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的顫抖（組詩）

蝴蝶的翅膀馱著春天飛翔

與春天碩大的身軀相比

一只蝴蝶是多么渺小

但我在一次透析之后醒來

挑開病房的綠紗窗看到的春天

輕如青煙

薄如蟬翼

被幾個孩子追逐的一只彩蝶

仿佛輕輕扇動翅膀

就可以將它輕輕馱起

時光在顫抖

我看到時光在顫抖。果實摘盡的樹枝上

鳥的羽毛在脫落；風的咳嗽

在加重。更讓人擔心的是——

那么多背負秋天行走的人，在呼應

我看到時光在顫抖。漸漸明亮的屋檐下

冰凌在融化；燕子的老巢

在翻修。而恢復了花的呼吸的人

要重新成為好鐵匠，鍛打出一段好時光

我又回到了人世

我又回到了人世，來到

親人、朋友和陌生人中間

我看見——前世的屋檐

已棲息著嶄新的燕子；刀劍相向的人

平息了干戈，在勞動的河邊，相互唱和

哦，天空湛藍，大地明麗

污濁的肺腑，重新吐出花的氣息

蝸牛在奔跑，蜂蝶在舞蹈

一只螞蟻終于爬上那棵老槐樹的頂梢

——等它返身下來

風，仍沒有將我吹老

我們要時常保持相愛的姿勢

我們要時常保持相愛的姿勢，以待那

突遇的風險和不測——比如

在一場大火中，你的身子要在我的背上

在一次車禍中，你的頭要在我的懷中

在一場洪水中，我的腳要立于巖石

屏住最后的呼吸，雙手，將你高高地托起

而在我們期待已久的沙漠旅行中，如果不幸

被一陣風暴吹散，吹得失去了行走的力量

爬，我們也要彼此爬向對方——

這樣，事故之后，多年之后

當那些清理現場的人，當那些考古的人

看到我們的形態和身姿，就會指著

我們的尸體或骨頭說：

“諾，這是一對相愛的人！”

人民東路

十幾個女人，一字排開

剛離開莊稼的手，告別機器的手，撥開嬰兒奶嘴的手

一律握著一把鞋刷、一塊擦布

臉色和神情，像剛擦到一半的

尚未打蠟的鞋面，灰，暗——

構成這個早晨，人民東路的，堅硬

底色

看到我走來，她們的目光

從藏得比鞋墊還深的羞怯和渴望中投向我

——我的鞋還不太臟。但我確知

我無法再以正常的速度，通過這段距離

我打量著她們——這些七姑八姨、阿姆阿嬸

茫然地——

手里攥著的一枚硬幣，不知投向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