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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內的風景

2008-01-01 00:00:00楊家強
鴨綠江 2008年2期

南北兩條山脈像兩列由東向西并行的駝隊,夾出彎曲狹長的楊家溝來。春雨里的土屋就像剛脫出的泥坯,濕漉漉地沿著溝口向溝里延伸著。

走到楊子江家大門口,整個村子也就到頭了。我抓一把腦門上的汗珠兒甩到地上:“楊子江!快給我弄碗水來?!庇游业牟皇菞钭咏?,而是一條大狼狗。就在這個兇狠的家伙快要撲到我身上時,楊子江在院子里的桃樹下說話了,消停點,亂叫啥?大狼狗先是急剎車,而后一轉身回到屋門口趴下了。它走開了,我的腦袋也轉過彎兒了,楊子江這是一語雙關啊。于是我盯著屋門口的大狼狗逗楊子江說,娶了二房也不向本村長匯報一下?他的臉依然盯著桃樹,冷冷地說,連正房都沒守住,還敢娶二房?

“還敢撒謊,回頭看看,”我一本正經地說,“你媳婦就在門口趴著呢?!蔽彝{悶兒,楊子江的表情竟突然變得很慌恐,他迅速轉過身,目光直對屋門口。

看到門口趴著的只是大狼狗,楊子江不但沒生氣,反倒如釋重負地沖我笑了笑,反擊道,“它和你一樣都是帶把兒的?!蔽覇査蓡徇@么緊張,是不是屋內藏嬌了。他故作輕松地說,進去看看就知道了,小心別碰到自己媳婦!我倒是想進去看個究竟,可大狼狗已起身朝我瞪起了那雙嚇人的狗眼。我只得站在大門口,把鄉里要求廣大村民趁這場春雨搶墑播種的事兒告訴他??伤麉s說今年不想種地了。讓我百思不得其解的是,原來交負擔費時他都搶著種地,現在負擔費免了他反倒不種了!我問他這個吃軟飯的家伙,是媳婦在城里掙到大錢了,還是兩個孩子都考上大學牛氣了?他使勁地搖頭,說有啥牛的,骨水油都讓倆孩子榨干了。他拍著大腿說這幾天疼得厲害,弄不好又要脫臼了。我問他怕脫臼還有心思賞桃花?他說哪是賞桃花呀,是在看哪根樹杈拴繩子合適。我告訴他現在自殺的方法有很多,干嗎非得選擇上吊呀?他指著我的鼻子,說像我這種沒人味的東西早該上吊啦!而他拴繩子是為了接桃兒。

我真不明白他到底要干啥。我吩咐他趁神經還沒完全錯亂趕快把地種上,免得本村長發起脾氣來不好收場。他回頭看了一眼大狼狗,示意我問它是否同意。我這才想起問他大狼狗的來歷。他冷笑著反問我,是狗嗎?他這么一提醒我才仔細端詳起趴在屋門口的家伙,我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退。我半信半疑地問他是狼嗎?他得意地沖我點點頭??催@架勢,還真不能和他發脾氣,否則,我孤身一人絕沒好果子吃。我只好壓住火氣,用緩和的口氣商量道,好久沒下棋了,下盤棋吧。當然,我和他下棋是有條件的。他贏了,我安排人幫他種地。他輸了,自己乖乖把地種上。他猶豫了一下說,好吧。

楊子江的棋癮大得出名,棋藝卻臭得不可聞。那年他在城里建筑工程隊打工,晌午休息時在樓板上和工頭兒下棋。由于他平時老是不贏,那天終于贏了一棋,竟得意忘形了,手舞足蹈地從三樓的樓板上摔了下去。工頭兒跑下去見他沒死就把工錢摔給他說,自作自受!

楊子江用自己可憐的工錢,在城里的私人診所治療一段回到家里,他媳婦林梅問他工錢呢?他一個勁兒地拍大腿卻不敢說話。林梅夸他還挺有心眼兒,知道把錢藏到褲腿里??上崎_他的大腿一摸傻眼了:“干了一大年的活兒,就弄回一塊鋼板來?孩子的學費呢?”楊子江低下頭說還有一副棋。林梅說,“棋棋棋!整天就知道棋。今兒我先騎騎你再說?!闭f著便趴到他的后背上。楊子江還挺自信,說他再養幾天就能回城里打工了。林梅說還去城里?再去恐怕連命都得搭上。林梅不依不饒地讓他背著她痛痛快快地跑上幾圈??伤麆偱芰藥撞?,就聽咔嚓一聲,楊子江倒在地上說,完了,脫臼了。林梅說她要的就是這個效果!并命令他老老實實在家呆著。

這些話都是林梅臨走那天晚上跟我學的。她還讓我照顧好楊子江。其實我真得感謝楊子江把腿摔斷,要不哪會有那天晚上的好事呢?那可是我多年的愿望啊。說實話,看著我們楊家溝的大美人進城,我的心里還真有些不是滋味。

楊子江從屋子里把棋拿出來,同時,還沒忘給我端出一碗水。他回身竟把門鎖上了。等他走到大門口,我問他林梅在城里給他掙了滿屋子錢吧?他說下棋下棋,哪來那么多的錢?我說有狼把門兒,又是在自家門前下棋為啥鎖門?他有些尷尬地說,一個人在家習慣了,順手就鎖上了。我看了一眼趴在屋門口的家伙,問他啥時候弄來的。他說我只對女人和錢親熱,哪愿意到他這光棍的院子里來呀?他說的也對,想一想我已兩年沒到溝里來了,今兒要不是鄉里催得緊我還不會來。

他告訴我,它就是去年我帶人在山上亂棒打死的那只母狼的崽子。我生氣地問他為啥故意留住惡狼的禍根。他為那只母狼辯護說根本不是惡狼,它從不進村禍害人。我瞪起眼睛說,我家的大黃狗就是它咬死的!他說那是大黃狗先咬了它的崽子。我指著屋門口那個家伙問,就是它?他點點頭,說幸虧當時沒被我發現,要不也沒命了。我罵他居心叵測,他冷笑著對我說,這東西對人身上的氣味特敏感,小心它為母報仇!

楊子江把棋盤小心翼翼地放到大門口的石板上。我邊擺棋子,邊試探地問,反正我倆下棋你很少贏過。要不這樣吧,這副象棋歸我,我替你種地咋樣?他自信地說,關鍵時刻我肯定能贏你!

