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告未訴，法院是否應主動追加其他共同侵權人？

因船舶碰撞造成人身傷亡屬于典型共同侵權行為。如受害方僅向造成碰撞事故的一方侵權人提出賠償請求，法院是否應當追加另一方侵權人為共同被告呢?作為特別法的《海商法》中有關人身傷亡損害賠償的規定，較之一般法律規定應當優先適用。因此，本案審理中不追加未被起訴的其他共同侵權人，符合《海商法》有關規定以及“不告不理”的司法原則。

[案情]

原告：戴某

被告：王某

被告：曹某

2006年9月12日上午，原告戴某之子所在的“魯日漁XXX”船在連云港市柘汪鎮響石村近海灘涂附近航行時。與由王、曹兩被告合伙經營的“蘇贛漁XXX”船發生碰撞，導致其子頭部被兩船擠壓。經搶救無效于兩日后死亡。原告認為，其子死亡系兩被告過錯所致。請求法院判令兩被告賠償原告各項損失包括醫藥費、死亡賠償金、喪葬費、扶養費、精神損失費等總計22萬元。

兩被告認為，事發前，“蘇贛漁xxX”船在正常入港通道上行駛，“魯日漁XXX”船從右后方追越，并在無任何信號情況下突然進行阻攔。當兩船即將接觸時，被害人企圖用手將船推開，從而導致事故發生。因此?！棒斎諠OXXX”船和被害人對事故發生負有全部責任，而兩被告不應承擔賠償責任。

[裁判]

上海海事法院經審理認為。兩被告雖對碰撞責任提出異議。但對碰撞造成原告之子死亡的事實均不持異議，故認定兩被告系共同侵權人，共同對被害人的死亡負連帶賠償責任。至于各侵權人在實施共同侵權行為過程中，對損害結果所起作用及過錯程度不同，不影響侵權人對受害人應負的連帶責任。法院遂依法判決兩被告連帶賠償原告死亡賠償金、喪葬費、原告扶養費、醫藥費、鑒定費、交通費和精神撫慰金合計16萬余元。一審判決后，原、被告均服判決未上訴。

[評析]

因船舶碰撞造成人身傷亡，屬于典型的共同侵權行為，受害方有權向任何一方侵權人提出賠償請求。如果受害方僅向造成碰撞事故的一方侵權人提出賠償請求的，那么對于另一方侵權人。法院是否應當追加“魯日漁XXX”船相關人員為共同被告呢?這成為本案審理中的爭議焦點。解決這一爭議，需要從法律適用的角度來分析本案具體應當適用的范圍。

一、最高人民法院司法解釋關于共同侵權連帶責任規則的規定

我國的侵權行為法關于侵權連帶責任及其規則，《民法通則》中第130條規定，“二人以上共同侵權造成他人損害的，應當承擔連帶責任。”《民法通則》第87條后段規定：“負有連帶義務的每個債務人，都負有清償全部債務的義務，履行了義務的人，有權要求其他負有連帶義務的人償付他應當承擔的份額?！边B帶債務的主要特點在于：債權人得向債務人中的一人或者數人同時或者先后請求其履行全部或部分債務，每個債務人都負有清償全部債務的義務，即承擔連帶的清償責任。

但是，最高法院出臺了《最高人民法院人身損害賠償司法解釋》，該解釋有很多關于侵權連帶責任及其規則的規定，既擴大了侵權連帶責任的適用范圍，也部分地改變了侵權連帶責任的規則。該解釋的第5條規定了新的侵權連帶責任的規則：“賠償權利人起訴部分共同侵權人的，人民法院應當追加其他共同侵權人作為共同被告。賠償權利人在訴訟中放棄對部分共同侵權人的訴訟請求的，其他共同侵權人對被放棄訴訟請求的被告應當承擔的賠償份額不承擔連帶責任。責任范圍難以確定的，推定各共同侵權人承擔同等責任?！薄叭嗣穹ㄔ簯攲⒎艞壴V訟請求的法律后果告知賠償權利人，并將放棄訴訟請求的情況在法律文書中敘明?！?/p>

