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魂曲

（一）

娛樂場的一座臨時建筑上寫著：“歡迎光臨月球飛船！”

富翁哈里曼買票入場。他仔細打量著飛船的卵形外殼。進入駕駛室后，他那充滿愛意的目光停留在控制臺上。就在這時，駕駛這艘飛船的宇航員走了進來，碰碰他的胳膊。“對不起先生。我們就要飛行了。”

哈里曼問道：“請問您這次飛行能否帶一名乘客？”

“噢，可以，跟我來吧。”名叫麥金太爾的船長把哈里曼領進一間辦公室，請他體檢。醫生反復檢查后搖搖頭：“我甚至不能保證你能經受得住起飛。你不僅心臟有問題，無法承受巨大的加速度，而且像你這么大年紀，骨頭已經高度老化，很容易在起飛時因震動而骨折。宇航這行是年輕人干的。”

老人很痛苦。“我就盼著宇航。請問船長，飛行結束后，你和你的機械師能否跟我一同進餐？”

幾小時后，哈里曼、麥金太爾和他的機械師查理在餐館里交談。哈里曼發現兩個職業宇航員不滿意他們現在的工作。“如果你們到月球上去，情況會好一些嗎？”他問道。

“那當然嘍。我們都希望到月亮城找活干。”

哈里曼下定決心：“你們愿不愿意接受一份工作？我想把你的飛船包下來——讓你和查理帶我去月球！”

麥金太爾搖搖頭：“那絕對不行，哈里曼先生。那艘宇宙飛船已經破舊不堪，說不定哪天它就會完蛋。”

查理插話說：“您弄一份游覽許可證，就可以坐太空公司的船去啊。”

“不行，孩子，”老人回答道，“任何一個身體條件不合格的人都不得進入太空，否則太空公司必須承擔法律責任。而我沒通過體檢。”

“你可以收買那家公司的醫生。”

哈里曼苦笑著：“唉，我有點太出名了。我是迪洛斯·D·哈里曼。”

“啊！您自己就擁有該公司的許多股份，應該想干啥就干啥。”

“孩子，作為大股東，我得維護公司的規矩，所以我想在公司以外求得幫助。”

麥金太爾犯起嘀咕。偷偷送人去月球是違法的。他不解地問：“您為啥如此向往月球呢，哈里曼先生？”

哈里曼激動起來：“船長，這是我畢生真正想干的一件事。我小時候幾乎沒人相信人類會登上月球，但我讀過凡爾納、威爾斯和史密斯的小說，我相信人類一定做得到。”

老人回憶了自己的一生。1910年，哈雷彗星光臨地球。當時哈里曼還是孩子，彗星讓他入了迷。他告訴爸爸很想去摸摸它。哈里曼的父親沒有文化，對此無能為力。那時候哈里曼經常不吃午飯，省下錢向美國太空協會交會費，以此來支持登月事業。

后來父親病故，因為貧困，媽媽只好讓他輟學。不能讀大學，意味著遠離了兒時的理想。結婚以后，哈里曼把買房子的錢都投到新成立的太空公司里。那時沒人看好這家公司，妻子很生氣。但哈里曼很有信心：“我并不瘋狂，不用多久火箭就會滿天飛，輪船和火車將會被淘汰。”

接著，人類進入太空，登上月球……目睹兒時夢想一一實現，哈里曼十分欣慰。唯一的遺憾是自己一天天變老，不能親自進入太空了。

聽了老人的回憶，麥金太爾被感動了：“哈里曼先生，您去買艘宇宙飛船，我來開。”

（二）

步入暮年的哈里曼再沒什么牽掛，他決心不惜一切實現夢想。他讓麥金太爾和查理秘密買艘飛船，又買下塊農場將它改裝。在哈里曼的秘密基地里，麥金太爾和查理夜以繼日地忙碌著。終于一切準備就緒。老人一想到他畢生的夢想很快就能實現，激動萬分。查理卻提出一個有趣的問題：“人怎樣才能發大財，就像您這樣？”

“發財？我從沒有想方設法去發財。我只想活得長一些，親眼看見我的夢想成為現實。有許多人跟我一樣——他們當中有無線電愛好者、望遠鏡制作者以及航空愛好者。我們建立了科學俱樂部、地下實驗室和科幻小說協會——我們這些人普遍認為，一期《電氣實驗者》（最早的專業科幻小說雜志）比大仲馬寫的所有的書還要浪漫傳奇。我們只想造宇宙飛船。這不，我們有些人確實造成了。”

“天哪，大伯，你講的這些事真叫人激動。”

出發的時候到了。哈里曼突然抓住胸部，臉色一下子變得灰白。兩個宇航員忙給他服下強心劑。查理擔心地勸同伴放棄這次飛行。“這是謀殺！第一次加速后他就會永遠站不起來了。”

“也許會這樣，但那是他想干的事。他愿意把命搭上，那是他的自由。”