他一提起關鍵時刻我就生氣,當年我和他還有林梅在鎮里讀高中,我和林梅都沒考上大學,他卻幸運地被錄取了。我當時就想,這回林梅該歸我了吧。誰知臨開學的前幾天,楊子江他爸這個死心眼兒為了救他家那只懸在半山腰的羊羔,自己倒摔成了廢人。那天我看見楊子江從山溝里背回面條一樣的楊老海,就一拍大腿順嘴溜出兩個字:“完了?!睏钭咏闪宋乙谎壅f,你他媽的才完了呢!楊子江說完就把臉扭到了另一面,但我還是看見有幾滴水珠被他甩到了地上,可惜的是我沒看清水珠是從眼睛里冒出來的還是從腦門兒上掉下來的。楊子江歪著脖子就像一頭想掙開韁繩的犟驢馱著他爸楊老海繼續朝家走。

第二天,楊子江就接過了他爸手中的羊鞭,成了一名羊倌。這是我最擔心的事。記得當時我是一口氣跑到林梅面前的,我的氣還沒喘勻乎就對她說出了我的心里話。哪知她眼睛盯著山頂,頭也不回地對我說,聽說最近楊子江的棋藝大有長進,你倆下盤棋,讓我看看到底誰最優秀。

既然林梅這么說,我只得跟在她身后去山上找楊子江。我和楊子江在山頂上展開了較量。不知是天熱還是緊張,我倆都冒汗了。站在一旁的林梅也不輕松,她皺著眉一個勁兒地說楊子江棋臭。我不知道她是在為我鼓勁兒,還是替楊子江著急,她這樣跺著腳亂喊,把我的思維全攪亂了。據我觀察,楊子江的情緒也好不到哪兒去。他的汗珠子就像熟透的櫻桃,被林梅咣咣的跺腳聲震得噼里啪啦地落滿了棋盤。本想趁機一路殺過去,可這時林梅突然喊,狼來了!我至今也沒想明白,那局棋明明是我占上風,可等我和楊子江回過頭時,他卻占了上風。

楊子江的手掌就像扇子似的在我眼前晃來晃去:“發啥愣呀?快擺棋吧!”

我把舉在空中的棋子重重地放到棋盤上,明知故問道,你媳婦在家嗎?他說,少廢話!擺棋!我說,她不在家我就放心了,我就怕她在關鍵時刻做手腳。他低下頭邊擺好最后一個棋子邊說,屁話!爺們兒間的事她能做啥手腳?我說,做沒做過她自己清楚。

自打那年在山頂上輸給楊子江,我倆就再也沒下過棋。想不到他的棋還是那么臭。我三繞兩繞就把他的“馬”吃掉了一個,而他只撈到我的一個小“卒”。為了證實我對這副棋的猜測,我假裝沒拿住,順手把那個“馬”甩到了他身后的積水里。如我所想,那個“馬”一頭扎進了積水里。楊子江像條獵犬似地轉身撲了過去。他從水洼里撈起那個“馬”,在前衣襟上擦了好一會兒,才悶悶不樂地對我說,走棋吧,該你了。

接著,我又毫不客氣地吃掉了他一個“炮”。他先是一愣,而后撓撓腦袋,又抓起那個曾陷入泥潭的“馬”,邊在胸前擦著邊說,算你狠。我故意氣他說,不吃白不吃,誰叫你往我“馬”腳上放呢。他卻說,兔子還不吃窩邊草呢。你的“馬”也不是啥好馬。我知道,他還在心疼那個落水“馬”,便順著話題試探地問,你這棋子是木頭的?他沒好氣地說,鐵的。我繼續順著他的話茬兒說,怪不得剛才落到水里就沉下去了。他有些得意地說,鐵梨木的。我急不可耐地問,哪弄來的?他說城里擺棋攤的老人給的。我驚訝地問,他咋把這么好的東西給你了呢?他拍拍胸脯說,贏來的!我說,哦,從臭豆腐暴發戶那兒贏來的吧?他反駁道,屁話!老人是真正的高手。隨后,他給我講了他在城里打工時天天和老人下棋的事。

“別的棋攤都是五塊錢一局,他只收三塊?!睏钭咏u著關子對我說。我譏笑著問,別人五塊,高手三塊?他說,“是啊,人家都知道贏不了他,沒人和他下棋,他為了有人陪他下棋只得降價。我當時也是不知道底兒才和他下棋的。那年夏天我像中了邪,天天晚上找他下棋?!?/p>

我不屑地問,就是說你天天去孝敬他三塊錢?他紅著臉糾正道,有時還不止。我指著他的鼻子說,“我真是弄不明白,當初林梅怎么就看上你這個沒心沒肺的東西呢?現在把自己的媳婦都逼良為娼了還不知悔改?!彼行┘绷耍q解道,“那是我從伙食費里擠出來的錢?!蔽掖驍嗨脑?,說,“你的飯量比豬還大,擠個屁!”他說,光吃飯能用幾個錢,我頓頓吃咸菜,在菜上省。最后吃得嘴唇上都長白霜了。

“老實交待,你到底怎么把這么好的棋贏到手的?”我提高嗓門兒問,“是不是那個高手下半道兒棋得腦血栓了?”他皺著眉說,“嘴下留點德好不好?老人家的體格好著呢!”我拍著腦門說,“哦,那就是你趁老人不注意搶來的?!彼麣獾眠吪拇笸冗厸_我喊,“我是斷腿后才贏的棋!”之后,他給我講了贏棋的經過:

“那天辦完出院手續,我算了算兜里的錢,買完回家的車票正好還剩三塊錢。我一瘸一踮地走了大半天的時間總算找到了他。那時都快入冬了,別的棋主都把棋攤挪到了向陽處。和往常一樣,幾個棋主的周圍都圍滿了人。可他的棋攤還擺在夏天的位置絲毫沒動。他一個人孤零零地坐在那棵老槐樹的影子里,一會兒撿走落在棋盤上的槐樹葉,一會兒吹吹落在棋盤上的塵土。他大概是先看到了我頂出膠鞋外的大腳趾了,就頭也不抬地說,來了?我說,來了。他抬起頭看了我一眼又說,這大冷的天咋出這么多的汗?我這才發現,我渾身都被汗水濕透了。他問我這兩個月跑哪去了?我就把斷腿的事情跟他說了。他說,閑話少說,還是老規矩,三塊錢一盤,贏了棋歸你,輸了錢歸我。見我沒反應,他又催我說,不敢玩了?押錢吧。我把手里攥著的三塊錢放到棋盤邊上,媽的,也不知咋搞的,三張皺巴巴的紙票竟一個勁兒地冒熱氣,弄得我好沒面子。不過還好,老天爺餓不死瞎家雀,關鍵時刻我運氣好,我贏了!”

