嘯著來到樓下,我以為……原來是到隔壁的小六那里端六合彩。
你這個人……胡可關了電話,鉆進了車里,小彭早已把車發動好,胡可一坐穩,小彭一踩油門,車就爬上了公路,向縣城駛去。
十一
投資十個億的水泥項目開工,標志著胡可的工業奔小康戰略初戰告捷。以水泥項目為龍頭,工業園區陸續有一些企業落戶,投資者看好的是關東高速公路沿線的經濟商機和潛在的發展潛力,關縣作為大河市東線出海橋頭堡的地位益發突出,成為不少投資者的首選之地。
胡可的工作更忙了,經常要接待一些前來考察的投資者。一忙起來胡可就找回了剛上任時的那種自信,加上這段時間以來一直風平浪靜,聽說何雨來的案子也快結了,胡可懸著的心終于可以靠一靠了,一種久經沙場的疲憊與工作的成就感不由自主地襲上胡可的心頭。坐在辦公室里,胡可的心情也變得輕松了起來。在那次開工儀式上,市委吳書記的講話猶在耳邊,吳書記高度稱贊了關縣發展工業的成就,認為關縣打開了一條工業經濟的快速發展之路,很值得其它縣區借鑒。從吳書記的講話中,胡可知道他的工作得到了市領導的肯定,他這個人在市領導的心里也就有了一定的分量,只要自己的工作在市領導的心里有了位置,那無疑為今后的升遷增加了砝碼。胡可陶醉在這樣的一種狀態里,辦公室的門篤篤地響了起來。胡可就隨手拿過一份文件,攤在桌上然后讓敲門者進來。
敲門的是李小巖。李小巖的后面還跟著關東陶瓷廠的何老板。李小巖說,縣長,你昨天約的何老板來了。胡可這才記起,昨天何老板給了他一個電話,想找他談談他的陶瓷廠擴大發展用地的事。當時胡可與李小巖下到了鄉下檢查工作,就約他今天來辦公室里找他。
李小巖為何老板斟了杯茶后就出去了。何老板給胡可遞了支煙,點上后說,縣長,咱廠子的發展你還得多多關照。
胡可道,何老板客氣什么呢,支持你們企業的發展,是我們政府義不容辭的責任,有什么難事兒盡管說。
何老板噴了口煙出來,有縣長這句話咱就放心了。接著何老板說明了來意,他想在工業園里搞一塊地,準備開間分廠。胡可聽了,高興地道,好呀,我們無比歡迎。
何老板皺了皺眉頭,縣長你知道,咱是小廠,把個企業辦起來不容易,所以,希望政府對我們多多的扶持,比如說在用地上能不能給我們一些優惠,征地款能否再低些。
胡可猛抽了口煙,現在想入園的企業很多,土地方面縣里也基本上有了一個調,如果不屬于高科技含量的真不好辦。我們是小企業,又是本縣人,投資進去了是真為咱們的老百姓解決就業,還望縣長你多多考慮我們的實際,給予我們一些優惠,何老板一邊說一邊從皮包里掏出一個厚厚的信封,放在桌上。胡可道,你們搞企業的也不易,咱想想辦法吧。
胡可看了眼信封正想推辭,何老板就站了起來,這事煩縣長您多多上心了,您是大忙人,我就不多打攪了。何老板說著走了出去,胡可站起來并隨手把信封丟進了抽屜里。送走了何老板,胡可返身關上門,打開抽屜,用手掂了掂那個信封,忽然覺得一直纏著他的那股浮躁與煩惱全不見了。
十二
鄭志遠給了胡可一個電話,問他上次的事情考慮得怎樣了。鄭志遠對胡可是求賢若渴,他早就給胡可打過這樣的招呼,一方面鄭志遠深知胡可的才能與魄力,是個可以運籌帷幄獨當一面的好手;另一方面,胡可在官場上混了這么些年,不僅經驗老到,而且在官道上的關系比較熟絡,白道上也有一定的關系,有他的加入,對公司事業的拓展無疑是會起到事半功倍的作用。
