語用在漢語中的突出作用

摘要：本文討論并指出了語用在漢語中十分突出的作用，尤其是語用的形式手段在漢語中的突出表現。從句子的界定、句末語氣詞、到句中語氣副詞，詳細考察和分析了這些漢語語用手段在的表現和作用，指明了漢語的一大特點。

關鍵詞：語用 句子 語氣詞 語氣副詞

一、漢語語法特點——語用的突顯地位

（一）語用在漢語語法中的地位

20世紀80年代以來，“三個平面”語法理論在國內語法學界影響頗大，它的提出使得語用第一次取得了和句法、語義比肩并立的地位。正如劉丹青（1995）所說，三個平面學說能在國內特別流行，并非因為漢語語法中的三個平面區分特別明顯，而恰恰是因為特別模糊，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眾所周知，漢語句法的強制性很弱，那么在句法之外，究竟是什么在暗中制約著句子的組織規律呢？是語義還是語用？

漢語語法“意合”論在一段時間內頗為流行。①在一定程度上，它看到了漢語句法的不足，但并沒有得出令人信服的結論。首先，任何語言的句子組織都首先是“意合”的，即符合語義搭配規律。其次，如果僅憑所謂“意合”就足以輕松解決漢語句子的所有組織規律的話，留學生所造的“我困，我去床”這樣的句子就都是合法的了。

語義不能很好地解決問題，語用就當仁不讓地走進人們的視線。我們要強調的是，這里所謂的“語用”指的是句子的合法性方面，是對不對，而不是好不好的問題，是強制體現在句子形式上的各種語用表現形式。

（二）語用的內涵

美國哲學家Morris的《邏輯實證主義、語用科學經驗》（1937）最早在理論上給語法、語義和語用作了如下區分：

這里的語法指狹義語法，即通常所說的句法。句法、語義、語用在任何一種語言中都是不可或缺的部分，但在不同的語言中各有側重。劉丹青曾詳細討論過句法形式手段、語義形式手段、語用手段在漢語中的具體運用②。他指出：人類語言句法形式手段主要有6種，漢語只有語序和結構性虛詞兩種。這兩種手段是漢語的主要句法手段，同時也是語用手段，顧語用而失句法的情況并不少見，且相當靈活、缺少強制性。可見，漢語疏于句法；人類語言的語義形式手段有5種，漢語也只有其中兩種：體形態和不同的介詞（語義格關系），但使用的強制性不大。

人類語言的語用手段主要有語序（話題、尾焦點）、省略、指代成分、焦點重音、句調、語用虛詞、式（mood）形態。除了最后一種外，漢語具備其余的所有語用手段，其中語序是漢語中最常用的語用手段。其次漢語的語用虛詞也十分發達，包括特有的句末語氣詞。

可見，與其他語言相比，漢語語用形式手段遠多于句法、語義手段。接下來，我們看一看漢語中語用形式手段是否能滿足語言整體系統對它的期待呢？以下是筆者幾點觀察思考所得，斗膽提出來供大家商榷。

二、語用在漢語中的表現

（一）漢語句子的概念

漢語中對句子的界定一直是個難題。英語語法學中對句子的定義是：具有主語和謂語部分并完整有意義的可以獨立的一組詞③。主謂形態上的匹配給英語的句子劃上了強制的形式界限。邵敬敏《現代漢語通論》（2001）里這樣定義句子：前后有停頓，帶有一定的語調，表達相對完整的意義，人們用來進行交際的基本語言單位就叫句子。這個定義則基本上是從語用出發，“停頓”“語調”“交際”無一不是語用的手段，對句法概念、主謂等則再只字不提，這說明學界已經明確意識到主謂等概念根本不能解決漢語句子的界定問題。看以下幾個句子：