看著楊子江那張瓜子臉上爬滿了得意的表情,我的火氣又躥到了嗓子眼兒:“全村誰也沒有你他媽的走運。不但娶了個好媳婦,還給你生了兩個好崽子。咱楊家溝歷史上就出了兩個大學生,媽的,全讓你家占上了?!?/p>

我這樣和楊子江說著話,心思卻一直在棋上,倒是楊子江顯得有些慌亂。于是我趁熱打鐵說道,“這明明是老人可憐你故意把棋輸給了你?!彼嶂虢忉屢环?,但最終沒有找到合適的理由,張了半天嘴卻沒有說出話來。他的腦門上瞬間便冒出了汗珠兒,這正是我想要的效果。

這一棋,我明顯占了上風。要說楊子江這個人就是明智,棋還沒下完,他就擦著腦門兒上的汗珠子說認輸了。楊子江抱著棋一瘸一踮地往自家院子里走。我聽見他的腿發出咯吱咯吱的響聲。快進院子時,他跺著腳,頭也不回地喊,就不信贏不了你!

楊子江這個人一向都是說一不二的。既然他主動認輸了,種地的事我就無須再提了。走在回家的路上,我或多或少有了點戰勝他的快慰。

令我想不到的是楊子江這個混蛋這次竟然失言了。鄉長站在山尖上,像個指揮官似地端著望遠鏡從溝門口照到溝里。這一照就照出了問題。鄉長把望遠鏡遞給我說,自己看看吧,這么珍貴的土地不種糧食竟然放兔子!我接過望遠鏡一看,別人家的地里長的是高粱、玉米苗,楊子江的地里長的全是草!鄉長搶過望遠鏡,一甩手說,去李家溝!幸虧我事先來視察一遍。這要是直接把縣里領導帶到你這兒,我的臉往哪兒放?鄉長帶著一副老謀深算的表情指問我,這回怎么不拍胸脯了?怎么不說百分之百完成搶墑播種任務了?

送走鄉長我就直奔溝里找楊子江算賬。有那只可惡的家伙蹲在前門口,我只得遠遠地站在山坡上扯著嗓子喊,楊子江,快給我滾出來!楊子江……快給我滾出來……

天地良心,我只喊了一遍,后來重復的幾遍純屬于兩座山多嘴發出的回音。我雙手捂住耳朵,恨不得山壁回音立刻停下來。因為這個可惡的家伙已經跑到大門口了。我敢說,別說是再喊一聲,就是我再張張嘴,它也會在幾秒鐘之內撲到我近前。我只好像個木樁似的一動不動地立在山坡上。過了好一陣子,我聽到身后傳來了風搖老樹的聲音,咯吱咯吱地離我越來越近。我雖然不敢張開嘴大聲喘氣,但眼睛還是比較自由的,據我觀察,視線里所有的樹梢兒都沒動。它們沒動,就證明吱呀吱呀的聲音不是風搖老樹,而是我等待的人!我不敢轉身,怕亂動會把惡狼引來。我戰戰兢兢地等著楊子江這個混蛋快點過來。

一只巴掌從身后不輕不重地落到我的肩膀上,我險些被拍倒?!澳闼麐尩母蓡崾惯@么大的勁?”盡管話說得挺狠,但我的聲音卻小得可憐,我怕激怒惡狼。

身后的人陰陽怪氣地說,“我還以為是雕像呢?!蓖ㄟ^聲音,確定身后拍我的不是別人,正是楊子江這個混蛋后,我才敢慢慢地扭過臉,并壓低聲音數落道,楊子江,沒白在城里打工呀。不光把腿換成鋼板的,還會欣賞雕像了,更懂得綠化了。他摸了摸腦袋不解地問,綠化?我咬著牙,強壓怒火說,對呀,城里人放著大塊的土地不種莊稼種草,你這一點做得挺出色啊。他笑嘻嘻地說,原來為這事啊。我把臉湊到他近前,說,這事還小嗎?我指著自己的臉又說,你看看,我的臉被鄉長擼得茄子皮似的。他背著手,裝模作樣地端詳著我的臉,說,臉皮這玩意千萬別慣著它,越擼才越厚實。怕挨擼就別干了,我替你腐敗。我譏諷地說,就你這兩條腿,從溝里到溝門兒還不得走一年啊。要是讓你傳達上級搶墑播種的文件精神,恐怕還沒傳達完就到老秋了。他抹了一把臉上的汗珠子說,水云溝遠不?我剛才到那兒喝口水回來了。我不大相信,就問,你真去水云溝了?他得意地點點頭。我還是不大相信他的鬼話,就說,水云溝只有老巫婆的屋頂上還在冒煙,其他人早搬到溝外住了。他說,那又怎樣?我問他不會和老巫婆搞上了吧?他罵道,屁話!她比你媽年紀還大呢。說著他就朝自家門口走去。我在后面稍稍放大聲音說,你他媽的不講信譽。明明說好了,下棋輸了要把地種上的。他滿不在乎地說,那是你說的,我又沒答應。我說,不管誰說的,地是你的,就該你來種。現在種蕎麥還來得及,趕快行動吧,別讓我再挨擼。他似乎更有理,竟說,我都快沒麥(脈)了,還種個屁!我喊他站住,問他到底打算咋辦。他停住腳步一字一頓地說,請問村長大人,不種地犯法嗎?

楊子江的話音未落地,雙腳已邁進了自家的大門里。他從里面邊插著大門邊說,村長要不要進屋下一棋呀?我確信他已把大門插死了,那個可惡的家伙在沒長出翅膀之前是跳不出來的,就使出渾身力氣沖院子里喊,騎驢看唱本——走著瞧!哪知那個可惡的家伙聽到喊聲竟跳到了一人多高的墻上。幸好這時院子里傳出了楊子江有些壓抑的罵聲,畜生!消停點!

