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本〈史記〉校讀記》商榷

摘要：《史記》是我國第一部通史，有“史家之絕唱，無韻之離騷”的美譽。解放之后，以金陵局本為底本的《史記》成為最流行的版本，但此本仍算不上是善本。暨南大學(xué)張玉春教授利用北宋類書《太平御覽》所引《史記》與今本《史記》進行校對，指出了今本《史記》的某些訛、誤、衍、奪，豐富了《史記》異文的研究。本文就張玉春《今本〈史記〉校讀記》一文有待商榷之處加以探討，希冀為今本《史記》整理研究貢獻(xiàn)一點綿薄之力。

關(guān)鍵詞：《太平御覽》《史記》校勘

《史記》是我國第一部通史，有“史家之絕唱，無韻之離騷”的美譽。作為通史，它貫穿上下幾千年，包羅萬象，融會貫通，脈絡(luò)分明，是武帝之前中華學(xué)術(shù)之總匯。《史記》刻本產(chǎn)生前通過手抄流傳，輾轉(zhuǎn)鈔寫，產(chǎn)生異文是常事。刻本產(chǎn)生后，由于歷代翻刻，也產(chǎn)生了大量的版本異文。毋庸說寫本與刻本之間的差異大，即使是寫本與寫本，刻本之間的差異亦不小。所以對這些異文進行全面系統(tǒng)的研究，對今本《史記》的整理研究大有裨益。暨南大學(xué)張玉春教授利用北宋類書《太平御覽》所引《史記》文與今本《史記》進行校對，指出了今本《史記》的某些訛、誤、衍、奪，豐富了《史記》異文的研究。張先生作為版本學(xué)方面的大師，在《史記》校對方面難免百密一疏。其所著《今本〈史記〉校讀記》一文存在一些值得商榷之處，下面列舉出6處筆者認(rèn)為需要商榷的地方。

（1）“孤聞鄰國有圣人，敵國之憂也。今由余賢，寡人之害。”（《史記·秦本紀(jì)》）

“孤聞鄰國有圣人，敵國之憂也。今由余賢，寡人之患。”（《太平御覽》卷401）

張玉春《今本〈史記〉校讀記》（以下簡稱《校讀記》）曰：“《太平御覽》引‘寡人之害’作‘寡人之患’更符文意，作‘害’則不通……‘害’更多的是用為動詞，表損害、災(zāi)害、禍害之義，而用作名詞時，則表示潛在的危害、禍患”。①

按：張說有誤。“害”、“患”古通，王引之《經(jīng)義述聞》卷11曰：“患、害一聲之轉(zhuǎn)。故患可訓(xùn)害，害亦可訓(xùn)患。”②“寡人之害”即“寡人之患”，無需改字。張玉春認(rèn)為“害”字用作名詞時不能用“患”代替，此說可商。典籍中“害”為名詞時，與“患”同義，可以表示“憂患”之義，如《漢書·五行志》：“外有微行之害，內(nèi)有疾病之憂”，可知“害”與“患”相對為文，義同。再如：《左傳·隱公元年》：“都城過百雉，國之害也。”《韓非子·愛臣》：“是故諸侯之博大，天子之害也。”“國之害”、“天子之害”與《史記》的“寡人之害”用法相同。

“害”、“患”作為名詞，意思相同，所以又經(jīng)常連用，成為同義復(fù)詞。如《史記·太史公自序》：“自三代以來，匈奴常為中國患害。”《史記·吳王濞列傳》：“今吳王自以為與大王同憂，愿因時偱理，棄軀以除患害于天下，億亦可乎？”

《文選》卷25李善注引《史記》正作“寡人之害”，與今本《史記》同。《今本〈史記〉校讀記》據(jù)《太平御覽》改“害”為“患”，似為不妥。

（2）“緹縈自傷泣，乃隨父至長安，上書曰：‘……妾傷夫死者不可復(fù)生，刑者不可復(fù)屬，贖父刑罪，……’”（《史記·孝文本紀(jì)》）

“緹縈自傷泣，乃隨父至長安，詣北闕，上書曰：‘……妾傷夫死者不可復(fù)生，刑者不可復(fù)續(xù)，贖父之刑，……’”（《太平御覽》卷415）

《校讀記》曰：“‘刑者不可復(fù)續(xù)’之‘續(xù)’義為接續(xù)，‘刑者不可復(fù)屬’之‘屬’義為連接。二字在此雖義近，但‘續(xù)’更為貼切。……緹縈自愿沒入為官婢，是為了使其父免遭肉刑，但不能免其罪，故《太平御覽》作‘贖父之刑’較刻本‘贖父刑罪’更為準(zhǔn)確。”③

