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劌論戰(zhàn)》中“敗績”考

摘要：文章從《曹劌論戰(zhàn)》中“敗績”一詞出發(fā)，對現(xiàn)行一些文學作品選、辭書及中學語文教材中的解釋提出質(zhì)疑，并利用古文獻及大量例證來證明“敗績”釋為大敗、潰敗有失準確性，應釋為車不能循跡而行，致使轍亂而顛覆。

關(guān)鍵詞：敗績 《曹劌論戰(zhàn)》 《左傳》

《左氏春秋傳》（下文簡稱《左傳》）相傳為春秋末年魯人左丘明所作，記錄了魯隱公元年（公元前722年）到魯哀公二十七年（公元前468年）間的周王朝及諸侯各國重大歷史事件。該作以描寫戰(zhàn)爭為主，較為客觀地反映了當時的社會現(xiàn)實。其中《曹劌論戰(zhàn)》（以下簡稱《論戰(zhàn)》）屬于“論戰(zhàn)”性文章，它真實記錄了魯莊公十年魯國以弱勝強的齊魯長勺之戰(zhàn)的歷史。原文本無篇目，篇目為編者后加的。

長勺之戰(zhàn)較為典型地體現(xiàn)了戰(zhàn)略防御原則，很多文學選集和中學語文教材中都收錄并做了許多注解，但對于“敗績”的解釋有一些不當之處。限于篇幅，文中不一一列舉，只選取部分作為代表。

朱東潤先生主編的《中國歷代文學作品選》（以下簡稱《作品選》）上編第一冊收入《左傳》文章共十篇，包括傳世名篇《曹劌論戰(zhàn)》。該篇第三部分內(nèi)容為：

公將鼓之。劌曰：“未可?！饼R人三鼓。劌曰：“可矣?！饼R師敗績。公將馳之。劌曰：“未可。”下視其轍，登軾而望之，曰：“可矣。”遂逐齊師。

《作品選》將“敗績”釋為“大敗”（上冊第一編59頁）；《現(xiàn)代漢語大辭典》中釋為“功業(yè)失敗”；《現(xiàn)代漢語詞典》釋為“在戰(zhàn)爭中被打敗”；人民教育出版社在2003年12月第1版中學語文教材第六冊中選入《論戰(zhàn)》，將其釋為“潰敗，大敗”。

其中，“大、敗”兩字已見《說文》，二字連用構(gòu)成“大敗”，在春秋戰(zhàn)國時期已出現(xiàn)“戰(zhàn)爭中使某方大敗”的意思，如：“大敗戎師”（《恒公六年》）、“大敗宋師”（《隱公十一年》）、“大敗周師”（《僖公二十四年》）、“大敗齊師”（《哀公十一年》），既然如此，那么原文完全可以說成“大敗齊師”，可為何要用“敗績”來說明戰(zhàn)事上的大敗呢？

我們知道，《左傳》以描寫戰(zhàn)爭著稱，凡是某方打了大的敗仗都叫“敗績”，如 “齊師敗績”（《莊公十年》《成公二年》《昭公十二年》）、“楚師敗績”（《僖公二十八年》）、“鄭師敗績”（《哀公元年》）等。

單從字面意義看，“敗績”確有打了大的敗仗的意思?！蹲髠鳌でf公十一年》釋為：“凡師……大崩曰敗績?！倍蓬A注曰：“師徒撓敗，若沮岸崩山，喪其功績，故曰敗績。”杜預的解釋不免有望文生義之嫌，許多學者已提出質(zhì)疑，那么“敗績”在文中的確切意思是什么？它只是指打了敗仗嗎？

王力《古漢語字典》中解釋“跡”為追蹤，遵循，凡是循道而行皆謂之“跡”?！墩f文·三卷上部》中說“敗，從少字形，從貝，毀也”。那么“敗績”應該是指不能循道而行。

春秋時馬匹較少，所以行軍打仗以兵車為主，如果一方兵車多、性能好，這一方就占優(yōu)勢；反之則極易打敗仗。由此可知戰(zhàn)場上引人注目的焦點是戰(zhàn)車，再加上古文獻對“敗績”的解釋可以推斷：原文不能循道而行的應是車。

以上對“敗績”一詞的訓釋還可從該詞不專用于戰(zhàn)敗而得到證明。

《左傳·襄公三十一年》有記載鄭子產(chǎn)的一段話：“譬如田獵，射御貫則能獲禽。若未嘗登車射御，則敗績厭覆是懼，何暇思獲?！币鉃椋喝绻綍r不進行射御訓練，田獵時就只會顧及車子是否有傾覆的危險而無法專心射御。這里，“敗績”的對象指車。

《禮記·檀弓上》：“魯莊公及宋人戰(zhàn)于乘丘?？h賁父御，卜國為右。馬驚，敗績，公隊，佐車授綏。公曰：‘末之，卜也。’縣賁父曰：‘他日不敗績而今敗績，是無勇也。’遂死也?！币馑际牵呼攪c宋國大戰(zhàn)于乘丘，縣賁父架車，卜國在右。馬驚車翻，魯莊公被摔下車，莊公責備卜國，而縣賁父認為敗績應由御者負責，于是自殺以謝罪。這段話中，“敗績”并不是指戰(zhàn)敗，而是指“馬驚車翻”。

從上面例子可知，“敗績”指車不能循跡而行，致使轍亂而顛覆。而《論戰(zhàn)》有“公將馳之”“下視其轍，登軾而望之”這些對長勺之戰(zhàn)具體情況的描寫，也可以證明“敗績”有這種意義。另外，該文第四段在總結(jié)戰(zhàn)爭勝利的原因時說：“夫大國難測也，懼有伏焉。吾視其轍亂，望其旗靡，故逐之?！备蜗蟮貙懗隽她R師敗績的慘狀。較之“大敗”更能向讀者展示那個時代的特點。

這種情況不僅在《左傳》中有所反映，在《國語》中也有記載，如：虢文公諫宣王不籍千畝：“王不聽。三十九年，戰(zhàn)于千畝，王師敗績于姜氏之戎?！庇谩皵】儭币辉~生動寫出了周宣王不籍千畝的結(jié)局。《離騷》中也有這樣的話：“惟夫黨人之偷樂兮，路幽昧以險隘。豈余身之憚殃兮，恐皇輿之敗績!”“皇輿”指車輦，“敗績”在這里指車不能循跡而行，致使轍亂而顛覆。

由上可知，“敗績”并只不是簡單地指打了敗仗，而是一個描述性的詞語，在它背后蘊含著豐富的文化意義，反映了一個時代人們的生存狀態(tài)。我們不能把它簡單地理解成是“大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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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 昕 宋慧毅，蘭州大學文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