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活力是多種因素造成的有機體的生命狀態和人類生氣勃勃、健行不息的精神狀態,也是個人發展與社會進步永不耗竭的動力之源。中西方不同的傳統文化與哲學根基造就了各自不同的活力思想與活力話語體系。水與火作為中西哲學中兩個核心的隱喻,代表了中西文化背景下活力觀的不同特點,但兩者又有著相通與融合之處。以水與火作為載體,對中西哲學史上的活力思想回溯、梳理與分析,找出其共識與差異,既是正確理解社會活力本質的有益視角與思路,又能為建構有活力的和諧社會提供宏大的理論支撐和方法論的啟示。
關鍵詞:活力;社會活力;水;火;和諧社會
中圖分類號:B0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671-6477(2008)05-0647-07
一、水與火的隱喻
生命力是活力的體現與本質,只有具有生命才具有活力,活力是以生命為前提的,活力也正是在對生命問題的追問與探尋中產生的。活力存在于變化之中。流動性與對立面是事物保存其活力的本性。活力允許多樣性的存在,多樣性中孕育著活力,多樣性有利于取長補短,促進事物的發展,而單一性則窒息活力。活力是一種靈性,個性飛揚與激情飛越的靈性,積極向上,敏銳地應對各種細微的變化,觸類旁通的能力。活力表現為創造,無定向無約束地探索未知世界,新穎獨創地產生新思想,發現新事物,有效地改變人自身及其生存環境,豐富人類生產實踐方式,發現社會存在的價值。活力與一切呆板僵化,寂滅不動,晦澀遲鈍,智慧不開,機械模仿相對抗。因此,活力指一種富于生機的生命狀態和精神狀態,或是具有生機和生氣的努力與奮斗,也指一切行為者獲得旺盛生命力,主體在行為過程本身中表現出來的積極的努力和昂揚的斗志。活力必須有承載它的載體,載體是一切存在者,既可以是人,也可以是社會。對人而言,活力主要指人在行動和思想上表現出的生動性、積極性、主動性及創造性;對社會而言,活力主要指社會積極努力尋求發展,并且其發展狀態表現出強勁的生命力、創造力,或者說表現出勃勃生機。
中國傳統文化推祟的是水,作為中國活力觀的隱喻,水生氣昂然,滋養萬物,四處流溢,靈性四溢,不斷更新自我,并給萬物以生命意象。水具靈活性,形式多樣,可以是一滴甘露,也可以匯聚成江海。水生性平和,它因勢而更形,靜時如處子,動則洶涌澎湃,是萬物起源活力的象征。水性柔弱,但它最堅強,最具滲透力,能克服前進中的任何障礙,銷蝕堅石。水無常形,它具有可以用任何承載者的形狀來構形的能力,可以固如堅冰而散為蒸汽,因而具有柔韌性與適應性。水難領悟,當它虛空時變得無形無狀,很難把握其本質。水自身充滿活力,同時又是事物永不休止的動力因素。水的活力的另一種表現則是它極大的破壞性,如果水沒有循渠道而流,任意無序流動,就會引發洪水災難。如泰瑟(S.F.Teiser)指出的那樣,洪水乃泛濫失所之水,它是一則天下社會失序的隱喻。因而水既是生命之源,也是死亡與毀滅潛在的根源,水的活力如果得不到有效控制,沒有河渠的疏導,水將恣肆橫流,漫無邊際,社會將大亂,文明將無法延續。
西方文化推崇的是火,作為西方活力觀的一種隱喻,火被賦予神圣崇高的性質,力量強大,最具活力,它象征著生命的不息,負擔著照亮黑暗的重任,引導人們積極主動地“去蔽”,“啟蒙”。火代表著斗爭與超越,也表現著無限傳承下去,在有無之中生生滅滅的變化與活躍,它象征著激情,承載著以個人奮斗為主的創新精神。自赫拉克利特提出“火”的著名比喻開始,火就在西方哲學中作為活力的象征延續開來。在畢達哥拉斯派的“中心火”那里,在柏拉圖和斯多葛派的“太陽”的比喻那里,在基督教將圣靈、上帝比作“光輝”、“太陽”的傳統模式那里,甚至在黑格爾常用的“日出”或“燃燒”的比喻那里,都可以看到火的能動性作用是多么深入人心,就連尼采,也十分推崇赫拉克利特,并借拜火教領袖查拉圖斯特拉之口來宣揚他自己的思想。但火具有二重性,積極、熱情、主動是圣火,但如果過度則會帶來灼傷、災難,變成侵害,干涉。
