謁趙翼故居
在三個問詢電話的引導下
穿過湍急的人流
穿過喧囂的街道和流行音樂的聲浪
在巨幅廣告牌的背后,炸羊肉串的焦糊味中
在后現代不知所云的涂鴉里
繞過一個個“拆”字
繞過一個個“拆”字
再拐過迷宮或者說暗碼似的小巷
趙翼故居慢慢踱進了我的眼里
時間隱去了我接近趙翼的過程
這一隱,就是近百年
“皓首猶勤手一篇,叢殘舊稿卷盈千。”
詩行在漆黑的空間漾出水紋
引領風騷的花在綽約開放
稀落的掌聲全拍在了時間之外
裝點歷史的,是閃閃爍爍的霓虹燈影
是一聲聲沙啞的咳嗽和嘆息
黃羊在沉靜,黑陶在凝思
沒有激動,沒有言語,也沒有一張車票
能載得走我的黯然神傷
黑梁,破瓦,斑壁以及幽暗的物象
深陷的眼窩裝滿詩化的虛影
我的平靜不再寂靜如初
面對幽暗屋子里發出的暗沉之光
我無法再若無其事地呼吸
坐禪的是一塊匾牌
是間或消失的一二聲輕輕的腳步
趙翼故居,古常州城里的一口幽深古井
被晾在濕漉漉的江南心臟
不緊不慢的時光
正把井中的水在一點點抽干
陶都印象
比范蠡制陶的傳說
更為長些,是良渚文化的碎片
教授,和陶都的紫砂壺一樣的多
散在世界的,每個角落
不露聲色,但無時不在發著暗沉的光
“堯讓許由,舜讓善卷”
善卷浪跡天涯,在善卷洞隱居避世
生生不息滋養了陶都的謙遜
周處改過自新后
陳維崧的詩詞婉約著中華大地
的的嗒嗒刮起的旋風
是徐悲鴻的馬,是民族生生不息的精神
尹瘦石的筆剛勁枯瘦
在宣紙上揮灑出一股股清泉
和陽光一樣高的銅官山
高不過我們挺直的脊梁
和雨水一樣秀的西氿東氿滆湖水
則是我們賴以生存的營養
我看見過洪水、大火以及地震
我看見過潘漢年的眼淚
但我唯獨沒有看見滿目蒼涼后的陶都
在內心會猛然轉身,或者停頓
湖泊和炊煙,國山碑和漫草的古龍窯
在陶都賦予著同樣的含義
面對炫目和紛繁的彩繪和頌歌
我只能抄近路趕回家,窩在小小的書房
用一壺溫熱的陽羨紅茶
來清洗眼睛,清洗快要麻木的神經
在陶都廢棄的亂壺碎片上
凌亂、尖碎的樸素良好愿望
是父親咸質的汗滴,是母親皸裂的手
養活五色土的地氣
構成陶都大地溫暖的源泉
是我青笛橫吹出滿席的鄉情鄉肴
我愿意變成一只七千年的陶罐
從陶都出發,站在世界的任何地方
卓然沉默,冷靜且堅強
在金陵,我是一塊沉默的石頭
我看到越來越長的高速公路
只拐了個大彎,便把我扔在了六朝古都
中央門聳立的城墻表情,莊嚴肅穆
有過五關斬六將的輝煌經歷
也有敗走麥城的悲傷
呈現的全是鐘山風雨的印象
整齊的法國梧桐卷起綠色的波浪
一浪一浪把我送到六路匯聚的轉盤口
那是南京市頤和路2號省作協大院
生產作家和詩人的殿堂
那神圣的島嶼,四面楚歌的島嶼
我走進走出,只是一塊沉默的石頭
金陵,如此富貴的文字
一切的榮耀和疼痛在流年中沉浮
成黑夜我孤獨守望的千年一嘆
在外鄉,總有一些寂寞趁著黑向我襲來
在春天的夜晚,在一朵虛幻的花中
太湖源頭之水,正淌過我的情人
流在秦淮河畔我孤獨的身體里久久徘徊
霓紅幻影胭脂粉黛的秦淮河
那決不是我的家,我的家
是原野的茶花,被我放在了茶杯里
任激情的水,一次次浸泡
喝一口,心里就舒展一次
六朝古都里沒有風
風的翅膀折斷在山谷里去了
古都里沒有鳥鳴蛙唱
鳥和蛙跑到田野、森林和高山上去了
古都里也看不到月亮
看到的,只是一塊塊站立著的石頭
在金陵,我也是一塊沉默的石頭
為了愛而遠走他鄉,此刻擺渡我睡意的
是黑夜里灼灼燃燒的一朵百合花
因了縷縷的花香,我清醒著
醒在金陵十層樓的高度
向上是天堂,向下,是地獄
浙江浙江,看你一眼我就走
眼睛比車速更快一點
那一抹油菜花的黃,在窗外搖晃
側身而過的河流,以及被蠶食的青山
是浙江寂靜的水墨,在我眼中
憂傷而憤怒地一閃而過,再閃而過
當然,天空是高遠開闊的
不時調整我的情緒,在一縷飛翔的黑色中
翻蒼山渡錢塘,我依稀看到
穿著嫁衣飛翔的蝶,在紊亂的喘息里
飛到了豁然開闊春天的舌尖
降臨到花朵小小的心臟
天漸漸黑下來了,我知道必定還有一盞燈
有先生的咳嗽和沈園里一懷愁緒的
忽明忽暗的眸子,正穿過時空的紹興
正等待著一個能夠傾聽的人
走走停停,眼睛已擁擠不堪
在寧波或者在杭州
面對溪口滑稽偽劣的光頭老蔣和突來的手
面對飛紅點翠下的一座殘橋
如果我哭不出聲來
那是我想說的話已被風生生收回
紅燈綠燈,談笑風生的老外,斑馬線
初春的微語中,晃動的滾滾人群
像爬滿了象形文字的陶瓷碎片
尖銳凌亂而沉默龐雜,無調性奔向我
瞬間,又在我的眼中呼嘯而出
讓一場驟起的風暴歸于寧靜
浙江浙江,匆匆的過客看你一眼我就走
我的背景是空濛西湖的三潭印月
水影中我是一塊沉默的石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