這時，一輛轎車駛進基地，一位身材結實的人下了車，開口向迎面走來的麥金太爾說道：“我是聯邦副司法官，我帶來一份逮捕你的命令，你陰謀策劃違反航空防備法令！我還要逮捕一位名叫哈里曼的人，并查封你們的宇宙飛船。哈里曼在哪兒？”

一旁，查理狠狠擊中他的下巴，副司法官無聲地癱倒在地。兩個宇航員把哈里曼抬進飛船，綁在座椅上。他們打開輔助發動機，把飛船滑出了飛船棚，飛向太空。

查理檢查了老人的情況，發現起飛時他的肋骨斷了兩三根。“我不知道他能否堅持到這次旅行結束，麥克。他的心臟跳得咚咚響，真嚇人。”

“他能堅持下來的，查理。他內心很堅強——那才最重要。”

（三）

當飛船開始在自由軌道上慣性滑行時，查理把哈里曼連同座椅一起挪到舷窗的旁邊。麥金太爾沿著水平軸轉動飛船，使飛船的尾部正對著太陽，然后，他又開動兩個跟飛船成正切、并相互對稱的噴氣發動機噴了一陣火舌，使飛船圍繞著自身的縱向軸慢慢地作螺旋式旋轉，產生人造引力。

由于慣性滑行開始時產生的失重現象，老人已經初次體驗到了自由飛行時特有的那種暈船感，宇航員這樣做是為了他盡可能減少些不舒服的感覺。

但是，哈里曼已經全然不顧他自己有多難受。月球就在那兒，和他多少次想象的一樣。月球在舷窗外壯觀地轉過，它看起來比他以前見到的要寬一倍，他所熟悉的月球的種種特征，都清晰地呈現在眼前。

當飛船繼續繞月球飛行時，地球漸漸進入他的視線。地球本身正如他想象的那樣，看上去就像一顆高貴的衛星。從飛船上看見的地球，比從地球上看到的月球大7倍，而且，它比銀色的月球看起來更加賞心悅目，更加美麗多姿。

此刻，大西洋海岸正值日落之時——那道影子恰好落在哈得遜灣，并且劃過北美的東海岸，直到古巴，同時遮掩了南美洲東部突出的部分。他欣賞著太平洋那柔和的藍色，感知著陸地上綠色和褐色的地質結構，觀賞著極地那白色的世界、藍色的海水。加拿大和遼闊的西北部被云層遮蓋了，那是一片控制該大陸的低氣壓區。它閃耀著比極地更加絢爛奪目的白色。

隨著飛船緩慢移動，星星一個個從舷窗口閃過——依舊是他早已熟知的那些星星，但是，在黑色背景襯托下，它們顯得更穩定，更明亮，而且不眨眼。隨后，月球再度翩翩浮現在他的眼前，引起了他的遐想。

當他們緩緩轉向月球離地球最遠的一面時，查理把座椅升起來，以便讓哈里曼從右舷窗口觀看。他快樂地辨認那些再熟悉不過的地標。他有1000張月面照片，這些地標勾起了他的思鄉之情，仿佛這才是他的祖國。

當阿里斯塔恰斯環形山和阿基米德環形山之間的雨海出現在眼前時，麥金太爾開始減速，準備著陸。由于是偷渡，他不得不在沒有地面指揮的情況下降落。結果飛船顛簸不定。

著陸后，哈里曼還活著，腦子也清醒，只是嘴唇上有團粉紅色泡沫。他很虛弱，硬撐著想從座椅上爬起來。他倆見狀一起過來把他扶了起來。

“哈里曼先生，我們先要對你進行急救。”

“把真空服給我！急救可以等一會兒。”

他們默默地照老人吩咐做了。此時，老人已經無法行走，他們不得不一人一邊攙扶他穿過密封門。由于他本身很輕，在月球上的重量也不到20千克，因此他們毫不費力。一下飛船他們發現，離飛船50米有一處地方可以讓他靠著看看景色，還有一堆火山渣可以讓他的頭靠上。

麥金太爾對老人說道：“你呆在這兒看看風景，我們很快就回來。”哈里曼無聲地點了點頭，并緊緊握住了他們戴著防護手套的手，力量大得驚人。

他靜靜地坐在那兒，雙手搓著月球表面的泥土，細細體味著自己的身體在月球上輕飄飄的感覺，覺得很好奇。在經歷了那么多的曲折之后，他的心終于有了寧靜的歸宿。身上的傷痛再也不會煩擾他了。他來到了向往已久的地方——實現了自己的夙愿。

他頭頂上的是高懸的地球，一個巨大的藍青色衛星。在他的左邊，一眼望去，只見太陽上部的邊緣矗立在阿基米德環形山的險崖之上。而他的腳下則是——月球，以及月球的泥土。他在月球上了！

他向后躺下，一動不動，一種滿足感就像洪流一般，流遍全身，涌入他的內心。

時間到了，查理出去要把老人抬回來。他去的時間比麥金太爾預料的長，而且是獨自一人回來。

“出事啦？”

“別弄擔架了，船長。已經不需要了。”

老人回到了他尋找了一生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