二、水的活力
中國活力觀,是通過對最多變、最富于活力的自然現象的觀察與深思,找到對人的生命原則的基本理解,而水是恰恰能夠表達生命創造活力的最基本的自然現象,它既是自然界存在的基礎,自然順流而下,滋養生命,賦予萬物生機與生命;同時也是人類行為的基礎,沒有生命卻能自發運動,其中包含著人性的指導原則,更是構成人類社會倫理道德體系的基石,中國古代活力觀,主要以儒家與道家學說為主,以水作為隱喻,如“道”、“氣”、“心”、“無為”等核心概念,都根植于水的隱喻。他們把水看作是維系人類生命不可或缺的因素,并且從水中抽象出某些原理、原則、規則,應用于人類社會領域,作為指導人類行為的社會準則。
中國人無論是貧民百姓,封建帝王還是思想家,政治家,都無不贊嘆水的活力——川流不息,翻江倒海,因此水不可逆,只可順只可導,大禹治水就是一個很好的例子。唐太宗以水喻百姓,“水能載舟,亦能覆舟”,孫中山以水比世界大勢,世界潮流,浩浩蕩蕩,順之者昌,逆之者亡。古代哲學家更是從水之處得到思想智慧的啟迪:孔子對水大加贊美,認為水蘊含著豐富的道德原則,如勇敢、有道等,并將其視為理解人類行為的準則;孟子則認為水具有一些好的品德,并借用水性說明君子立身修道要像水的活力一樣堅持不懈;老子認為水滋養萬物卻不居動,賦予水最高的品質;莊子的“逍遙”就像水的自由流動,暢通無阻,活力無限。中國活力觀的核心隱喻水不僅僅是活力之水,更是人格之水,哲學之水與文化之水。
(一)古代儒家的活力觀
儒家學派的孔子與孟子體察自然,尊重自然秩序,洞見到水是自然界中最具活力的事物。他們都對水的品性大加贊美,認為有源之水長流,具有不斷更新自我、與時共進的活力。并且將水看作知識的源泉,理解成為人類行為的準則,認為人類全部道德原則都是蘊含于水的表現形式之中。
有源之水源遠流長,持續更新,最具活力。孔子對水大為贊揚,認為有源之水具有活力,它不斷更新自我,像“逝者”一樣與時共進。“子在川上日;逝者如斯夫!不舍晝夜”。有源之水不斷自我更新,永遠保持活力,像榮譽一樣可以流芳百世。孟子也對水之品性贊美,認為有泉之水不會干涸,它不斷流淌,滋潤禾苗,充溢于溝渠。
活力表現為水其循道而流,而不是像洪水一樣任意無序狂奔。挖河筑堤,引水循著渠道有序地流動,這是創造一個文明世界的第一步。“天下之生久矣,一治一亂。當堯之時,水逆行,泛濫于中國……禹掘地而注之海,驅蛇龍而放之菹……然后人得平土而居之”。禹開渠排水,疏通河道,將汪洋恣肆的洪水引入大海,人民從此安居樂業。水有著順著地形往下流而躲避障礙的靈活性,按照此自然規律治理國家,也決定著國家的平安與幸福。
活力還表現為“水之就下”的自然秉性。孟子對水“自然就下”的品性有著更為深刻的理解與洞見。孟子看到水自然往下流淌的特性,進一步將“水之就下”的品性與人性聯系起來。人性如同水往低處流,總是向善的,人民歸仁是人性之活力的體現,人民向行仁者效忠是具有強大活力的、不可阻擋的運動,“民之歸仁也,猶如水之就下,獸之走壙也”。真正的君王是懂得如何吸引人民歸順的。
活力是內在德性的活力,表現為生生不息、向上的動力,儒家思想中的“道”與“達”就體現了這種活力。《論語》中“道之以政,齊之以刑,民免而無恥,道之以德,齊之以禮,有恥且格”,“士志于道”等等,道與開道引水相連,具有特定的倫理內涵,蘊含著內在德性的活力。君子之道由源泉自然擴展伸張,而不會干涸,就如同水必然循河道而流一樣,自然的規律準則同時成為人的行為的準則與規范。《孟子》中的“流水之為物也,不盈科不行;君子之志于道也,不成章不達”。“達”表征著一股堅強的活力,涌流不息,達于君子之心的道則好似水之溪流。
(二)古代道家的活力觀