那天胡可正在高新科技工業園里召開現場辦公會議,為進園的企業解決建設和生產中遇到的困難和問題。胡可的話剛說完,鄭志遠的電話就打了進來。胡可一看是鄭志遠的電話就走到會場外去接聽。對胡可而言,下海做個紅頂商人,應該是他處置那些不正當的灰色收入最好的一條船了,那些在官道上發了的人,自己的子女有幾個不是開著公司做著生意呢,官商一家,一家兩制,其用意不言自明。不過現在胡可還沒有好好地想過往這條船上靠,按照現在的發展態勢,胡可覺得還是沒有必要走下海這步棋,至少不是現在。何雨來的事還沒有定論,如果在這個時候他丟官不做,不就有種此地無銀三百兩的意思嗎,那樣只會引來別人的注意。再說這個事兒都有幾個月了,如果真要來也應該來了。
鄭志遠是胡可很鐵的一個朋友,對縣里的形勢和自己面臨的危機胡可在一次電話中也曾不動聲色地說起過,像蜻蜓點水地說了一下。鄭志遠自然明白,不過他也沒有挑明了說,就關心地說道,老同學我上次不是跟你說了嘛,那次我真不是酒后說的酒話,你要是覺得想下海了,我這個副總的位置隨時都是等著你來坐的。
胡可知道鄭志遠這次的電話是來問他考慮的結果的。鄭志遠的公司目前正在擴展,很需要得力的人手過去幫忙。胡可不無遺憾地說道,這些日子真的很忙,工業園的事情一大堆的事兒纏得不可開交,我還沒有好好地靜下來想想。鄭志遠知道胡可是還沒下定決心,就說道這是人生的一個大事,當然是要好好地想一想,我當時出來的時候不也是戀戀不舍的,還是那句老話,什么時候想清楚了什么時候給我電話。
我一定會好好考慮的。胡可說。
兩人又胡扯了幾句,放下電話前,鄭志遠說道,老同學你還是要謹慎一些,我知道現在你那里風平浪靜,但有時候它就像股市一樣,看似無風無浪,卻往往是危機叢生,正醞釀著一次搏殺呀。
掛了電話,胡可呆呆地站了好一會。
晚上,胡可將鄭志遠的電話對江小燕說了,江小燕也覺得鄭志遠的話說得在理。江小燕說,鄭志遠的話你真要好好地想一想,他的事兒你也不能再不放在心上了。胡可道我也不是沒想,只是覺得在這種形勢下跳出去不妥,弄不好反而會引火燒身,只要是在960萬平方公里上,這把火一旦點燃就會把你燒著。
這個咱怎么沒想到呢,江小燕跳了起來。想到什么了,胡可問。江小燕道,你的話激發了我的靈感,是啊,國內不安全,要是咱們到了國外不就沒事了嗎?胡可苦笑了一下,出國是那么容易的嗎,出得去還要在外邊留得下啊。
那有什么困難的,只要有了錢,還愁辦不到綠卡嗎,最多我們不去美國,去一個環境好的小國家還不行嗎,說什么那也比在國內強。江小燕說,咱的表姐不就是花十幾萬美金出去的,明兒我就給她打電話。
十三
轉眼到了年底,高新科技工業經濟園和關東高速公路沿線的開發如火如荼,引進的幾十家企業紛紛入場建設,到處是一派熱火朝天的景象,也預示著關縣的工業經濟將步入一個快速的發展軌道。
這天一大早,胡可一上班就找到李小巖,向他了解人大代表視察工業園的準備情況。市里一年一度的人大代表視察,關縣的高新科技工業園區建設是一個重要的視察點,為迎接在市里工作的全國、省和市的三級人大代表視察,縣里準備了近一個月,單視察的匯報材料胡可就前后修改了四次,昨天才把稿定下來。胡可十分看重這次人大代表的視察,他要借這個機會擴大高新科技工業園、擴大關縣工業奔小康戰略、擴大關縣整體形象在市里的影響,這不僅對于關縣下一輪的招商引資是一個極大的促進,對胡可的仕途也將是一個最好的起跳點。