（1）到底老啰，一小段路就騎了一身汗。

（2）她不很愛說話，別人問了才回答，答的也不多。（《祥林嫂》）

（3）她關了窗，鎖上門，轉身向胡同口走去。

（4）有話好好說。

（5）何應欽曾派人與季、黃取得聯系，進行策反，季、黃雖未向組織報告與他們的來往，但敵人策反陰謀并未得逞，季表示拉隊伍離開蘇區辦不到，是可信的。

對例（1）的第一種解釋是沒有主語，第一種解釋是前后主謂不一致；例（2）同時出現了“她”“別人”兩個主語，且前后交替；例（3）出現了多個謂語動詞；例（4）的主語沒有出現；例（5）盡管只有一個句號，實際上卻是一個句群，是典型的流水句。盡管這些句子中有大量的省略，但在實際交際中并未影響生成和理解，都是合法的句子。

呂叔湘先生早就指出，漢語口語里用得最多的是流水句，很多地方可斷可連，如果“句子”的觀念不強，就會讓逗號代替了句號。龔千炎也曾指出，漢語的話如行云流水，句與句之間似斷若連，它不重形式，而著重內在的意念貫穿相承，不注重一個個孤立的句子，而往往圍繞一個話題展開議論敘述。④溫鎖林進一步指出：漢語的句子是一個語用概念而不是句法概念。漢語使用者的句子概念不強，是漢語特點使然，漢語是一種話題突出的語言，配以完備而豐富的語氣、口氣表達系統，幾乎沒有使用標點符號的必要，只在意義會產生歧義的地方做停頓而已。

綜合諸家說法，漢語句子指圍繞一個話題而展開的一段話。這段話可長可短，不以主謂一致為形式界限。占據主位的話題可以是體詞，也可以是謂詞，句子解決的就是“什么＋怎么樣”而已。它是滿足了語言使用者的表達需要的最小單位，從外部功能看首先是一個語用單位。

（二）句末語氣詞

語氣詞也是語用研究中的重要概念。馬建忠《馬氏文通·助字總論》云：“助字者，華文所獨，所以濟夫動字不變之窮。”“助字”即我們現在所說的“語氣詞”。與印歐語相比，語氣詞是漢語極其突出的形式標記。筆者認為，語氣詞主要有兩個功能：一是斷句，二是構成句類，表達不同的語用功能。

上文提到，漢語的句子界限是很不明晰的，但語氣詞是一個明顯的斷句的形式符號。語氣詞大部分都出現在句末，故被稱為“句末語氣詞”。語氣詞和句子的關系并不是首先有確定的句子后加上語氣詞，而是由語氣詞來實現句子的獨立性，大體上是一詞一斷的。因此我們可以假設，漢語句子末尾都有一個語氣詞的位置。但是，這個位置上是否出現語氣詞則不具有強制性，不同的句類對語氣詞出現的要求不一樣。可以肯定地說，四大句類中，陳述句很少要求語氣詞出現，其他三種則較多要求語氣詞出現，以表達各自迥然不同的語用功能。語氣詞是漢語句類語用功能的外在語法標記，在書面語中表現得尤為突出，古今漢語皆然。因為所謂句間的停頓、不同句類的不同語調都只能在口語中發揮作用，只有語氣詞才能在書面語中“旗幟鮮明”。另據研究，陳述句與其他三種句式在表達現實與非現實范疇時形成對立，（陳述句可以表達現實與非現實，其他三種則只表達非現實）這也可以給我們一些啟發。至于這個問題與語氣詞的出現有什么內在關聯，暫時還無所發現。

