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蘇徐州方言動詞后綴小考

摘要：徐州方言動詞形態變化豐富，尤其是動詞后綴，形式特殊，與普通話有較大差異。本文對徐州方言中15個構詞能力很強、出現頻率很高的動詞后綴進行了討論，涉及到這些詞綴的性質認定、附加色彩、讀音變化等問題，進而探討動詞后綴語法化的過程。

關鍵詞：徐州 方言 動詞后綴 語法化

漢語已較多地從單純詞向合成詞演變。其結果是漢語詞匯雙音節化，附加式構詞法和復合詞逐漸增多。

詞綴作為漢語形態變化的一種標記，有名詞帶綴、形容詞帶綴、動詞帶綴。在普通話中，名詞、形容詞帶綴較多，動詞帶綴較少。徐州方言動詞帶綴較多，且多為動詞后綴。提到后綴，又不能不談到準后綴和真后綴。所謂準后綴是介于真后綴和詞根之間，用于引伸義的義項的定位不成詞語素。其意義在詞典中不是第一項，也不是第二項，義項符號總是較靠后的。且仍有較實的意義。例如：

師③【1】掌握某種專門學術或技術的人。裁剪師、機械師、麻醉師、設計師。

總③概括全部的，為首的，領導的。總工會、總醫院、總指揮。

迷③沉迷于某一事物的人。戲迷、歌迷、球迷、網迷。

關于“迷”，我們不同意錢乃榮《酷語》中提到的把“～迷”看作是真后綴的說法，認為定義為準后綴好些。

所謂真詞綴指的是嚴格意義上的詞綴，是構詞的語法成分。意義是虛化了的。

一、徐州方言中的動詞后綴多為真后綴。例如：挖哧、蹦達、擺乎、提婁、晃由、湊巴等。

事實上，其中一些后綴不乏是跨類詞后綴。例如：

巴：（1）名詞后綴：泥巴、嘴巴

（2）形容詞后綴：死巴、緊巴、皺巴

（3）動詞后綴：晃巴、切巴、剁巴、撕巴

本文的目的是探索動詞后綴現象，因此對于特殊之處不作細考了。

（一）之所以把徐州方言中的動詞后綴認定為真后綴，主要理由如下：

1.它們前面的音節都能表示一定意義，已經是一個語素，因而整個詞不是單純詞而是合成詞。《馬慶株自選集》中提到“要判斷一個詞是否是構成詞，關鍵的一點就是這個詞是合成詞。”

2.這些語素表示的意義都比較虛，整個動詞的理性意義主要是由前邊那個語素承載的。前邊語素單獨成詞時的意義與帶上后綴構成雙音節詞表示的理性意義基本相同，只是改變了色彩意義。如：“眨”與“眨巴”、“掰”與“掰扯”、“提”與“提婁”、“哭”與“哭嗓”。可見，前一個語素意義很實，是詞根；后一個語素意義較虛，是詞綴。

3.這些詞綴在所舉的動詞中意義已經虛化，都讀輕聲。

4.這些意義虛化、又讀輕聲的語素多不能單獨成詞，在與其他詞根語素組合成詞時，又都是定位的，總是附著在詞根后邊。

（二）基于以上幾點，徐州方言中的動詞后綴都是定位的不成詞的虛語素，又都用在動詞詞根之后，因此定義為真后綴。

徐州方言中的動詞后綴：

1.嗓（搡、桑、喪），叫嗓、扯嗓、喝嗓、哭嗓等

叫嗓（叫嚷）：你叫嗓啥，不就忘了買肉了嗎？

扯嗓（拉扯）：別老扯嗓我的衣服呀！

喝嗓（叫嚷）：別喝嗓拉！

以上后綴多有責怪意思，說話人對對方的動作懷有不滿甚至斥責的態度和感情。試比較：“乖乖，別哭了。”“行了，別哭嗓了。”后者有明顯的責怪意味。

2.拉，扒拉、甩拉、踏拉、撥拉、耷拉、抖拉等

扒拉（挑揀）：老扒拉啥，不買拉倒。

甩拉（不修邊幅）：你看看你，甩拉甩拉的沒點學生樣。

踏拉（不穿好鞋）：別老踏拉個鞋。

以上后綴多有責怪之意，雙方都不高興，不愉快。帶有動作反復進行和隨便，不經意，不認真去做的附加意義。

3.咕，嘀咕、嘰咕、捅咕、磨咕、叨咕、扎咕等

嘀咕（小聲議論）：他倆在那嘀咕啥來？

嘰咕（小聲議論）：他倆嘰咕半天了，還讓人學習不。

捅咕（背后說壞話）：別在背后捅咕人家！

以上后綴多指說話人在背后談論別人或自言自語。

4.達（搭、嗒），蹦達、扭達、甩達、戳達、抽達、跑達等

扭達：他扭達扭達地來了。

常能顯示出一種比詞根構成的單音節更明顯的形象色彩。聽到詞就能聯想到真實的情景。與下肢動作有關。

5.扯，拉扯、刮扯、掰扯等

常常表示動作胡亂進行，技術水平不高，顯示說話人的一種否定態度和不滿情緒。例如“縫扯”表示出嫌對方縫的不認真，不細致。可以說，“她縫的很細心”，不能說“她縫扯的很細心”。