道家學派的老子和莊子,認為活力就是“道”的變化無常、難以名狀。道家一方面把水看作是自然界的基礎和原則,同時也將水看作是人類行為的基礎。道是高高在上的原則,貫穿于天地人活動之中,通過水的意象延伸開來。水具多樣性,道則是根植于水的多樣性的活力。
活力是一種生命的活力,是道德感的源泉。它養育萬物,如同水滋養生命與萬物,是生命的原動力。《老子》中道是支配宇宙的原則,它的觀念依托各種各樣不同特性的水。水四處流溢,無意識地賦予萬物以生命意象。道是萬物之源,天地之根,它的作用無窮無盡,永不枯竭,孕育萬物綿延不絕。老子云:“上善若水,水善利萬物而不爭,處眾人之所惡,故幾道”。活力也通過另一個重要概念“氣”表達出來。氣對于人而言,是呼吸與精神活力,也是宇宙的創造物。氣被想象為固體,運動的速度越慢,越不利于體內循環與增強活力。它是身體中一種激活生命的液體,就其最大限度的純潔度而言,我們能夠把它思之為西方的純能(pure energy)。
活力是一種靈活性、柔韌性與適應性,也是一種堅強力。水具有柔韌性與適應性,因而統治者應該仿效水之所為,順從壓力,適時變形。君王要對自己行為負責,人民才能歸順他,所作所為才能符合道德。“君者槃也,槃圓而水圓。君者盂也,盂方而水方”。水最為堅強,從來沒被強者打敗,回避危險最終取得勝利,這也是水的靈活性賦予弱者的一種策略。
活力是以柔克剛,以小勝大的生命力。“道常無名。樸雖小,天下莫能臣”,“天下莫柔弱于水,而攻堅強者莫之能勝,以其無以易之”等等都說明了道是非常樸實而原始的東西,但它能以小克制大,以柔弱勝剛強。
活力是超越現實局限,達到自由的逍遙境界,我們可以通過實踐達到此種境界。這種思想主要體現在莊子哲學中,莊子通過水的寓言故事闡明他的超越現實局限、恣意逍遙的有活力的“道”,即超越生命,大解放大自由的精神境界和獨特的人生態度。“魚相造乎水,人相造乎道,相造平水者,穿池而養給;相造乎道者,無事而生定。故曰:魚相忘乎江湖,人相忘乎道術”。由魚及人,人只有徹底擺脫對有限現實的依托,才能真正將其活力發揮,遨游于無限的自由天地之中。“善游泳池者數能,忘水也”,實踐才是達到最具活力的自由境界的源泉,這種境界的獲得前提是“忘水”,即必須超越現實環境和技術的束縛,無所顧忌,自由揮灑。
中國古代的活力觀是以倫理為本位的,因而活力訴諸于倫理與政治的直接同一,試圖以倫理政治的原理和機制為社會政治服務,實現倫理的社會價值;對于個人則是試圖實現人格完善,人性的提升,最終實現天人合一的和諧的理想境界。這些對于指導人生實踐有較積極意義,有助于人培養道德意識,樹立向上的人生觀,并為社會秩序和政治穩定提供理論基礎。它充滿著辯證法,同時又顯出自身不可克服的矛盾。一方面強調不斷更新自我,滋養萬物的生命力,超越現實與張揚自由,另一方面又主張水之就下,無為與不爭,天性自然的秉性,并將其作為人性的至高品性與美德以及對國家統治者的政治忠告。這樣容易被統治者用來作為維護其專制主義統治的工具,從而壓制個人以及整個社會的活力。
(三)近代活力觀
近代中國社會發生巨大變化,民族危機日益加深,如何認識復雜的社會現實,為中國發展謀求出路,成為緊迫的現實問題。近代中國活力觀的突出特點是強調有中國特色的進化與發展。近代哲學家們一方面繼承傳統哲學的以動態眼光看待世界與人生,積極進取的精神,另一方面引進可以為中國社會變革提供強大理論支撐的西方進化論哲學思潮,形成了強調有中國特色的進化發展的活力觀。
孫中山提出了“突駕”的進化發展觀,將人類社會發展與自然界的發展區別開來,人類社會的發展要靠“人為力”的推動,不能僅靠“自然力”的進化。社會只有在自然力與人為力相結合中向前發展,革命才有可能取得成功,孫中山的“知難行易”把行放在首要位置上,要求中國人民必須有一種奮發圖強,勇于實踐的精神狀態即活力,通過共同的奮斗努力,改變中國的落后面貌。
