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域外小說集》存書毀于大火了嗎？

眾所周知，魯迅和周作人兄弟合譯的《域外小說集》在東京出版后銷售失敗，給魯迅留下了許多痛苦的記憶，并促使他放棄在東京的游學生活輟學回國工作。但是，這本銷售失敗的《域外小說集》卻在2007年的中國書刊拍賣市場上創造了神話，在收藏界和媒體上引起了強烈的反響。據《北京商報》報道：“11月4日，北京海王村2007秋季拍賣會為藏家準備的有關新文學運動書刊中，魯迅先生的早期版本著作《域外小說集》以29.7萬元拍賣成交，同場魯迅編著《北平箋譜》1933年編號簽名本以41.8萬元落槌，這是還新文學版本書應有的尊嚴。競得者為同一位北京魯迅著作版本收藏家、研究家。”該報同時說：“《域外小說集》是魯迅先生與胞弟周作人合譯的短篇小說集。1909年出版后分別在日本東京賣出21本，上海賣出20本上下，余書存放在上海寄售處時不慎失火，將書與書板全部化為灰燼。此書初版初印本也成了魯迅先生著譯發行量最少的一部。離奇的是，今年3月的一天，此書在孔夫子舊書網以1元價起拍，顯然是出售者不知1909年版《域外小說集》的稀見度。網上雖3天內以19999元成交(提前撤拍)，但此書是以1元1本的價格與其他數百冊日文舊書一同由潘家園經營者收購來的。后賣家詳知《域外小說集》的珍貴，遂以4萬元、6萬元、10萬元在潘家園節節攀升售價，均未成交。11月4日中國書店秋季拍賣會才創出29.7萬元如此天價。”

12月21日的《文匯讀書周報》刊登了舒蕪先生的《周啟晉藏〈域外小說集〉〈北平箋譜〉跋》：“先友周紹良先生二○○五年逝世，世兄啟晉數以先人紀念集及遺著事來商，兩年于茲。頃以新得異書《域外小說集》(第一冊)、《北平箋譜》二種來示，命為跋識。謹案，《域外小說集》希世珍奇，今所知存世者七，分藏中國國家圖書館、中國現代文學館、北京魯迅博物館，此本次第八，書品佳良，蓋有神物呵護，歷劫不磨。余以耄耋衰病之年，幸得一見，彌平生之憾，啟晉世兄之惠也。《北平箋譜》解放后有重印本，此原版初印，版權頁編者魯迅、西諦，皆親筆簽名，序言作者魯迅、書者天行山鬼，印章皆出版后逐本加蓋，今亦天壤間罕有。‘老見異書猶眼明’，拜觀贊嘆，歡喜無量。翻念紹良先友之長往，未得共此樂也。二○○七年十一月十三日，舒蕪敬識。”可見，在這次拍賣會上競得“希世珍奇”《域外小說集》、《北平箋譜》的“北京魯迅著作版本收藏家、研究家”就是周啟晉先生了。

2008年1月9日的《中國文物報》刊登了著名收藏家謝其章的《〈域外小說集〉拍賣親歷記》，謝先生采用魯迅的說法，《域外小說集》除了在東京和上海銷售出去的二十多套，在上海廣興隆綢緞莊寄售的都毀于（1914年或1915年）大火。但是謝先生又指出：《域外小說集》除了周氏兄弟贈送友人，以及蔣抑卮贈送給圖書館、社會名流和友人的書之外，從周氏兄弟的往來信件和日記中還可以看出《域外小說集》存世的數量：“魯迅在老家到底有多少存書不清楚，數量看來很可觀，寄到北京有日記可查的是19套書送了13人，還有的余書卻不知下落，這個下落有兩個意思，一個是北京的余書，一個是紹興的余書。”

其實，《域外小說集》存世的數量，遠遠不止舒蕪先生所說的這八本。魯迅所說的在上海廣興隆綢緞莊寄售的《域外小說集》都毀于（1914年或1915年）大火這一說法只是來源于聽說，并不符合事實，但是卻誤導了眾多的讀者、研究專家和收藏家，眾多的研究著作和魯迅傳記也都基本上采用魯迅的這個說法，使得《域外小說集》“成了魯迅先生著譯發行量最少的一部”。在2007年11月出版、朱正先生所著的《一個人的吶喊——魯迅1881——1936》也引用了魯迅的說法而未加辨別。因此有必要更正以正視聽。

