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鄉的那條小河

這幾年我走過不少地方，無論是繁華的大城市，還是偏僻的小鄉村，無論在江河縱橫的水鄉，還是在干旱缺水的西部，只要有人居住的地方，總會有一條江或者一條河，哪怕是一泓小溪與之朝夕相處息息相伴。水賜予城市以靈性，賜予鄉村以秀麗。有水的地方，就會有生命的孕育和繁衍，我的家鄉也不例外。

有一條小河蜿蜒曲折地環抱著我的村莊，小河沒有名字，大家習慣叫“浦”，浦的解釋是：水邊或河流入海的地方。我的家鄉叫“沿浦”，按我的膚淺理解，大概就是沿著水邊居住的村莊的意思了。

家鄉的那條小河，常常令我魂牽夢縈，許多兒時的往事仍歷歷在目。那波光粼粼的河水，纖細飄逸的柳枝，翠綠欲滴的竹林，以及小伙伴們天真爛漫的歡聲笑語，猶如一幅心曠神怡的鄉村風景畫卷，深深地印在我的記憶里。

每當春風微微，春水盈盈，岸邊的柳樹便會發出嫩黃的小葉，好像一位位披著長發的少女，在裊娜的春風中與河面親吻，柳葉與春水共綠，水草與漣漪共舞。成群的小鳥在岸邊的竹林里飛來飛去，歌聲婉轉動聽。嬉水的鴨子時而鉆入水底，時而伸頸晾翅，時而親密依偎。姑娘們青石板上洗衣時濺起的水珠，宛如一串串晶瑩透亮閃閃發光的珍珠當空而舞。姑娘們甜美的笑聲和著嘩嘩的水聲，儼然是一支悠揚動聽的水鄉小曲。姑娘們健美的身影倒映在清澈的河水中，隨著漣漪扭動出婀娜多姿的身軀，如一群青春靚麗的舞女在碧綠如洗的舞臺上翩翩起舞……

小時候，夏天是我最渴望，也是最開心的季節。邀上幾個小伙伴，把衣裳脫得精光，烈日將身子曬得黝黑發亮，我們就像一條條油滑的小泥鰍，整天在河里鉆上鉆下捕魚捉蝦摸螺螄……累了，就靜靜地躺在被河水漫過的青石板上，岸邊的竹林柳樹在習習清風中投下一片蔭涼，絢麗的陽光被茂密的枝葉分割得色彩斑斕，柔和的水波輕輕地撫摸著我的肌膚，使人朦朧中回憶起搖籃曾經給予的那種溫柔、舒坦和愜意。我默默地傾聽小鳥婉轉的鳴叫，仰望天空云卷云舒的變幻，恍惚間進入了甜蜜的夢鄉。

夕陽西下，勞作歸來的大人們牽著水牛在河邊暫歇，牛吸飲著清澈的河水，涉水的嘩啦聲加上悠長的哞哞聲在暮色四合的村莊里渲染了人們的歸意。大人們將腳浸泡在清冽的河水里，細心地洗掉腳上腿上的泥土，或者用雙手捧起甜潤潤的河水潑灑面頰，將一天的倦怠沖洗得干干凈凈。斜陽籠罩下的小河，愈顯溫柔，岸邊家家戶戶的煙囪里都升起了裊裊的炊煙，我似乎聞到了母親燒飯時發出的誘人米香。于是，便匆匆拎著魚蝦，一路蹦蹦跳跳跑回家。母親的手腳很利索，剛才還歡蹦亂跳的魚蝦，瞬間變成了餐桌上的美味佳肴。那蝦卷曲著身體，亮著兩顆紅寶石似的眼睛，甜甜地酣睡著。那飄浮著翠綠的青蔥，飄逸著陣陣鮮味的鯽魚湯，每每令我饞涎欲滴。父親暢飲著散發出濃郁醇香的家釀米酒，咀嚼著絲毫沒有被污染，美輪美奐滋味的河鮮，臉上洋溢著滿足的微笑。

“雙搶”時節，大人們時常會披月荷鋤歸來，那皎潔的月光輕柔地灑下來，好像直接溶進了水里，使河水顯得更有幾分涼爽。此時大人們索性不急著回家，將整個身子浸在清涼的河水里，聽聽周圍的蟲吟蛙鳴，看看水中的靜影沉壁。小孩子趁大人們不注意，又悄悄地跳進水里嬉鬧。那劃水時的嘩嘩聲，追逐時的歡笑聲，父親嚴厲的吆喝聲，母親急促的呼喚聲，匯合成了水鄉特有的柔綿悠長的音符，回蕩在村莊晴朗的夜空里。

經過短暫的喧鬧，河邊重新歸于寧靜，剛才被歡笑聲驚擾了的魚兒試探著露出水面，弄出點點漣漪，給夜晚下的小河平添了幾分生機，幾分安謐。而我在河水的蕩滌和洗禮之中，慢慢地滋生出了那份綿綿延延的故土之情，家園之戀。

秋風乍起，紛紛揚揚飄落的柳葉蕩漾在纖塵不染的水面上，宛如無數只小船，隨著河水緩緩漂向遠方。岸邊的雜草早已變成金黃，在秋風里依然搖曳出曼妙的舞姿。皓月當空的夜晚，小河就像一條舞動的銀白色的絲帶纏繞著村莊，給寧靜的村莊增添了幾分神韻。河邊的草灘上，偶爾有幾對情侶在竊竊私語，在這丹桂飄香花好月圓的時光里默默地傾訴著衷腸。

冬天的小河停止了往日川流不息的步履，那堅硬的冰凍嚴嚴實實地覆蓋在河面上，在冬日的陽光下閃爍著刺骨的寒光。小伙伴們穿著厚厚的棉衣棉褲，頂著凜冽的寒風，在光潔的冰面上追逐打鬧，哪怕有時跌得鼻青臉腫也在所不惜，盡情地享受著大自然賜予的愉悅。

家鄉的那條小河，雖然沒有黃河的恢宏，長江的浩蕩，但她陪伴著我慢慢成長，在我的心中她猶如一位慈祥的母親，用甘甜的乳汁哺育了我，用無私的胸懷培育了我。

人近中年，對家鄉的一山一水更顯得留戀，難怪小河會時常走進我的夢境。今年暑假回到村里，我迫不及待地來到小河邊，只見小河的水依然清澈，岸邊的柳樹依然飄拂，竹林依然蒼翠，野花依然綻放，水中的鴨子依然嬉戲，埠頭邊洗滌的棒槌聲依然清脆……我恍如回到了無憂無慮的少年時光，情不自禁地捧起純凈無瑕甘甜清潤的河水，仿佛又親吻到了那割舍不斷的濃醇的鄉情，感受到了那流淌在血脈里揮之不去的情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