他媽的,不管他在罵誰,但那個可惡的東西還是被他制止住了。我低著頭往家走,滿腦子都是那句話,騎驢看唱本……

楊子江的頭發和他地里的荒草一樣,瘋了似的在拔高。我真是納悶了,他每年連滾帶爬地侍弄地也沒這樣蓬頭垢面,今年沒種地,反倒弄成了這個熊樣。想當初他是何等體面干凈的人啊,現在快成丐幫幫主了。

看著楊子江像個不倒翁似的晃晃悠悠地奔水云溝的方向走去,我才起身撥開身邊的荒草,把早就準備好的一塊肥肉扔到楊子江的院子里。然后我以查看出苗率的姿態大搖大擺地在楊子江的地里走了幾個來回。當然,我的余光始終盯著院子里那只可惡的家伙。我要親眼看著它把那塊肥肉吞進肚子里??墒俏以诘乩锒伎燹D暈了,它卻圍著肉還沒有轉夠。

眼看就到晌午了,它還是不緊不慢地圍著肉轉,可就是不吃。起初我以為它舍不得吃呢,其實根本不是那回事。想不到它和它的主人一樣不好對付??磥砦业贸妨?,我估摸楊子江也該回來了。

我多了個心眼兒,沒有按原道返回,而是繞了個彎兒,從后山坡往家走。一來避開楊子江的視線,二來還能順便看看我家那幾棵桃樹。

桃樹是生產隊解體前栽下的,三三兩兩的長在溝溝岔岔里,加起來也就一百棵左右,不成片兒,不好管理,沒人愿意承包。這樣各家各戶就都件你說吧。我說最近聽流行歌曲聽膩了,老想聽聽大風搖老樹的聲音。他興奮了,屁股底下像通了電似的晃著上半截身子說,就這動靜?我點著頭說,果然是聰明人,對,就這動靜。等我到家之前這動靜不停我就不會再來打擾你了,要是停了……我故意拉著長音看著他說,我還來!

他解釋道,我每回脫臼都要晃上半天才能復位,要是在你到家前晃上去那可真是托你的福了。我問咯吱咯吱的晃動是啥滋味。他說就像用刀刮骨頭上的肉,習慣了也沒啥。我說,那你就開始刮吧,我這就走。他說,你走不走我都得晃上,要不我就得在這兒過夜了。

我走得挺慢,身后那咯吱咯吱的響聲,讓我想到了林梅讓城里的男人折騰來折騰去的樣子,我想她身下的床板是不是也發出這種聲音呢?

過了山梁,楊子江就看不到我了。有山梁擋著,我也聽不到咯吱咯吱的響聲了,他晃與沒晃我也就不知道了。

我一口氣跑回家,沒敢喝上一口水,就騎上摩托車去鄉里開會。鄉長的脾氣大,誤了開會可不是小事。

從鄉里開完會,我狠狠心跺跺腳就買了只豬肘子。和昨天一樣,我潛伏在楊子江家的荒地里,觀察著他的動靜。直到看著他又一瘸一踮地朝水云溝的方向走去,我才站起身把包在豬肘子外邊的塑料袋打開。我拎著這塊連肥帶瘦既有骨頭又有肉的豬肘子朝坡下走,這回我看它動不動心?倒霉的是,豬肘子連重帶滑我沒能準確地扔到楊子江的院子里,它一頭撞到墻角上被彈到了墻外。我就像當年追林梅一樣,使出吃奶的勁兒沖向豬肘子??蛇€是晚了一步,那只惡狼已經跳上墻頭,直奔我來了。嚇得我掉頭就往回跑,我聽見“當”的一聲,是老榆樹攔住了我的去路。這一撞,反倒把我撞明白了,我兩條腿的人哪能跑得過四條腿的狼呢?多虧我小時候淘氣練就了爬樹的本事。等它跑到樹下,只撈到了我的一只鞋。我騎到老榆樹的肩膀上,騰出一只手摸了摸腦門兒,還好,沒撞出血,就是長出了一個大包。

我不時地低下頭看一眼這只可惡的東西。它一會兒走到豬肘子那兒聞一聞,一會兒又回到大榆樹下抬頭看看我。看樣子這只豬肘子又要白搭了?,F在我不再奢望它能吞掉豬肘子一命嗚呼了,就盼著它走累了快點回院子里,能讓我趁機下去就念阿彌陀佛了。要是一會兒有人進溝里來,看到我騎在樹上的狼狽樣,還不把大牙笑丟了。

趁四周沒人我要調整一下騎姿。我慢慢地把身子轉了半圈,這樣,后背就能穩穩地靠到兩根粗樹杈,感覺比原來舒服多了。就在這時,我看到了一個人比我還舒坦。他媽的,他正悠閑地坐在我對面的山梁上,以一種相當不屑的目光打量著我。我沖他喊,楊子江!快把你“爹”牽走!他高聲回應道,我爹在你家屋子里睡這么多年了,肉都睡沒了就剩一把骨頭了。

呸呸呸!我連朝他那邊吐了幾口唾沫,晦氣!我繼續沖他喊,你再不過來我饒不了你!他拍了拍大腿喊道,村長啊,又脫臼了。我繼續喊,你他媽的總往老巫婆那兒跑,那是人走的道嗎?不脫臼才怪呢?你沒掉山澗摔死就夠命大了。他怪笑著沖我喊,我猜到村長大人要進溝,就壓根兒沒去。我又喊著問,那剛才你跑哪去了?我明明看見你翻過山梁的。他喊著回答道,翻過山梁撒尿去了。村長啊,這人要是倒霉喝涼水都塞牙,你說撒泡尿還把腿弄脫臼了。

很明顯,楊子江是在和我擺肉頭陣。我老這樣和他生磨硬泡不是辦法。于是我用陰森森的口氣沖他喊,再不把你“爹”趕走,我后半輩子和你沒完!

他抬起頭,手打涼棚朝溝外的方向看了看說,還真來人了,好像是鄉長呢!我著急了,我說你他媽的再不過來……你知道我有多狠!他點著頭說,那是那是,我這就去救你。你可要記住今兒欠我一個人情,以后少在我身上打沒人味的主意。我點點頭說,你他媽的快過來吧!

楊子江假裝晃了晃身子又顛了幾下屁股,然后起身走到老榆樹下。他仰著臉沖我說,村長,電工啥時候把電接到樹上了?我朝他“呸”了一口,說,樹上有電我還能和你說話嗎?他慢條斯理地問,那我咋看你渾身像通電了似的抖呢?我解釋說是風把樹刮動了,我在樹上能不動嗎?他又問道,那樹梢兒咋不動呢?

