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曉杰的詩

第二首

你安靜地懷想、走動

穿行于風雨和四季

并不僅僅是因為簡單的愛戀

是的，你愛戀著——

把大大小小的云朵攬入懷中

紛紛，如漸漸厚實的大雪

使我的睡眠具有好的潛質……

夢中，我沒有重量

跟隨你逆風而動

一飛沖天！

第六首

不用鐵，不用磚，鋼筋水泥也不用

我只想用溫良的木，造房

堂前庭后粉蝶亂舞，茉莉清香

再綴上纏綿的葛蕨藤蘿

讓牽牛花爬上爬下

舉著杯盞，收集星光……

好吧，聽你的話

我要安睡在靜的夢鄉——

如果沒有犬吠、蟲鳴、夜歸人的腳步

就讓小溪低著頭，淚光瑩瑩地

走到天亮……

第七首

誰能手持凈瓶，收藏甘露

收藏來歷不明的遭逢？

我們來自過去……過去是草藥：

螺旋形的葉片、黑籽、涅白的花兒

要文火和耐心慢慢地燉——

煎熬，并不都是痛苦

多數的時候，是醫療和麻木

我們是不同的藥

身懷絕技，以毒攻毒

誰對誰管用，相克相生

一切都在暗中

……爐火通紅、跳躍

在托腮沉思的人的臉上，尋找

起死回生的光亮！

第八首

“真正的愛情在于心靈，

它覆蓋到肉體……”

覆蓋到巨大時空間的細枝末節：

衣飾、眼神、手勢、聲音……甚至，

門牌上的字跡、未干的油漆、

不知底里的人和建筑物，也有了

令你流連的氣息

“那時你才多大？！”

你一遍又一遍地返回時光

搖著頭，追憶，隱去大段的潛臺詞

簡單的加減運算結果，若干年后

被你在扼腕嘆息中，暫時修正過來

那時，那時，那時……

我們面面相覷，用有毒的藥

用最小的劑量代替糖，相互療傷

并嘗試著，以此來打發

緩慢的時日！

第十一首

凡是能繼續存在的器皿

就不要人為地打碎吧

能容納食物的就盛放食物

不能的，就小心翼翼地束之高閣

占據應有的格局

而年輕時，誰不是針尖兒、麥芒

懸崖絕壁筆走偏鋒

年輕時誰不曾荒唐過？

現在，站在太陽下，是為了縮短身影

雪片的報紙中，一部分字眼兒總是

搶先跳出：厚德、濟世、愛生……

我是個念舊的人

像火車上逆向的座位

倒退著，奔馳向前；不大情愿地

匯入時間的河流之中……

第二十二首

我要向你講述——

我要向你講述土地：

稻谷、小麥、青菜里的蟲

還有樹梢上的炊煙

我要向你講述果園：

躺在果核的中心

慵懶地甜

我要向你講述流泉：

潺潺湲湲，越過山岡

重歸遙遠的春天

我要向你講述，請聽——――

萬物在悄悄運行

我便在萬物的講述里面

第二十五首

在半路上巧遇，并不奇怪

其實因緣起得更早

靜悄悄尾隨，如沉疴

你不必失聲驚叫

看看吧，我與創造者、開拓者

為伍，修渠開道、改變山河

卻改變不了自己什么

走走停停，在一個命定的歧路

沒能順利通過……

城市的后半夜，我矮下身子

像短暫停頓的逗號，換了口氣

并不會使夜色沉重許多。相反——

夜晚和一點點抒情的成分

終于使白晝得以補償和解脫

第三十四首

鄉村的小客棧是永久的家

昏黃、遼遠、清貧、靜、懷念

繁星的野花擠滿山坡

風中流蕩著牛羊的腥膻……

墳塋像種子埋進土里

終將再一茬茬地高出地面

不管，我們不管前世、來生

只管揮霍碩果僅存的秋天

——路過山岡，路過從前

星星低垂的天幕下，手捧圣經

我虔誠地禱告：愿主賜福予我們

賜人類以深沉的睡眠；讓我們一次次

體驗疼痛、死亡、隱忍和愛……

一次次含笑，把眼中的露珠曬干

第四十一首

我以過客的身份

暫——居——下——來

揮霍極少的鹽、糖和春光

爾后，收拾起簡單的帳篷和行囊

我不能久居，是的，不能！

——被狂喜和寵幸所窒息

篝火……成為隔夜的傷！

你的思戀、眷念，在異鄉

卻毫厘不差地壓在我的心上……

露水打濕褲管的清晨

芒杖分開荊棘

我像標準的旅人一樣

浪游，手搭涼棚，瞭望遠方：

不問歸程，不知去向

第五十首

我關心的都是一些毫無意義的事情

比如：擔心星宿寒冷，樹木凋敝

擔心冰川融化，江河斷流……

而不是彎下腰去，加固柵欄、雕塑石像、

從繁盛怒放的花朵中提純香料

是的，太遠了，根本望不到盡頭

而恰恰正是這些遙遠的事物

作用于心靈。像愛的黃蜂，嚶嚶環繞

不離左右，動不動就被蜇疼……

初冬的天氣，已然大雪紛飛

我眼睜睜地看著熟人，一個個經過

輕飄飄地走下山坡，消融于

黃昏的村落

第六十三首

愛藍天，就像愛我的兄長

愛鋼鐵，就像愛上堅強

“能夠以我愛的方式愛我的人

尚未出世……”那么，

讓我像盧梭一樣懺悔吧

懺悔生得太早，懺悔我沒能給出更多

……長空寥廓。一去萬里的命運

注定不是我的福音——

我只想低下頭，出聲地誦讀

讓神明明了，讓心靈聽到；

我只想馱著蝸牛的殼

在此消彼長的草木和塵世間

東張西望地路過。云朵和煩憂

都是極淡極淡極少極少的

第七十三首

我是哲人所說的，被你分成兩瓣的女人：

一瓣用來談情說愛，風花雪月；

一瓣用來釘扣子、升起炊煙……

完美是我的缺點，丟三落四是我的美德

因此，我原諒你的吞吞吐吐，原諒你

遇到的麻煩；原諒你譫妄的私語和低燒；

原諒你加一件外衣，裹緊真實而難看的疤

過多的秘密如鹽，會加重心血管的負擔

因此，對于你的沉浸，我決定：視而不見！

今天終于雪過天晴，但我拒絕矯情的抒懷

我仍然不想出門去見見世面

那么就是說：這一天是可以忽略的——

忽略于柴米油鹽，忽略在奔騰的流水線上

忽略在對熟人和陌生人的懷念之中

第八十四首

南風吹到了護城河

融化，必定是繞不開的結果

穿上咖啡的針織外套——

真的，我不能再在屋子里悶坐

走走吧，哪怕沒有目的

一直走到青草沒膝，嘴唇溫熱

仿佛桃子的絨毛，可愛，讓你發癢

夢中，都在出聲地笑……

我提著燕麥的面包，草莓，還有菠蘿

轉過尖頂的教堂，在薄暮的時刻

殉難者已被釘在十字架上

鍍著不朽的古銅色，那么——

再不會有苦難了。空隙之地足夠大

眾多的人在你我之間逗留、穿越

但是，再不會行跡可疑，彼此譴責

第一百首

“你們總在悲痛或需要的時候祈禱！

我愿你們也在完滿的歡樂中，

在豐富的日子上祈禱！”

黑夜，這巨大的秘密

讓我們祈禱，而

……永不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