魯迅在1920年撰寫的《〈域外小說集〉序》中回憶于1909年出版《域外小說集》時的情況時說，原計劃“待到賣回本錢再印第三第四，以至第X冊的。如此繼續下去，積少成多，也可以約略介紹了各國各家的著作了”。因此，在第二冊的末頁還預告了今后將要出版的小說篇目。但是，《域外小說集》的銷售很不理想，結果“大為失敗。第一集（印一千冊）賣了半年，總算賣掉二十冊。印第二集時，數量減少，只印五百本，但最后也只賣掉二十冊，就此告終”[1]。“于是第三冊只好停版，已成的書，便都堆在上海寄售處堆貨的屋子里。過了四五年，這寄售處不幸被了火，我們的書和紙版，都連同化成灰燼；我們這過去的夢幻似的無用的勞力，在中國也就完全消滅了。”[2]“所以現存的書便成珍本，但當時誰也沒有珍視它。”[3]不過，廣興隆貨棧的火災并沒有將《域外小說集》未售出者都化為灰燼，據上海廣興隆綢緞莊老板蔣抑卮的女兒蔣思壹女士回憶：“她在少年時期常常看到家藏的一大堆《域外小說集》，也曾檢讀，直到‘文革’前這些書還在，后來毀于十年浩劫之中。”[4]另外，《域外小說集》“出書后，除魯迅先生自己分贈給親朋好友外，抑公也一面親自將魯迅先生的書贈送友人，一面通過浙江國立圖書館分贈社會名流學者。因此《域外小說集》廣為流傳，決非僅此出售的四十本之數”。[5]唐弢先生在談到《域外小說集》的書話中也指出過：按照魯迅的回憶，“東京版《域外小說集》流行于人間的，似乎只有四十部左右。但其實不止此數。魯迅每印一書，常好持贈知音，而蔣抑卮回國后，也曾托浙江省立圖書館大批捐贈，在卷首空頁上蓋一印云‘浙江省立圖書館輔導組代紹興蔣抑卮捐贈’。我曾從別的圖書館里看到。”[6]黃裳在2000年發表的《關于〈金陵雜記〉》一文中的記述：“沈（鵬年）君有一種‘習慣’，久借不歸。從我這里‘借’去的《域外小說》初二集，木刻原本魯迅的《會稽郡故書雜集》，鄭西諦的手稿《紉秋山館行篋書目》，和其他明刻書等。時間已過去五六十年，沈君素有珍藏新文學書秘本之好，希望諸書、特別是《金陵五記》的后半部，仍有還來之日，得成全璧，不禁企予望之。”由此可知，沈鵬年手中應當還有一套初版本的《域外小說集》。

除了周氏兄弟及蔣抑卮的相當數量的贈書之外，魯迅和周作人以及蔣抑卮都還有一些存書可能度過“文革”的劫難留存下來，因此《域外小說集》存世的數量恐怕絕非僅僅八本，而可能會有幾十本之多。另外，據一位著名的藏書家透露，近日在上海的收藏市場上又出現了兩本《域外小說集》的初版本并在收藏界引發了一場爭奪戰。相信隨著時間的流逝，會有越來越多的《域外小說集》現世。最后需要特別指出的是，《域外小說集》存世的數量可能會有幾十本之多，但它仍然具有重要的收藏價值，可是如果它的價值僅僅用拍賣市場上的價值來衡量，或者說僅僅淪為被收藏家熱炒的藏品，那將是魯迅先生最大的悲哀。

[1][3]魯迅1932年1月16日至增田涉的信

[2]《〈域外小說集〉序》

[4]據蔣思壹與陳夢熊在1984年8月20日的對話，轉引自陳夢熊《〈魯迅全集〉中的人與事·魯迅與蔣抑卮交游考》，上海社會科學院出版社，2004年出版

[5]孔寶定《魯迅與蔣抑卮》，《華東師范大學學報》1983年第2期

[6]《唐弢書話》，第91頁，北京出版社，1997年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