聽了李小巖的匯報,雖然各方面的工作已經準備就緒,但胡可還是放心不下,說我和你去實地看看。說著兩人就走了出去,車不多大的功夫就駛上了正在澆注柏油的路面,路的兩旁,已插上了一面面彩旗,一個個小山丘旁,推土機轟鳴著在推土,運土方的汽車來來往往,工業園里,十多家企業的廠房像雨后春筍拔地而起。車進入工業園,李小巖的手機嗡嗡響了起來,電話是辦公室的小陳打來的,小陳告訴李小巖,市里取消了關縣的視察。
什么,不來視察了?李小巖重復了一句。
是的,剛接到的通知,是人大那邊通知的。小陳說。
取消了視察?胡可讓小彭停下車。
是的,不知什么原因,說不來就不來了,李小巖嘟噥道,我再問問人大那邊。李小巖說著就打電話給人大主任。人大主任已經到了市里,明天他們就要開始視察了,按計劃明天到銅石縣,后天就來關縣的。人大主任說他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他一到就聽說取消了關縣的視察。李小巖就又把人大主任的話告訴了胡可,胡可沒接話,對小彭道,回去吧。
一路上,胡可沒有說一句話。半個月前,市里通知的時候說關縣是非視察不可的一個點,而且是重中之重的一個點,要求縣里認真做好有關的準備工作,現在說不來就不來了,而且沒給任何的理由,胡可不禁陷入了深思。這種事情有時候往往是與政治連在一起的,辦工業園的手續齊全,經過了上面的審批,也取得了顯著的成績,市里是給予了充分的肯定的,在這方面不可能出問題,那會是什么原因呢?是視察的日程安排出了問題,還是……胡可不敢再往下想。
十四
天空一直是陰沉沉的,胡可的心情如布滿了團團烏云的天空一樣糟透了,心中的烏云也翻上騰下,對各種現象胡可都要過篩子一樣過濾一遍,猜測、否定、肯定、存疑,幾乎讓神經都要崩潰了。別人的一句話、一個會議、甚至一個電話鈴聲,都讓胡可驚悚和不安,仿佛自己真的進入了一個地雷陣,每走一步都有如履薄冰之感。
一上班,胡可就把自己關進辦公室,一支接一支地抽著悶煙。他有一個不祥的預感,一睜開眼,一活動思緒,就覺得現在已是一種山雨欲來風滿樓的景狀了。胡可把自己的想法和感覺對江小燕說過,江小燕說,現在不都順風順水的么,可能你這段日子太疲勞,精神過于緊張了。確實,到了年底,工業園區的事要忙,財稅任務也要抓緊完成,還要做總結、規劃,各種會議、檢查也多了起來,每天都是疲于奔命。而很多事情對于胡可來說,都好像是一種不祥的征兆,就說人大視察安排的取消,為什么早不取消晚不取消,偏偏到了臨出發的時候才說不來?胡可后來得到一個說法,說是日程緊安排不過來,真是日程安排不過來這樣簡單么?再有,何雨來的案子一直拖到現在還沒有結案,可見這個案子并不簡單,就算何雨來是個鐵打鋼鑄的人,也耗不起這么長時間的審訊與反省啊。何雨來的關口突破了,一個一個的蘿卜便水落石出。這當然也包括他胡可。更為致命的是,由何雨來而牽出的那些人,那條鏈子就會帶來鏈式反應。
這時,李小巖敲門進來,手里拿著一個話電簿,李小巖告訴胡可他有一個緊急的會議。胡可拿過話電簿一看,是市政府的通知,讓他下午兩點半到市政府會議室開會。
什么內容。胡可吸了口煙,問。
不知道。李小巖說。
辦公室是怎么接聽電話的,這么重要的內容也不問清楚。胡可有些生氣。
電話是小陳接的,她問了,但上面沒具體說,只說是市長臨時召集的,具體的內容開會就知道了。李小巖覺得有些委屈。
哦,我知道了。胡可看了看時間,現在出發去到市里也就剛剛趕得及,便站起來邊往外走邊對李小巖說,你給小彭一個電話,讓他開車到辦公樓下等我。
現在都到下班時間了,要不叫個快餐來吃了再走。李小巖關心地說。