漢語中最基本的語氣詞有六個：啊、嗎、吧、呢、了、的，在區分句類上有明顯的作用。

由上表可知：

“啊”有加強語氣作用，可以出現在四大句類句末，起不同的強調作用。

“的”也起加強語氣作用，不同的是，它不能出現在祈使句句末。

“吧”起舒緩語氣的作用，不出現在語氣強烈的感嘆句句末。

“了”不僅表達語氣，還提示體態。

“嗎”“呢”則是純粹的疑問語氣詞。有它們出現的句子必然是疑問句。

（三）句中語氣副詞

除了句子本身和句末的形式標記之外，漢語句子中還有很多獨特的語氣副詞。作為一種符號，它們并沒有明確的所指對象，在句子中出現的位置比較固定，解釋用法的時候也很難解釋清楚，比如“畢竟”“索性”“簡直”等等，一則句法上和一般副詞差別不大，很難辨別；二則語義空泛而難以界定，唯一的差別僅存在于語用中。運用語用的分析，原本不清楚的地方就豁然開朗了。在此我們借用李茜《語氣副詞 “并”的句法、語用分析》（2006）的例子略加說明。

強調否定的“并”作為副詞沒有豐富的語義，句法意義也較為單純，最重要的語用功能是否定預設。如：

（6）馬克在給前一個病人鉆完牙齒后，并沒有徹底清洗過那只鉆牙器。

可以推知，徹底清洗鉆牙器是馬克看完病之后一般會做的事。由于預設否定要以相關的前提為基礎，即使這一前提沒有在上下文中沒有出現，語氣副詞“并”的使用會使聽者或讀者從中領會到這一前提，因而比一般的確認性否定更容易產生言外之意。

預設否定前提也能為語言表達增加一些懸念，引發讀者或聽者更多的思考。如：

（7）謝教授動作迅速，準確地將管子插了進去，立即開動吸引器馬達吸痰，吸出的痰并不多。夏家人很著急，以為夏二患了什么邪癥，又求神又燒香，均不濟事，最后請來了一名老郎中。老郎中進門并不急于給夏二看病，而細心觀察。

既然開動吸痰器吸痰，按常理應該痰比較多。病人家屬急著請來郎中，按常理郎中也應立即給病人診斷治病，而文中語氣副詞“并”對人們的常規推理進行了否定，更能激發起讀者探究原因的興趣。

語氣副詞“并”的這種否定表達方式較一般的確認性否定，口氣更強，也更能增加說服力。一般的確認性否定當然能陳述一個事實，但反駁性預設否定帶給人的沖擊力更大。因為一般的確認否定只需對事實作否定回答，而反駁性否定要以常識、常理或他人的言論、觀點為前提。

同理，我們也可以對表示加強否定的“就”“決”“又”等一系列在句法、語義上難以分辨其細微差異的語氣副詞加以分析，從而嘗試作出有效的區分。語用分析的方法論為我們開辟了研究的新路。

三、結論

任何一種語言都有語用的驅動，漢語尤甚。盡管語用不能解釋漢語語法的一切問題，但相較于形態豐富的印歐語言，語用在漢語語法中的作用是遠大于句法和語義的。這也是我們尚需要深入研究的廣闊天地。從這個角度入手，也許能走出立足漢語，屬于我們自己的語法研究之路。

注釋：

①②劉丹青，《語義優先還是語用優先——漢語語法學體系建設斷想》，《語文研究》1995年第2期。

③薄冰，《英語語法》，開明出版社，2000.

④溫鎖林，《現代漢語語用平面研究》，北京圖書館出版社，2001.

參考文獻：

[1]李茜.語氣副詞“并”的句法、語用分析[J].語言應用研究，2006，（4）.

[2]張斌張誼生.現代漢語虛詞[M].上海：華東師范大學出版社，2000.

[3]邵敬敏.現代漢語通論[M].上海：上海教育出版社，2001.

[4]范曉胡裕樹.試論語法研究的三個平面[J].新疆師范大學學報，1985，(2).

[5]溫鎖林.現代漢語語用平面研究[M].北京：北京圖書館出版社，2001.

[6]薄冰.薄冰英語語法[M].北京：開明出版社，1999.

[7]呂叔湘.現代漢語800詞[M].北京：商務印書館，2000.

（譚 靜，華東師范大學對外漢語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