按：張說有誤。先討論“刑者不可復(fù)屬”與“刑者不可復(fù)續(xù)”。《史記·扁鵲倉公列傳》敘此事作“刑者不可復(fù)續(xù)”，同為《史記》篇目，一作“屬”，一作“續(xù)”，說明二字意義相近，不存在孰優(yōu)孰劣的問題。《漢書·刑法志》作“屬”，同《史記》，可知《史記》不誤。再看“贖父之刑”與“贖父刑罪”。這里的“罪”并非“罪名”之義，“罪”與“罰”義同。如《國語·周語上》：“是有逸罪。”韋昭注：“罪，猶罰也。”又《呂氏春秋·仲秋》：“刑罪無疑。”高誘注：“罪，罰也。”可知“贖父刑罪”即“贖父刑罰”，并無不通之處。也就是說“刑”、“罪”均指“肉刑的懲罰”。再如《國語·晉語四》：“威在民上，弗畏有刑。”韋昭注：“能威民，故在人上。不畏威，則有刑罪”。以“刑罪”釋“刑”，意味著“刑罪”與“刑”同義。足以證明“罪”字不是罪名的意思，可知《史記》中“贖父刑罪”不誤。

（3）“好議人者也。”（《史記·孔子世家》）

“好議人之非也。”（《太平御覽》卷390）

《校讀記》曰：“據(jù)文義，似《御覽》脫‘者’字，而刻本脫‘非’字。”④

按：此段采自《孔子家語》。今本《家語》及《太平御覽》卷489（冊3/頁2237）引《家語》皆無“非”字，故刻本《史記》不脫。

（4）“吾聞君子不詘于不知己而信于知己者。”(《史記·管晏列傳》)

“吾聞君子不屈于不知己而伸于知己者。”(《太平御覽》卷410)

《校讀記》曰：“‘屈’、‘伸’為對文，義明詞顯……可證作‘屈’、‘伸’為確。”⑤

按：“詘”為“屈”之古字，《大戴禮記·曾子制言中》：“詘身而為不仁。”王聘珍引《漢書音義》曰：“詘，古屈字。”⑥又《晏子春秋》卷5即作“詘”。“信”在《集韻》中讀作“升入切”，即讀作“伸”。二字音同，故可相通。《詩經(jīng)·邶風(fēng)·擊鼓》：“不我信兮。”陸德明《經(jīng)典釋文》曰：“信，古伸字。”⑦“詘”、“信”即“屈”、“伸”， 可知今本《史記》不誤。

（5）“我生于土，敗則歸土。”（《史記·孟嘗君列傳》）

“敗即歸土。”（《太平御覽》卷396）

《校讀記》曰：“‘則’作為連詞表轉(zhuǎn)折，在此于文意不和，作副詞，有‘即’的含義，但終不如用‘即’貼切。”⑧

按：此段采自《戰(zhàn)國策·齊策》，彼處也作“則”，故《史記》作“則”不誤。

（6）“素與臨邛令王吉相善。”（《史記·司馬相如列傳》）

“素與臨邛令王吉善。”(《太平御覽》卷405)

《校讀記》曰：“‘相善’不詞，《史記》記某與某善，均無‘相’字。”⑨

按：張說不確。“相善”一詞在《史記》中常見，如《史記·刺客列傳》：“光與子相善，燕國莫不知。”而且《漢書·司馬相如傳》也作“素與臨邛令王吉相善。”與《史記》一字不差，故《史記》作“相善”不誤。

完善點校本《史記》是一項巨大的工程，在校對《史記》的過程中還需多加注意。

注釋：

①③④⑤⑧⑨張玉春.今本〈史記〉校讀記[J].史學(xué)史研究，2004，（2）：58，59，60，60，61，61.

②王引之.經(jīng)義述聞[M].江蘇古籍出版社，2000：267.

⑥王聘珍.大戴禮記解詁[M].中華書局，1983：93.

⑦陸德明.經(jīng)典釋文[M].上海古籍出版社，1985：28.

參考文獻(xià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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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漢]司馬遷撰.[宋]裴骃集解.[唐]司馬貞索隱.[唐]張守節(jié)正義.史記[M].北京：中華書局，198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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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清]王聘珍.大戴禮記解詁[M].北京：中華書局，1983.

[7][宋]丁度.集韻[M].北京：中華書局，1983.

[8][唐]陸德明.經(jīng)典釋文[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5.

[9][戰(zhàn)國]左丘明撰.楊伯峻注.春秋左傳注[M].北京：中華書局，1990.

[10]上海師范大學(xué)古籍整理研究所校點.國語[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8.

[11]程金造編著.史記索隱引書考實[M].北京：中華書局，1998.

[12][清]王引之撰.經(jīng)義述聞[M].南京：江蘇古籍出版社，2000.

[15]張玉春.今本〈史記〉校讀記[J].史學(xué)史研究，2004，（2）.

（龔碧虹，南京師范大學(xué)文學(xué)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