近代活力觀進一步倡導“以人為本”的精神。近代思想家站在現時代的立場上重新認識人,他們意識到對社會的改造首先是對人的改造,只有深刻理解了人的本質,了解新時代所需要的新人格,才能更好地推動中國進步與發展。如康有為明確肯定人欲的合理性與正當性,人類社會得以發展是因為人具有不斷為滿足欲望而努力奮斗的活力;梁啟超新民說提出新人格的獨立自主的主體意識,強烈社會責任感和進取冒險精神的三種品格,則是對有活力的人的內涵的豐富說明。
近代活力觀主張自由的精神,反對政府對于社會的過多干涉,啟蒙思想家與自由主義者杜亞泉在減政主義一文申明確說到,政府對于社會,只能養其活力的源泉,而不要使之涸竭,只能順其發展的進路,而不要設置障礙。只有這樣,社會的活力才能順暢發展。政府要盡可能創造自由發展機會,而不能過于干涉國民,給國民造成嚴重負擔。他認為“干涉甚則礙社會之發展,擔負重則竭社會之活力”。照杜亞泉看來,保證社會不發生專制集權現象以及保持足夠活力的重要條件之一,就是在于要有一個民間的獨立空間。政府必須受到法律的嚴格限制,才能避免對于社會進行過多的干預。社會活力具有偉大的創造力量,一國的興衰就是看它的社會活力是受阻而涸竭還是得到通暢的發展。
三、火的活力
火體現了西方活力觀的基本精神——“邏各斯”與“努斯”精神。火是流動變化的,活力思想在西方文化背景中大致經歷了如下幾個階段。
(一)古希臘本體論活力觀
最早的活力思想可以追溯到古希臘的赫拉克利特,火在赫拉克利特那里,是最具活性、永恒性、流動性、生動性的本原。火是能動的塑造或創造本身,是變中之變,最具活力,對赫拉克利特而言,“對立與流變存在于每一具有活力事物的本性之中”。火類似于人的靈魂和能動的精神,它之所以能夠自己運動,就在于具有自身的規律,即所謂的“邏各斯”。活力在阿拉克西戈拉那里則體現為“努斯”——作為推動萬物的原始力量,普遍的世界精神。努斯作為一種無形的精神力量,有著無限活力,極具能動性,亞里士多德的“隱得來希”(cntelechie)則將古希臘活力的精神實質“邏各斯”與“努斯”精神通過對內在目的概念的闡釋完美地結合起來,“隱得來希(cntelechie)”,意義是“實現”是內在能動性或能力的實現。這種具有內在目的性和活動性的“隱得來希”決定著生命的本質,賦予有機體以“生機”,成為合理性的實現過程,使之行為趨于完善與合目的。活力是“努斯”與“邏各斯”的內在統一,“邏各斯成了有機生命的邏各斯,努斯的生命沖動則有了內在的尺度和規定性。”活力是生命沖動與理性的有機結合,是理性的生命沖動。
古希臘活力觀與希臘哲學崇尚知識的理性主義與人文精神一致,希臘民族是有活力的,他們在命運面前始終保持著積極樂觀向上的態度。
(二)中世紀基督教神學活力觀
整個基督教時期的活力觀在神學框架內對上帝的活力作了確證:上帝是宇宙最初和最后(有目的性)的原因,他是純粹的現實性或活力。這時期活力觀中對人精神世界,內心世界的精神寄托,以及自我意識的萌芽,為文藝復興和近代強調人的自由以及主體性的活力觀作了準備。
“邏各斯”思想在基督教哲學中得以延續,基督教教義中采用了許多希臘哲學諸如邏各斯、精神、靈魂等概念。邏各斯與道基本同義,在基督教哲學中,火一般的精神與氣息與上帝相通。道的思想在教父哲學集大成者奧古斯丁那里得到最為系統的闡述,他將道之說理論化,提出著名的“光照說”,顯然是對古希臘崇尚火的精神特質的傳統及火隱喻的承襲。靈魂有三種功能,記憶、理智和意志,這三者不是三種活力,而是一種活力;不是三個心靈,而是一個心靈。奧古斯丁將這三者看作一個生命,一個本質,一個心靈,但三者又是各自獨立的,基督教神學中上帝是最具活力的,它無時無刻不在創造。世界由上帝創造而來,上帝的創造是連續的創造。值得一提的是,奧古斯丁在認為上帝是最具活力的同時也為人的活力留下一席之地,似乎潛伏著一種意志的個人主義矛盾;他在解決知識與信仰關系問題上的路徑頗具獨特性,即從人的自我意識出發,肯定人的知識的確定性。
(三)近代啟蒙理性活力觀
