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優秀的詩歌作品,都以其美學品屬證明,詩歌是人類智慧的結晶,也是民族文化的薈粹。中國被譽為詩的國度,不僅因為中國詩歌史源遠流長,在漫長的歷史歲月中,曾誕生過無數才情卓越的詩人,他們以神奇的想像、靈妙的構思、精湛的語言和優美的意境,創作了無數優秀的作品,而且因為這些優秀作品以薰風細雨潤物無聲的方式,塑造了世代中國人的審美心理和文化性格。因此,對于詩歌的閱讀、吟誦和創作,已成為世代中國人自覺的文化需求和審美需求。近些年有一種很鮮明的文化現象,即各級領導干部的詩作,頻繁見諸報刊,特別是高層領導,由于知識結構的遞嬗,表現出開闊的精神視野、深厚的文化積淀和純熟的語言技巧。去年,我有機緣曾三次與馬凱同志促膝相敘談論詩詞,又承贈《馬凱詩詞存稿》,于是我便能沿著情韻優美的通幽曲徑,走進他的詩歌世界,感受他的詩家稟賦和藝術才華。
《馬凱詩歌存稿》由望遠篇、滄桑篇、感悟篇、寄情篇、抒懷篇和攬勝篇六輯組成,或托物言志,或寓情于景,都在五彩繽紛的意象群落中,包蘊著他的愛國情思、哲學理念、人生見解、價值取向和審美理想,內涵豐富、意韻深邃?;仡櫄v史滄桑、緬懷偉人業績、謳歌抗洪壯舉、贊頌時代精神,這些篇章都是筆酣墨飽氣貫長虹,在廣闊時空中構筑了英雄史詩的畫廊。然而,馬凱詩詞的精神內核和藝術精髓,是以鮮活的意象符號,表現人格精神和高尚情操。在他眼中《紅日》是何等壯觀:“煦相接,/綠相偕,/東來紫氣盈川岳”;它是“升,/也燁燁;/落,/也燁燁”,正是磊落胸襟的象征;而《明月》又是何等淡雅,“皓無暇,/素無華,/悄悄來去靜無價”。只有這樣才能成為《自在人》:“伴春來,/潤花開,/只為山河添新彩。/試問安能常自在?/名,/也身外;/利,/也身外”。如此簡約凝練,卻闡釋了人與自然相和諧、人與社會相和諧、人與自我相和諧的真諦。他的詩總是以小見大、因微知著、咫尺天涯,哪怕一山一水一草一木,也是淡泊名利寧靜致遠的性格寫照?!斑b看天邊一線來,/濤聲漸奏萬騎雷。/拔江立水排空過,/試問誰能掣浪回”(《七絕·錢塘觀潮》),他靈巧地捕捉到時間過程中的一個瞬間,卻表現出自然律力不可抗拒,猶如歷史大潮不可悖逆!馬凱以哲學理念為沃土,生長出絢麗的詩藝之花,他相信“萬象蒼穹總有緣,/千般歲月本無邊。/繩長難系陽西落,/夜盡正催日東圓”(《七絕·夜盡日圓》)。他明徹遵循自然法則,方能心寧神怡;“黃河流,/長江流,/流向東方不掉頭。/何須酒解愁。/醒悠悠,/夢悠悠,/夢到美時恐止休,/天明還步樓”(《長相思·贈友》)。如是詩詞,都在深邃的哲理意蘊中,融解了時間與空間、物質與精神、主觀與客觀、有限與無限、暫時與永恒的辯證關系,從而恰當地尋找到自己的生存位置和使之心理平衡的支點,方能自安自足自信安祥而快樂!在中國的文化源流中,儒家入世的莊嚴執著和道家出世的疏淡灑脫,相輔相成地塑造了傳統知識分子的人生理念,“春來秋往非人力,/葉老枝新本自然。/似是無為真自在,/難得有度果安恬”。馬凱的這首《七絕·讀〈道德經〉》就更具體地闡發了積極進取與無為精神的有節有度的統一,只有這樣人生方能“無痕融水去,/盡在蘊春生”(《七絕·瑞雪》),這是道德自律和人格操守,也是無私奉獻精神。