我被他氣得實在不知說什么好。他看了看我又問道,村長,你既然說刮這么大的風,褲子咋還濕了呢?我只得說,上邊熱,出汗了??彀阉撸∷煺f,你的身上有股臊味,它舍不得走呢。我說汗出多了就這味,快把它弄走!他卻說,不急。說著他竟離開老榆樹走到了墻邊,一哈腰撿起了豬肘子。我拍著老榆樹說,那上有藥不能吃!他看了我一眼說,今兒的心腸咋這么好呢?我說,和你換命我才沒那么傻呢。

他沒吱聲,頭也不回地去了溝底的泉水旁。任憑我在老榆樹上怎么喊他都不理我。

過了好一會兒,他帶著一臉的喜悅拎著豬肘子從溝底上來了。我看了一眼洗得發白的豬肘子說,你他媽的不想活我還想活呢!他拍了拍狼的腦門說,回去吧。狼很聽話地回到了院子里。

我剛從老榆樹上爬下來就急著朝溝門兒的方向看,哪有什么鄉長啊,連個人影兒都沒有。楊子江拎著豬肘子快進院子時,回過頭歪著脖子,加重語氣一字一頓地沖我說,謝謝了啊……

從老榆樹上下來,我繞了個彎兒又轉到了桃樹溝。我背著手圍著楊子江家的幾棵桃樹做了一番仔細觀察。我發現別人家的桃兒是長在桃樹上的,他家的桃兒卻長在了桃樹下的草叢里。少了桃兒的桃樹倒也沒顯得咋冷清,因為樹尖上多了一面更扎眼的小黃旗在風中抖動著??戳诉@該死的符我就渾身不自在。雖說這東西不像非典和禽流感那樣直接讓人生畏,但還是離它遠一點好。說不定哪陣風把它刮到頭上,那實在是晦氣。

我躲到自家桃樹下,以守株待兔的方式迎接楊子江的到來??墒沁@次我又失算了,我在草叢里蹲到太陽落山也沒見到楊子江的影子。

第二天,太陽還沒出來我就趕到了桃樹溝,可我發現還是來晚了。因為小黃旗就像瘟疫一樣已經向周圍其他人家的桃樹上擴散了。只是仍不見楊子江的影子。我仔細查看了一下,別人家的桃樹尖上雖然多了小黃旗但枝丫間的桃兒卻沒有少。和昨天一樣,沒堵到楊子江,我只得陪著太陽一起下山了。難道楊子江成精了?

我送走了太陽緊接著就來陪月亮,我就不信堵不住他。

山里的夜晚靜得讓人有些心驚。尤其是一個人置身荒野,有一種說不出的滋味。我盼著楊子江快些來。在這種時候,也只有他能到這地方來做他想做的事。從小到大,我和他一直在心里較著勁兒,沒有人比我更了解他。要是沒有這個底兒,我才不會一個人跑這兒來數星星呢。

沒有一絲風,當咯吱咯吱的聲音隱隱約約地在我耳邊響起時,我還是抬頭看了一眼樹梢兒。樹梢兒像抹了發膠的頭發,老老實實的。說實話,我都有點兒感激楊子江了,那感覺就像淪落他鄉終于盼到了久違的朋友。連我的那物件都跟著起哄,它在以趾高氣揚的姿態迎接手下敗將的到來。隨著風搖老樹的聲音漸漸逼近,我想他從桃樹尖上摔下來的時刻也就快到了。

楊子江沒有沿著現成的山路走,他抄近道兒從墳地中間穿了過來。我打了個寒戰,悄悄摸到離他不太遠的草叢里。他做夢也不會想到身后十幾米遠的地方有支無形的冷箭正對著他呢。我敢說,我現在不用大聲喊叫,就是隨便哼一聲,他都會重重摔倒,但那實在是便宜他了,這次我要把握好火候,等他爬到樹尖時,干咳一聲。他聽到突如其來的聲音最好是摔成半死,這樣我既不會受到法律追究,又狠狠地報復了他一回。因為桃樹是大家的,我身為村長夜里查看一下桃樹這也是合情合理的事,查看桃樹期間有痰了咳嗽一聲,更讓他無話可說,哪條法律也沒有干涉人咳嗽的。我讓他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假如要是他命短,摔得一口氣上不來那就麻煩了,那樣怕是要追究些責任的。用他的狗命換我蒸蒸日上的生活是不合算的,所以我只希望他摔成半死。

楊子江的“表演”開始了,他先“呸呸”往手心上吐兩口唾沫。媽的,幾十年過去了,他上樹前還是這動作。這讓我感到有些不自在。小時候,我和楊子江整天比爬樹。我倆站在同一起跑線上,同時向同一棵樹沖刺。比賽規則非常簡單,就是誰先爬上樹尖誰贏,比賽結果卻總是他贏。只有一次我領先了他一步,可就在我快爬到樹尖時,腳突然蹬空了,我就像失控的滑車一樣,貼著樹干迅速下滑。就在這緊要關頭,我突然被控制住了。起初我以為掛到了樹杈上,直到楊子江問我認不認輸時,我才發現我的胳膊被楊子江騰出的一只手抓著呢。我先朝下看了看,倒吸了一口冷氣說,認輸。我那時雖然年紀小,但生命和輸贏相比哪個輕哪個重我還是能分得很清的。

如果說那時的楊子江像只猴子,現在就是一只笨熊了。他的腿就像兩根多余的木棒,在半空中蕩著秋千。他雙手抓住頭頂的樹杈,像拔單杠似的,慢慢將整個身子提起來。然后用下巴頦搭住上邊的樹杈,再騰出雙手抓更高些的樹杈,繼續向上拔。桃樹的枝杈多,他吭哧吭哧地還真就離樹尖不遠了。

我盼著他快點到樹尖。不是我看著他累成這樣可憐,是我的嗓子眼兒癢得厲害??陕闊┻€是提前來了,上邊的樹杈略高了點,他幾次要把下巴頦搭上都沒能成功。好不容易搭上了,卻沒有搭牢,就在他騰出雙手去抓緊上邊的樹杈時,他的整個身子像塊大秤砣似的墜了下來。我聽到“撲通媽呀”一聲,然后就一點動靜也沒有了。我暗自慶幸我的冷箭尚未出手他就自毀身亡了,真是風水輪流轉啊。我讓他啥事都在我前頭,這回死也在前頭了。

就在我起身要走時,我聽見了類似水在管子里相互擁擠的聲音。一陣咕咕嚕嚕過后,楊子江“啊”地大叫一聲,隨后長出一大口氣,他的身子像條起死回生的僵蛇,開始慢慢動了。楊子江的上身還沒坐穩就開始不停地搖晃。我又聽到了風搖老樹的聲音。我想這回他真是脫臼了,我仿佛看到有無數只刀子在不停地刮他的骨膜,這是那天他和我說的。我沒體會過,不知道是啥感覺。從他呼吸的聲音判斷,這大熱天兒的,他一個勁兒地往肚子里吸冷風,那滋味也就可想而知了。

顛了好一陣子,他總算晃晃悠悠地站起來了。不知是顛迷糊了還是摔蒙了,他在原地轉了幾個圈又軟軟地倒下了。再爬起來顯然是清醒多了,他舉起雙手抓住頭頂的桃樹杈重新將身子吊了起來。說實話,我真是看得有些不耐煩了。但他沒吊到樹尖上,我的冷箭實在是舍不得放。