哲學研究主題由神向人轉換,自由精神的傳統得以延續,人的自由與理性成為活力觀的特質。許多哲學家明確提出理性與自由的原則,如斯賓諾莎認為“自由人”是“純依理性的指導而生活的人”;洛克認為我們是生而自由的,也是生而具有理性的等等,而最為突出的則是萊布尼茨的“個體能動和諧”的活力觀。
萊布尼茨的活力觀體現在他建立的“單子論”的哲學體系中,萊布尼茨明確提出“力”的概念,認為力是有組織作用、能夠自我決定、而且具有目的、同時也能限制自己或有抗阻的力量,物體的能動性和活動就根源于這種力或靈魂之中。如同羅素所說,力的概念在萊布尼茨哲學體系中處于中心地位,這個概念與他哲學體系中的每一部分都有著非常緊密的聯系——如與能動性、自由和決定理論等的緊密聯系。萊布尼茨提出的另一重要概念即單子,更加清楚地說明了活力的特點。每一個單子都是能動的,有活力的,在欲望的驅使下不斷變化,由單子構成的宇宙也因而成為充滿活力與生機,無限差異的單子構成和諧的世界圖景。萊布尼茨形認為,人的能動性與豐富性使之具有活力,但人的活力不僅僅體現在其知覺與欲望使之具有內在統一性之上,不僅僅在于與動物同質的沖動與本能之上,而是存在于更高意義上的活力——人之所以為人的規定性即人的自我意識與意志自由之中,不過可惜的是萊布尼茨的關于繁榮與完善國家的建構中似乎并沒有強調臣民即個體對于達到幸福狀態的積極的能動作用,而是訴諸上帝,認為只有愛上帝,模仿上帝才能獲得幸福,才能獲得美德或善,從而顯出其“個體能動和諧”活力觀的缺陷。
(四)德國古典哲學主體性活力觀
這一時期的活力觀既延續了啟蒙精神——理性主義、批判精神、自由的理想和歷史進步觀,同時又有其突出的特點,即深深地打上了主體性的烙印。
康德的“人為自然界立法”將作為主體的人置于整個宇宙的中心,確立了辯證性的、能動性的、超越性的主體性思維方式,豐富了活力觀的內涵。主體性活力強調人的主體性和自由,主體是有活力的主體,主體的活力首先體現在主體有很強的自我意識和主體意識,能夠對自身進行批判性反思,以“主體自我批判為全部哲學批判的出發點”。主體的活力還表現在主體有著充分的認知能動性,通過三種能力即感性直觀能力,知性思維能力和理性綜合能力展開認識過程。主體性活力不僅僅表現為主體的認知活力,也表現為主體道德實踐的活力。主體活力還表現為審美的活力,一種審美鑒賞和藝術創造的活力。這種“關聯著想象力的自由的合規律性的對于對象的判定能力”的活力指向非功利的目的,超越了利益關系,是審美理想的實現。
在黑格爾那里,主體是充滿活力的實體,因為它能夠自我認識,而且能夠通過自身的運動自我實現,因而最具活力。這一思想體現在黑格爾的“絕對精神”這一基本概念之中。絕對精神有產生一切對象性存的能動性活力,因為它內在地集中了實體的客觀性原則與主體的能動性原則,黑格爾的活力觀中強調否定性原則的巨大力量,辯證的否定決定了發展過程中的新陳代謝。構成前進運動的強大動力。在否定原則之下,“沒有東西是永恒不變,沒有東西是絕對神圣的,而且這否定原則能夠冒一切事物的任何危險并承擔一切事物的任何損失”。否定原則表征著一種活力精神,即批判的革命的精神以及不斷創新、開拓前進的精神。
(五)生命哲學生命創造的活力觀
生命哲學家賦予生命的本質以本體論意義,認為生命的本質是一種富有創造性的活力,一種可以自由釋放的能量,可以稱為“活力”(既區別于物理學的“力”又區別于傳統哲學的“精神”)。生命是主體對自己存在的體驗與領悟,是心靈的內在沖動、過程,并且認為世界上一切事物與現象是具有活力的、能動性和創造性的生命存在,形成生命沖動的活力觀。
柏格森的生命創造活力論以“生命沖動”為標志。綿延是“生命之流”流動連續性的表現,也是一切活的生命及運動變化的先決條件。生命具有極度的活力,“它像一發炮彈,它炸成碎片,而每一個碎片又是一個炮彈;生命像一團焰火向上發射,或像一股噴泉向上噴出”,從起源開始就是沖動的繼續。柏格森用描述人類精神現象的概念如“直覺”表示生命的本質,并將其運用于對社會問題的探討。他區分了封閉的和開放的兩種社會,封閉的社會是靜態的,缺乏活力的,它的最高理想是忠順和服從,思想根源是理智;開放社會是動態的,有活力的,它的道德理想是自由創造,思想根源是直覺。