黎巴嫩的偉大詩人紀伯倫,以其《先知》的出版而享譽世界,他說:“在學者和詩人之間伸展著一片綠野,如果學者穿走過來,他就成個圣賢;如果詩人穿走過去,他就成個先知?!保ā断戎返?006年版第89頁)馬凱能夠徜徉于他的詩歌綠野,不僅因為他富有深邃的哲理意蘊,而且因為他富有豐盈的文化內涵和亮麗的人性光采?!肚迤綐贰乜谟^瀑》、《五古·都江堰感懷》、《七絕·尋訪杜甫草堂》、《七古·南陽武侯祠感懷》、《古風·登岳陽樓》、《七古·懷遠祭禹》、《七律·登泰山》、《虞美人·埃及古謎》、《七言長律·冬宮感懷》、《七律·初游九寨溝》、《七絕·黃山行》、《五律·漓江行》、《天凈沙·麗江游》、《七律·瘦西湖游》等篇什,都在人文景觀中融入人文精神。詩書同源,馬凱集詩人與書家于一身,使他能在繁重公務之余,擺脫市聲喧囂之攏,進入一個“水淡能收月,/毫柔也縱龍”的精神境界(《學書》);而當他親臨蘭亭貼近書圣的筆墨真髓的時候,就更是心也陶然,意也陶然:“流觴曲水竟高歌,/醉筆蘭亭冠墨河。/劍舞云游隨愜意,/泉奔龍走任歡波。/勢斜反正山旁樹,/欲斷還連池上鵝。/但把永和神韻借,/新毫也敢試婆娑”(《七律·蘭亭探游》)。他把感悟之精妙、想像之豐富、神魂之飄逸,都描繪得惟妙惟肖而又酣暢淋漓!正如蘇州滄浪亭聯所云:“清風明月本無價,近水遙山皆有情。”在《馬凱詩詞存稿》中那些表現親情、友情和愛情的詩篇,就更加感人肺腑:《古風·先父去世二十年祭》真是長歌當哭,讓人痛斷肝腸,而父親的忠厚善良和清白剛正,又令人肅然起敬。甜美的戀情,可以超躍時間的幔幛,仿佛仍在魂牽夢縈;“縷縷清風,/風過心頭醉。/民族宮前松柏翠,/欲見還怯,/疑在夢中睡。”“細語潺潺,/恰似山澗水。/夜已深深難入寐,/盼到天明,/再品其中味。”(《蘇幕遮·初約》)只有深摯的情愫和真實的性靈,才能讓青春長在溫馨永存,穿越三十年的漫長時光,仍然那么清純美麗。兩首《七絕·異國中秋夜》和《蝶戀花·盼》,該是多么情意纏綿,讓“一朝相許,/百年無悔”的忠誠閃灼恒久的人格光輝。而《五絕·小女恬睡》則把父愛寫到畫魂畫骨的極致:“夜深竹有聲,/風過水無痕。/踮腳拂蚊去,/恐驚睡夢人。”由此可見,是文化意韻和人性魅力,使馬凱詩詞的美學品位得到升華。
舊體詩詞以中國古典詩詞為藝術范式,不僅要遵其格律,守其法度,而且要掌握穩定的意象符號和語言結構。古典詩詞不僅博大精深,而且妙不可言,只有進入物無兩忘的境界:“我看青山多嫵媚,料青山見我應如是”,方能達到“不著一字,盡得風流”的藝術效果。詩詞優劣之分和雅俗之別,在于“有韻則生,無韻則死;有韻則雅,無韻則俗;有韻則響,無韻則沉;物色在于點染,意態在于轉折,情事在于猶夷;風致在于卓約,語氣在于吞吐,體勢在于游行”。這里所說的“韻”并非指押韻,而是意韻、情韻和神韻,是文化命脈與精神風骨的外灼,是藝術經驗與藝術才華的體現。馬凱詩詞雖未達到字字珠璣盡善盡美的境界,然而,他的創作實踐以其意韻和諧、情韻優美,神韻熠熠生輝,為我們提供了許多藝術經驗和思想啟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