看著他的身子在一點一點地升高,我的另一個更有殺傷力的報復計劃也應運而生了。有了這個決定,我的嗓子眼兒頓時就不癢了,呼吸也勻乎了。

楊子江終于到了樹尖上。他把下巴頦搭到樹杈上,像尋死上吊的人一樣,整個身子吊在半空中。他從懷里掏出一張符,兩只手麻利地把它系到樹枝上。我不知道他為啥非得把那破玩意兒系到樹尖上,只知道這棵桃樹上又多了一面小黃旗。其實叫它小黃旗是根據它白天里的樣子,現在它就像燒完的紙灰,叫小黑旗才對。

上山容易下山難,這話用在此時的楊子江身上是再合適不過了。他往上吊的時候眼睛能看到上邊的樹杈,往下吊時下巴頦搭在上邊的樹杈上根本看不到下邊的樹杈,他只能用手摸著下面樹杈的粗細以及位置適不適合做他的下一站。我盼著他誤選一根細樹杈來用,那樣他就會再摔個半死讓我看熱鬧。

楊子江下樹的時間要比上樹的時間還長。他站在樹下,抬頭看了看掛在樹尖上的紙符,然后才放心地朝另一家的桃樹走去。

楊子江以旁若無人的姿態走向了另一棵桃樹,看得出他為挽救自己那寶貝玩意兒真是豁出命來了。我趁他上另一棵桃樹時,貓著腰一點一點地轉移到了安全地帶。深更半夜的,讓他自己在這兒折騰吧。他拴得越多就越有利于我的下一個報復行動。

已是后半夜了,我沿著黑洞洞的深溝往家走,草叢里的露水把我的下身全弄濕了,涼颼颼的,像尿了褲子一樣不舒服。這時我又聽到了撲通一聲,準是楊子江又從樹上摔下來了,但連冷帶困,我實在是提不起精神看他的“表演”了。

桃子在一天天長大,桃樹溝的小黃旗也在一天天增多。桃子長到眼珠兒那么大時,桃樹溝的桃樹全舉起了小黃旗。我數了一下,這里是九十九棵,加上楊子江家院子里的一棵正好是一百棵?,F在我看明白了,每個小黃旗都是緊挨著桃樹最上邊那個桃子系著。夏天的桃樹枝繁葉茂,沒有人注意這些細微的變化,只有我知道這都是楊子江半夜里折騰出的成果。他除了在別人家的桃樹上系了小黃旗,還把自家的三棵桃樹弄得一桃兒獨秀。還別說,他那三個獨桃兒的確是與眾不同,成了整個桃樹溝的仨桃兒王。其實這也是常理之中的事。一棵樹的營養只供一個桃兒吸收,能長得不大嗎?

桃樹上的小黃旗被夏天的風雨折磨得由黃變白,越看越像楊子江那張被霜打過似的臉。他家的三個桃兒王倒是挺爭氣,像吸了他的陽氣一樣,臉蛋兒一天比一天紅。

在桃兒王的帶動下,其它桃樹上的桃子也開始慢慢著色兒了。我掐著手指盼望的那個下桃兒的日子眼看就要到了。我趁著晌午沒人注意,轉遍了桃樹溝所有的桃樹,把先熟的桃兒全摘了下來,剛好湊夠了一筐。一筐足矣。除了樹尖上那九十九個帶保護傘的桃兒以外都不該留。楊子江肯定是這么想的,但他沒有那樣做。我也是這么想的,所以我要竭盡全力地幫他一把。當然了,我不會讓任何人知道我是如何幫他這個忙的。

下桃兒的日子終于到了。我像往年一樣,帶著果筐和摘桃兒用的籃子隨大伙一起朝桃樹溝走。一路上我對大伙說,今年的桃兒豐收,要是趕上集市價兒好,說不定每家能換回半頭豬肉回來。有人接茬兒說,是啊,就是換不回半頭豬,起碼也能換回兩扇排骨。我說,這回集市上賣豬肉的可要抿不上嘴了。

到了桃樹溝大伙全傻眼了。滿溝的人都在喊,桃兒呢?我當然也不例外,我邊往楊子江的桃樹的方向蹭邊喊,桃兒呢?而且我的嗓門兒比誰的都高。最后大伙都聚到了楊子江的樹下。我仰起臉,眼睛盯著樹尖上大得出奇的桃兒王喊,桃兒呢?我的前任老村長直起他那彎弓似的身子,仰著臉兒圍著楊子江的三棵桃樹轉了一陣子問,咱楊家溝有落炕(臥床不起)的病人嗎?我說,沒聽說哪家有得不治之癥的病人呀。這和桃兒有啥關系?

老村長摸了摸下巴頦,皺著眉頭指著樹尖上的桃兒王說,這是“百桃靈”,就是百里逃生的意思。聽老村長這么一說,大伙才仔細往樹尖上看。于是都在自家的桃樹尖上發現了一個桃子和一張符。老村長自打讓我頂下去之后,始終沒機會在眾人面前講話,今兒可有機會了,他清了清嗓子,拿腔作調地講起了“百桃靈”。他說,這“百桃靈”只選桃樹最頂尖兒的那個桃子做藥引,為了表示心誠,還要把桃樹上別的桃子全打掉?!鞍偬异`”,百逃靈,就是要一百棵桃樹頂尖上結的一百個獨桃兒,加上一百張大仙的逃命符才能靈驗。

大愣子沖著桃樹喊,管他媽的啥百桃千桃的,打下來他就甭想逃了!老村長臉一沉說,住口!也不怕折你的陽壽?弄這符的人是要減陽壽的。大愣子一歪脖子說,減壽還弄?老村長說,這都是有孝心的兒女用自個兒的陽壽挽救父母的性命才弄的。

我雖在楊家溝長大卻頭一回聽說“百桃靈”。楊子江為了男人那玩意兒能重新抬頭,竟把這種折陽壽的符都用上了!