齊美爾受尼采和柏格森的影響,在晚期試圖建立活力論的哲學。在生命直觀中,齊美爾圍繞兩個相互補充的定義“額外生命”和“多于生命”系統地闡述了他有關生命的活力觀。生命是一股貫穿世世代代的洪流,“只要存在生命,就會生育出生動活潑的東西來”。生命的活力在于它作為一個有機整體,生生不息地進行著創造,而且持續不斷、繼續奔流的趨勢不可阻擋。生命的活力在于創造和超越,齊美爾將生命的活力擴展到人類社會的各個領域,尤其是社會歷史領域,認為由宗教、政治制度、經濟結構等構成的文化世界形成于生命的創造。
四、結 論
綜觀中西方活力觀的演變史可以看出,盡管活力問題從哲學誕生起就進入到哲學家們研究的視域,但到目前為止并沒有嚴格意義上的活力概念,只是形成了較為樸素的活力意識與活力觀念。隨著人類社會不斷發展,人類自我意識不斷提升,社會發展成為時代的本質特征和人們的普遍信念與現實要求時,活力問題才又一次受到人們的關注。活力問題成為社會關注的主題,活力概念成為社會發展理論的重要范疇,是與社會發展,與人的主體意識發展密切相關的。
中西方活力觀的主要區別是:首先,兩者的理論依據不同。西方活力觀的理論依托是主客二分的哲學思維模式,把人的意識提到至高無上的地位,將人的主體能動性看作是活力的重要內涵。中國活力觀的理論依托則是天人合一的思維模式,強調人與自然的和諧統一,因而強調生命的自然活力,且活力觀更具人文意蘊。其次,兩者關于活力的本質認知不同。“活火”的隱喻說明了西方活力觀強調動,動在觀念上表現為一種永往直前的進取精神,在行為上表現為個人的創造,冒險與競爭。西方活力觀把沖突與斗爭看作是活力的重要表現,活力觀是創造外張型。“止水”的隱喻說明了中國活力觀注重靜,活力服務于和受制于整個社會的和諧。對待活力的態度非常矛盾,一方面強調生命的活力,超越現實的自由精神,另一方面又擔心活力破壞性一面引起社會的失序與混亂,結果反倒壓制個人創造力和活力,中國活力觀把以小勝大,以柔克剛看作是活力的表現,活力觀是穩健內斂型。再次,兩者應對活力的方式不同。西方是典型的個體創造式應對方式,即鼓勵競爭,強調個人的創造,賦予個體發展足夠的自由空間,而中國則是社會和諧式應對方式,即強調順應與適應,人與自然的和諧,人與社會的和諧,對個體發展干涉控制過多。
但是中西方活力觀并非截然對立,兩者存在著相融之處。首先兩者在活力內涵的基本認知上是一致的,即認為活力最基本的涵義是生命力,它是所有活的機體包括社會生存發展下去的基本力量,尤其對于人類來說非常重要。自由是活力最高的精神境界,同時也是達到活力的必要條件。其次,兩者對于活力的把握遵循著辯證法的思想,認識到活力孕育于事物運動發展之中;活力具有二面性特征,對人類有利的一面與不利的一面;活力具有比較性特征,它是在與不活的,被壓制的,被動的,靜止的,封閉的,死的等等相比較中獲得自身的說明。再次,兩者都將活力與人,與社會發展問題緊密聯系起來,都強調作為主體的人的活力,認識到活力問題是社會發展理論中的重要主題。最后,兩者的價值取向具有一致性。有活力的人會不斷改善自己的生存情境,使自己的生存更加有意義。活力也會推動整個社會的進步與發展,即成為社會進步與發展的動力之源。
中西方活力觀流變的梳理,對于社會活力的一般性研究有重要的借鑒作用。它們在活力觀問題上的共識與差異,為我們正確理解社會活力的本質提供了有益思路與視角,也為我們建構社會活力的體系提供丁宏大的理論支撐和方法論上的啟示。
(責任編輯 文 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