最高法院的人身損害賠償司法解釋，要求法院在處理共同侵權案件中，應當追加其他侵權人作為共同被告。關于共同侵權，在程序上按必要的共同訴訟處理，符合共同訴訟原理和訴訟標的理論；判決既判力的主觀效力也有利于防止受害人對不同的侵權人分別起訴，獲得不當利益。另一方面，共同侵權未經訴訟，事實尚未確定，連帶責任與否及債權人的選擇權亦無從談起，共同侵權成立與否經訴訟確定之后，方可言及是否有連帶責任之承擔。但是，這樣的規定與《民法通則》的規定明顯不一致。

二、《海商法》關于侵權造成人身傷亡的責任規定

《海商法》第169條第三款規定：“互有過失的船舶，對造成的第三人的人身傷亡，負連帶賠償責任。一船連帶支付的賠償超過本條第一款規定的比例的，有權向其他有過失的船舶追償?！睆脑摋l款來看，發生船舶碰撞事故造成第三人人身傷亡的，受害人一方有權向造成碰撞事故的任何一方提出賠償請求，該方有義務完全賠償受害人所遭受的損失，即侵權人承擔的是連帶賠償責任，法律之所以這樣規定，目的在于充分保障受害人的權益。此外，根據本款后半部分規定，一方在承擔了全部侵權賠償后，如果超出了其根據碰撞責任比例劃定應當分攤的數額，可就該超出部分向其他過失方追償?！逗Ｉ谭ā吩摋l規定實際上賦予了受害方選擇向任一侵權人提出賠償請求的權利。法院不必追加其他侵權方為共同被告，對于已承擔全部賠償責任的侵權人，可在另案中請求其他侵權人根據責任比例承擔其應承擔的賠償責任。

《海商法》關于船舶碰撞造成人身傷亡賠償原則的規定與最高法院人身損害賠償司法解釋規定的侵權連帶責任規則不相一致，如何解決本案法律適用問題是相當重要的。根據法律適用的基本原則，特別法應當優先于普通法適用。因此，關鍵在于確定本案中船舶和發生碰撞事故水域是否屬于《海商法》中的船舶范圍及適用水域，從而正確地選擇本案的適用法律。

三、確定侵權連帶責任的基本規則

就本案而言，碰撞雙方船舶均為漁船，根據《海商法》第165條規定，船舶碰撞是指船舶在海上或者與海相通的可航水域發生接觸造成損害的事故。本案中雙方漁船均符合上述海商法定義下的船舶的構成要件，被包括在《海商法》所調整的范圍內。此外，關于水域的范圍問題，因本案的碰撞發生的地點是在近海灘涂附近，也是屬于《海商法》所調整的范圍之內的。因此，本案的船舶碰撞屬于海商法所調整的范圍，由此所產生人身傷亡賠償責任原則的法律問題也是應當首先適用《海商法》第八章船舶碰撞的相關法律規定。

《海商法》第169條第三款規定，即要求侵權方對造成的人身傷亡賠償應當完全賠償，這是符合民法通則關于連帶債務的基本規則。首先，侵權連帶責任是整體責任，與各個行為人所承擔的單獨責任或者按份責任相比較，是更為嚴重的責任，就是共同加害人中的每一個人都要對整體責任負責，賠償權利人基于其損害，向任何一個共同加害人請求承擔全部賠償責任的，該共同加害人均必須承擔整體責任，不得以自己的過錯程度或者原因力比例請求只承擔自己的一份責任而不對整體責任負責。其次，侵權連帶責任整體責任的產生，是基于一個共同行為。沒有一個共同行為。不能產生侵權連帶責任。之所以共同侵權行為可以產生侵權連帶責任，就是由于共同侵權行為人之間存在共同故意或者共同過失，因而使數人的行為緊密地結合在一起，構成了一個共同的侵權行為，產生了一個整體的責任。沒有共同侵權行為，就不能夠由數人承擔連帶責任。事實上，就是連帶債務也必須是由具有共同關系的債務人的共同債務產生，不能由沒有共同關系的債務人憑空產生連帶債務。

因此，從本案的性質看，屬于船舶碰撞造成的人身傷亡，不應適用最高法院的司法解釋，而應適用《海商法》的規定，不需要追加“魯日漁XXX”船相關人員作為共同被告。在承擔賠償責任后，已經承擔了超出自己限額責任的兩被告可依據《海商法》的規定向沒有承擔債權責任的賠償人追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