大伙掰著手指頭從溝外挨家挨戶地盤算到溝里,又從溝里盤算到溝外,可就是想不出誰家有病危的人。這件事只有我清楚,但我不能說,我要借別人的嘴說出來。我問老村長,桃子熟了做“百桃靈”的人為啥不來摘?老村長說,桃子現在只是八分熟,要等熟透了自個兒掉到地上才行。老村長說完,我裝作恍然大悟的樣子不停地點著頭說,明白了,明白了。大伙別亂猜了,這個人要等桃兒熟透了才來呢。王會計拍了拍臉門兒,踢了一腳楊子江的桃樹說,大伙別亂嗆嗆了,我從頭數一下,看看誰家沒人來下桃兒,只有做“百桃靈”這個人事先知道桃樹上沒有桃兒才不會來。王會計就是聰明,他明明知道楊子江沒來卻不說。大愣子快嘴快舌地說,楊子江沒來!老村長瞪了大愣子一眼,干咳了幾聲說,楊子江的父母早沒了,他弄這個干啥?我接上話茬兒說,是啊,現在楊子江一人吃飽全家都不餓,他給誰弄?。繒粫腥斯室飧闫茐哪兀看筱蹲油嶂弊诱f,盼這些天就要到嘴的肥豬肉說沒就沒了。誰搞的破壞,把蛋給他打飛了!老村長說,楊子江不是那種人。他的腦子靈,要真是他干的,他早就假裝來下桃兒了。

這個老東西,當年他臨下勢前,死乞白賴地推舉楊子江當村長,幸虧我事先把鄉長打點好了,先把這老東西頂了下去?,F在他還袒護楊子江。我說,是啊,雖說年年楊子江下的桃兒最少,那也不能證明就是別人下去了,他又沒抓住誰的把柄。就算是有那么三名兩位的占他幾個桃兒的小便宜,他也不至于干出這種傷天害理的事?。课铱此皇悄欠N人。

我知道,自打楊子江摔斷腿,多數人都占過他幾個桃子的便宜。所以我的話立刻起了作用,大伙七嘴八舌地議論開了:桃兒就是給人吃的,摘他幾個桃兒吃,是看得起他。他家不就是出息倆大學生嗎?現在的大學生比耗子還多,牛啥呀?大愣子說,走!找他當面問個清楚,要是他干的,看我不把他打扁。這種事只要有一個人牽頭大伙肯定跟著起哄。

老村長看大伙一窩蜂似的朝楊子江家奔,就跺著腳喊,回來!都回來!別胡來!

我沖老村長一笑說,你老不去看看熱鬧嗎?他氣得張了半天嘴卻沒說出一句話來。我背著手邁著四方步,不緊不慢地尾隨人群去觀看大伙如何討伐楊子江。

我看見人們像山洪一樣涌進了楊子江的院子。大愣子掄起棒子對著楊子江的腦袋就打。多虧楊子江歪了一下脖子,棒子落到了他的肩膀上。楊子江肩膀一栽倒了下去,但他抓著狼耳朵的雙手卻始終沒有松開。楊子江趴在地上喊,你們還有沒有王法?進來就打人!大愣子指著楊子江院子里那棵桃樹尖上的符說,這就是王法!桃樹溝的破符是不是你系的?楊子江說,是我系的,聽我說……

“哪兒那些屁話?”大愣子說這句話的同時第二棒子又兇狠地落下。緊接著,大伙的棒子就像雨點似的跟著落了下來。楊子江像個石磙子似的,被狼拉得滿院子轉圈兒??伤@個死心眼兒,抓著狼耳朵就是不松手。他更像個大拖布,就在他用身子把自家院子擦得光溜溜的時候,他的手終于松開了。可是狼已被打得站不起來了。它一聲不吭地爬到楊子江身上就再也不動了。這時楊子江才騰出雙手護住自己的腦袋。

雨點似的棒子落到了狼身上,狼的身子越打越薄,卻寬出了許多,無數的棒子就像搟面杖一樣,硬是把狼的身子搟得像大衣一樣貼到了楊子江的身上。這下好,楊子江成了披著狼皮的人了。

大愣子這些人屬于一根筋,再不及時制止恐怕要出人命了。我跑進院子,裝作剛剛趕到的樣子,沖大伙喊,住手!都給我住手!殺人不過頭點地,不就是幾個破桃兒嗎?至于嗎?我晚到一步你們就鬧成這樣,要是再晚一會兒還不得鬧出人命啊。快住手,再不住手我給派出所打電話了!

沒有了那只可惡的東西,我終于能進楊子江家的院子了。我偷偷地蹭到窗臺下面,借著月光向屋子里一看,差點把我嚇倒。林梅像蛇一樣光著身子躺在炕上。她的身邊放著一盆水,楊子江用毛巾在給林梅擦身子。他每擦一下就問林梅一聲,疼嗎?林梅說,不疼。楊子江把林梅的全身都擦了一遍,又問,好些了嗎?林梅說,好多了,你天天給我洗身子不嫌有味嗎?楊子江把水盆挪到一邊說,我沒聞到有味啊。林梅說,你也學會說謊了?楊子江說,我真沒聞到,可能是習慣了就聞不到了。林梅說,你說謊時像個賊。楊子江說,我真沒聞到。林梅說,你別說謊了,我知道你嫌我埋汰。楊子江拍了一下胸脯說,我要是有一點嫌棄你的地方,出門就遭雷劈!林梅說,知道我為啥剛發現得了這個病就回來了嗎?楊子江說,不想坑別人唄。林梅說,說對了一半,還有就是想好好陪陪你。楊子江說,是啊,有你在身邊我睡覺踏實。林梅說,那為啥一直都不碰我?剛回來時我還行呢。我都告訴你了,我給你買的那個玩意兒是最好的,能保證安全的。我當初要是舍得花錢買就不至于這樣了。現在不行了,身子像堆稀泥似的,眼看著就要爛沒了。楊子江說,別亂說。這“百桃靈”,靈著呢!我去給你拿,你就挺著把這最后一個吃了吧。楊子江說著就從箱子里拿出一團皺巴巴的東西。楊子江舍不得用電燈,他的兩個孩子上大學走后,他就找電工把電線掐斷了。沒有電燈我看不清究竟是啥東西。

直到楊子江劃著一根火柴,我才看明白,原來是那道符。他用火柴把符點著,屋子里頓時就亮了許多。他像個雜技演員似的,兩只手不停地倒換著那個火球?;鸸庹粘隽怂荒樛纯嗟谋砬椤_@個死心眼兒,放到地上燒還不行嗎?火光也照出了林梅瘦得如干木棒一樣的身子。

火球在楊子江手里逐漸變小,最后,他把燒剩下的小黑球送到林梅嘴邊說,趁熱吃了吧。林梅說,我實在吃不下去了。楊子江說,聽話,吃了吧。林梅說,都擠到嗓子眼兒了,我真是吃不下去了。楊子江說,這是最后一個了。林梅說,你都讓我吃多少個最后一個了?楊子江說,這回是真的,不信我開箱子給你看。林梅說,不用開,我要不行了,開了我也看不見,我信你的。你先告訴我一件事我就吃。楊子江說,你說你說,我啥都告訴你!林梅說,說實話,是不是嫌我埋汰?楊子江說,沒有,真沒有!林梅說,那為啥一直不碰我?楊子江在屋子里轉呀轉的,轉了好一會兒終于說,你不該讓那個王八蛋碰!