不用了,我們隨便找個地方解決得了。胡可說著把門拉上。
上了車,胡可的腦子更是亂糟糟的一團。這么急的會議,又這么的保密,會是什么內容呢?這時,手機響了起來,胡可因為心里一上一下的,手機響了兩三聲才反應過來。
電話是江小燕打來的。江小燕一聽聞胡可的聲音就高興地說,剛才表姐來了電話,說她那邊的事情已經辦妥了。
嗯。胡可輕輕地應了一聲。江小燕又說道,我現在正在去蓮花山的路上呢,我要到蓮花寺里為你、為我們全家祈個福。
哦,那你路上小心,我現在去市里開會,晚上回來再說吧。胡可一方面覺得在電話上這些事情不宜多說,一方面心情也不好,說了兩句就掛了電話。
聽了江小燕的好消息,胡可的心里掠過一絲的快意,但這一絲的快意很快就消失了。此一去,前途未卜啊。
十五
車出了縣城,胡可讓小彭把車開到在路邊的一個小飯店。
我們先去解決肚子的問題吧。胡可說。
小彭吃了一碗涼拌粉,一碗白粥。胡可心情不好,沒有食欲,只吃了兩碗白粥,吃過后,又繼續趕路。
平時這個時候,胡可已聞著江小燕身上淡淡的香水味午睡了。現在他靠著座椅,眼睛瞇著,卻一點睡意也沒有。
窗外,一株株翠綠的樹一閃而過。
不知不覺間,車又進入了那段路況不好的路面,車子躲躲閃閃著那些坑坑洼洼,幾個月前進入雷區的那種感覺忽然又在胡可的腦海里浮現。腳下是地雷陣,前面是萬丈深淵。一個聲音在胡可的耳朵邊響起來。胡可急忙睜開雙眼,用手把頭發往后攏了攏,原來是自己的一個幻覺。
胡可又閉上眼睛。不知過了多久,胡可感覺不到車子的搖擺了,是車子進入高速了吧,可又不像,完全沒有了車子運動的震動呀。胡可定眼一看,原來車已靠在路邊停了下來。
咋了?胡可問。
可能剛才吃了不潔凈的東西,肚子鬧騰得厲害呢。小彭說,我出去方便一下。小彭話未說完就下了車,直奔對面的林子。
十分鐘后,小彭回來了。可是開上沒幾分鐘,車速又減了下來。透過后視鏡,胡可發現小彭臉上滲著豆大的汗水。
還是不舒服?胡可說。
感覺身體虛虛的,沒力氣。小彭點點頭。
胡可就讓小彭下車,由他駕駛。小彭推辭了一會,還是坐到了副駕駛座位上。胡可十幾年前就學會了開車,當了領導后,車開得少了,但技術還沒丟,擺弄了幾下就又找到了感覺。
車很快駛上了高速公路,胡可握著方向盤,一會向左,一會向右,車子在他的手中自如地馳騁。胡可忽然從開車中悟出一個道理:車如人生。向左走或向右走,全由自己決定。向左可能是綠色撲面,向右可能是壁峰千仞,險象四伏。這多像他目前的景況啊,向左走,尋求一種解脫,雖可見到滿眼的綠色,但那無限的風光再不會屬于他,光榮與夢想也會毀于一旦;向右走,千峰如刀,隨時都有可能粉骨碎身,但說不定能險中取勝,沖過了地雷陣,就是無限風光在險峰,那種登上山巔的豪邁與榮耀,那種擁抱美麗景色的喜悅與快感是何等的難能可貴,散發著耀眼的光芒。
向左走?還是向右走?左是失去光澤的綠色,右是驚雷中的光環,胡可徘徊著,彷徨著,思索著。忽然,胡可看見前面的光環發出萬丈光芒,那光芒像一塊磁石,產生了強大的磁場,把一切都牽引過去。
快踩油門。小彭說。
但一切都晚了,胡可操縱著的車子,正向著那耀眼的光芒飛奔。尾隨其后的司機,只見他們前面的這輛黑色锃亮的高級小轎車,發瘋地向山下泛著片片太陽光亮的河流沖去。
只聽“嘭”的一聲,河水被擊起一片高高的浪花。少許,河流又恢復了平靜。
責任編輯 高 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