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人如蠶
詩人如蠶,不吃足該吃的桑葉,不蛻皮四次,不排泄出體內的最后一粒糞便,不修煉到通體透明,是絕對吐不出真正的絲(詩)來的。不到時候就急著吐出來的,即使含有絲的成分,更多的,也還是口水之類。
自然而然
二十年前,我曾在《解放軍文藝》上說過這樣的話:最好的軍旅詩,是戰士們的醉話和夢話,是獨自遙望家鄉時的心靈獨白。為什么說它們“最好”呢?因為它們不是刻意“做”出來的,而是情不自禁的情感流露,沒有任何斧鑿痕跡。軍旅詩如此,其他題材的詩同樣如此。讀李商隱的《樂游原》,讀孟浩然的《春曉》,讀陶淵明《飲酒》中“結廬在人境”等篇什,都覺得是脫口而出,自然而然。愚以為,這樣的詩,才是最好的。
自欺欺人
詩以及其他樣式的文學藝術,其本質和宗教是一樣的,都是善意的“自欺欺人”!“自欺”者,詩人借詩排解內心的煩憂,并在詩中寄托自己的人生理想和精神,企圖因詩之不朽而朽,就如李賀說的那樣:“唯留一柬書,金泥泰山頂”;“欺人”者,有二,一是用詩尋覓更多的知音,二是撫慰他人的心靈。
詩的“用”處
西方某商人路遇某詩人,商人以嘲弄的口氣問道:“請問詩人,詩有什么用呢?”詩人沒有直接回答,而是反問:“請問商人,鳥語有什么用呢?花香有什么用呢?”詩人的反問巧妙而有力,同時也最形象地說出了詩之“用”。詩之“用”,完全是精神的,心靈的,非物質的。嘲弄詩之無用,只能顯示自己的庸俗。世有“我窮得只剩下錢了”的哀嘆,卻無“我窮得只剩下詩了”的哀嘆。說到底,人是一種精神動物,重利忘義為人不齒,重錢輕詩甚至辱詩,更是人的悲哀。詩不僅是一個人的精神高度的標志之一,也是一個民族的精神高度的標志之一。美國“9·11”災難之后,人們能夠想到的安慰死者的最高方式,就是詩。
同而不同
人類的寫詩歷史,已有幾千年了,人類心中所有的意思,差不多都已經被表達過了。現在仍有無數詩人在寫詩,但可供表達的新意思卻不多了,多的只是形式、角度、觀念等不同而已。但正是這些“不同”,給我們留下了無限的空間,我們要做的,主要的就是找到這些“不同”,并把它們表現在詩中;而讀者期待的,也主要是這些不同吧?
同樣是寫送別朋友,讓我們看看大詩人們究竟是怎樣“不同”的吧。王勃用的是寬慰方式:“海內存知己,天涯若比鄰”;王維卻正好相反:“勸君更盡一杯酒,西出陽關無故人”;李白似乎更高明一點,他什么也不明說,只說:“孤帆遠影碧空盡,唯見長江天際流”!古代的木船,航行速度應該是很緩慢的,但即便如此,友人乘坐的船也已經消失在天邊了,可李白呢?還在原地站著,望著……誰能計算出李白已目送了多長時間?誰又能計算出他的惜別之情到底有多深、多厚?
這只是一個“同”中的三個“不同”,還可以寫出五個不同,十個不同……而無數個的“同”中呢?又有多少“不同”可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