聽了楊子江的話,我的腦袋嗡的一聲,他說的王八蛋一定是指我了。楊子江這個人真是太聰明了,我和林梅只有那一次,他竟然知道了。這時候,我看見林梅猛地把那個燒得黑不溜秋的桃兒整個壓進了自己的嘴里。林梅的身子抽搐了幾下,然后,頭一歪就再也不動了??礃幼?,林梅是故意把自己解決了。

楊子江抹了一下眼睛,轉過身說,真聽話,吃完了?我剛才看錯了,箱子底還剩下一個,這回真是最后一個了,我給你拿。

楊子江從箱子里又拿出一個裹著符的桃兒。點著后,他還是那樣用雙手倒換著直到火熄滅了才送到林梅嘴邊。

楊子江的手在林梅嘴邊停了好一會兒,顫顫地說,走了?真走了?走就走吧。走了就不遭罪了。我想用我的壽命留你都不行。我全是按大仙說的做了,只差別人家桃樹上的桃兒我沒按要求全打掉,可那個王八蛋已替咱打掉了呀。說到這兒,楊子江的嗓門兒突然大了:林梅,你等等,我要為你凈身!我為你凈身!我要讓你干干凈凈地走!楊子江說著就把那會兒給林梅擦身子用的那盆臟水從窗戶潑了出來。這盆水一點也沒浪費全潑到了我身上。我忍不住“啊”了一聲。我渾身上下全是臭烘烘的褪豬水的味兒還不算,倒霉的是竟灌得我滿嘴全是。我顧不了那么多了,一個勁兒地往外吐。這時,楊子江在屋子里說話了,你來得正好,既然都看見了就進來吧,要不我還想找你幫忙呢。

不管怎么說,林梅也是我在心里深深喜歡的女人。我硬著頭皮走進屋子。想不到屋子里的臭味兒比我身上的味兒大多了??粗置返纳碜?,讓我想到了熟透的爛桃兒突然摔在了地上。我捂著鼻子問,讓我幫你給她凈身?楊子江說,美的你!你先在一邊呆著!

我站在一邊看著楊子江小心翼翼地給林梅洗身子。林梅的皮膚就像爛桃兒皮一樣,稍不留神就擦掉了一塊。楊子江哆嗦了一下說,疼了吧?

擦洗的過程實在是太漫長了。這期間我到屋外透了一回空氣。楊子江以為我要溜走就對我說,你別走,我不白讓你幫忙。我說,誰走誰是王八蛋。

楊子江終于為林梅凈完身也穿好了衣服。他蹲下身子沖我說,你幫我把林梅放到我身上。我憋住呼吸費了挺大勁總算把林梅弄到了楊子江的后背上。走出屋子,楊子江沖我說,把鍬鎬帶上。

楊子江背著林梅走在前面,我扛著鐵鍬和鎬遠遠地跟著在他后面。上到山坡時,楊子江一個趔趄趴下了,他像雪橇一樣馱著林梅滑到了坡下。我走上前,見楊子江的雙手還牢牢地反扣在林梅的后背上。他下巴頦頂著地吃力地說,幫我一把,把我扶起來??晌覄偘阉銎饋?,他又趴下了。他把反扣在林梅身上的雙手騰下來拄到地上,沖我說,又脫臼了。你在后面幫我扶住林梅。

楊子江就像驢一樣馱著林梅往山上爬。每爬一步他都要問我一句,扶住了嗎?我說放心吧。

終于爬到山頂,他慢慢將身子趴到地上,雙手又牢牢地扣在了林梅的后背上,他喘著氣說,就這兒。這地方高,看得遠,林梅在這兒呆著心里敞亮。

這里正是當年我和楊子江下棋爭林梅的山頂?,F在她一動不動地躺在我和楊子江中間。楊子江著急地說,還不快挖坑?一會兒天亮了。見我仍沒動,他又說,你不是絞盡腦汁想把我的那副棋弄到手嗎?我用無所謂的口氣說,我才不稀罕呢!他卻說,你想稀罕,能輪到你嗎?我說輪不到我你提它干啥?他滿有把握地說,你不是想用它巴結鄉長嗎?我問,你咋知道的?他說,這么多年了,你翹尾巴我還不知道你要拉啥屎?可你知道鄉長為啥喜歡棋嗎?我搖搖頭。他說,是為了巴結縣長。你快幫我挖坑,天亮前幫我把林梅安葬好。我明兒一大早就走,有人問起,就說我和林梅在城里安家了。我半信半疑地問,然后那副棋就歸我了?他吃力地點點頭:如果你敢說出林梅睡在山上,他舉起拳頭,補充道:我饒不了你!

林梅被埋在我和楊子江下棋的那座山頂上的一個隱蔽處。這里不但山勢險峻而且荊棘叢生,是個連放牧人都不敢來的地方。盡管我們把林梅的墳墓埋得與周圍的地面保持一平,但楊子江還是不放心,他又到百米外挖了幾棵山棗樹,以自然生長的姿態栽到上面,整個過程簡直就像殺人犯在藏尸。

我倆回到他的屋子里,天也就快亮了。楊子江打開鎖頭,從箱子里摸出那副棋。棋快遞到我手里時,他突然又收了回去。我說,你他媽的敢反悔?他苦笑了一下說,那是你一貫的作風。趁天還沒有大亮我想和你再下一棋,不管輸贏這副棋都歸你。我從他手里搶過棋說,好!

這一棋,我莫名奇妙地輸了。我怕他賴賬就先把棋抱在懷里說,你事先說好了的,輸贏棋都歸我。楊子江輕蔑地看了我一眼,不屑地說,當然歸你,以后這房子也歸你了。我問,你真走?他說,當然。我終于把你贏了!這回我去哪兒都不怕了。我問,你到底想去哪兒?他說,我去林梅的城里。我瞪大眼睛說,去林梅的城里?他說,對呀,我要把林梅贏回來!能贏了你我就誰也不怕了,我要贏那整個城。看他那執迷不悟的樣子,我想他可能是瘋了。楊子江說這話時還使勁拍了拍胸脯,我這才看到,他的整個前胸,就像熟過勁的爛西瓜瓤兒,淌著紅乎乎的血水。也難怪,那會兒,他身上壓著個死人,從那么高的山坡上一路蹭下來,他的肉皮哪能磨得過堅硬的山石呢?

按楊子江的邏輯,用一副棋來堵住我的嘴,這樣,村里人就永遠也不會知道林梅是得那種病死的,都以為他們一家在城里過上了好日子。他這個死要面子活受罪的蠢貨,真是讓人哭笑不得。

趁著人們還沒有起來,楊子江果真一瘸一踮地上路了。我看著他的背影越來越小,漸漸地就在彎曲狹長的楊家溝消失了。

責任編輯 高 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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