6.巴（在北方方言中使用較多，且多與上肢動作有關），切巴、剁巴、撕巴、捏巴、掰巴、捶巴、砸巴等

詞綴“巴”因為使用較廣，所以附加色彩較多。要依據前面的動詞而定。

（1）短時意義。形容動作的輕松自如，帶有一點刮目相看的意味。例如：

你把白菜洗巴得還真干凈。

（2）隨便意義，無意識的動作。例如：

1）客人要來了，快把兩根黃瓜切巴下。

2）別細弄了，包巴下就行了。

（3）增強意義。當“巴”之前的動詞多有破壞性、威迫性動作時，加“巴”更能增強力度。例如：

1）你再這樣，我非楔巴死你！

2）他把老張的店給砸巴了。

7.乎，戳乎、擺乎、扯乎、忙乎、買乎、擄乎等

戳乎：她們婆媳關系不好，時有人戳乎的。

擺乎：她是教歹徒活活擺乎死的。

扯乎：這人真能扯乎。

8.婁，迷婁、調婁、都婁、提婁、閣婁等。

迷婁（a.比劃：一邊說一邊用手迷婁。b.測量：你迷婁迷婁，看哪個長。）

調婁（調唆）：她老調婁別人做壞事。

都婁（向下滑動）：他喝醉了，身子都婁到桌子下去了。

這類動詞多為及物動詞，可帶賓語。例如：閣婁面、都婁身子、提婁他。

9.由，搓由、晃由、磨由、逛由等

搓由（搓來搓去）：搓手

磨由（磨來磨去）：小孩就是磨由人。

晃由（晃來晃去）：桌子亂晃由。

這類動詞多是反復意義的形態單位。

10.不，翹不、捏不、晃不、愣不、握不、朽不等

朽不（萎縮）：她老是生病，天一冷她就朽不了。

捏不（捏來捏去）：她用橡皮泥捏不出一只小鴨子。

愣不（愣住的樣子）：看到十年沒見的哥哥，他愣不了。

11.似，拿似、作似、抬似、賠似、胳似等

拿似（擺布、作弄）：這小孩真拿似人。

作似（有意糟蹋）：作似糧食。

抬似（撫育）：好不容易把你抬似大。

12.登（騰），折登、倒登、踢登、鬧登、叨登、拾登。這類動詞一般也有動作反復、隨意進行的附加意義。都可以受胡、瞎修飾。例如：胡折騰、瞎叨登。

13.著完，遛著完、哼著完、講著完。例如：

1）他在街上遛著玩。

2）他只會哼著玩，不會唱完整這首歌。

3）他講著玩還行，真講就不行了。

常有消遣、隨意的附加色彩。

14.個，調個、洗個、切個、看個等。例如：

1）調個黃瓜就行了。

2）你切個涼盤吧！

3）媽媽給我洗個蘋果吧！

常常表示動作隨意不正規。帶有輕松的意味。

15.魂，咋魂、叫魂、吆魂、喊魂等

咋魂（大聲喊叫）：你別咋魂了，再咋魂，我耳朵都聾了。

叫魂（大聲喊叫）：你叫魂叫魂他就聽見了。

這類動詞與說話有關，加大聲音，帶有粗魯的意味。

（三）徐州方言中的這類動詞后綴常常可以重復使用。例如：切巴切巴、提婁提婁、搓不搓不、擺乎擺乎、忙乎忙乎、叫魂叫魂等。如：

搓不搓不：再搓不搓不就爛了。

忙乎忙乎：我這兒事多，快幫我忙乎忙乎。

這類動詞后綴常常讀輕聲。

二、徐州方言動詞后綴有以下作用

1.增強口語色彩。

2.使原有的動詞增加了某些感情色彩。

3.適應現代漢語詞匯雙音化趨勢。

4.調配音節。

通過觀察這些后綴，可以看出在語言的歷史演變過程中，有的已經虛化了，如“巴”，“蟲也或曰食象蛇”（《說文解字》）。本義作“食象蛇”解，即蟒，大蛇之稱。而今天“巴”早已沒有這層意思。由古文中表示“大”的意義逐漸演變為“小”的意義，在北方口語中使用的更是活靈活現。無論作為名詞、形容詞還是動詞詞綴時，都離不開“輕小”的貶義感情色彩。有的本來就很虛化，今天更加虛化。如“乎”在古代有三層意思：介詞、語氣詞、形容詞詞尾，都是較虛的意思。今天“乎”在徐州方言中仍是較虛的詞。有的在其他詞匯中仍有較強實詞性，但那是另外的詞的語素。在徐州方言動詞詞綴中的確是虛化的，隨著時間的推移，有可能會更加虛化。

徐州方言動詞詞綴的演變是一個語法化的過程。詞綴的屬性從實到虛、從較虛到更虛。另外，漢語發展中的實語素虛化、詞根語素后綴化，都與重音輕化有一定聯系。實語素虛化以后變成虛語素，常常也就變成后綴語素；詞根語素變成后綴的過程，也是實語素虛化的過程；實語素虛化、詞根語素后綴化的同時，常常伴隨著讀音輕化的現象。

注釋：

[1]③是在《現代漢語詞典》中的詞義排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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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在凡，上海大學中文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