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換位”是語流音變的表現之一,本文在分析眾多“換位”例子的基礎上,提出“換位”具有四個特征,即一維性、以本音作為參照系、雙向性、發生在一個音節內片或兩個相鄰的音節之間;最后文章從歷史語言學的角度對張樹錚舉的例子進行解釋。
關鍵詞:換位張樹錚 詞匯擴散理論 波浪理論
張樹錚先生在《多音節詞的語音換位一例》(《中國語文》1991)認為他們在調查山東方言的時候,發現了兩個換位的例子[1]。我們知道,“換位”是語音變化的表現之一,雖然很多教科書里在談到語流音變時都講到它,但例子并不多見。張先生認為他們的發現可以彌補這方面的不足。但我們并不贊同其說法。張先生列舉的兩個例子是:
1.“膝蓋”一詞在山東各地有兩種說法:
(1)東片煙臺、青島、濰坊、淄博及東南片臨沂等地叫“波洛蓋(兒)”或“波婁蓋(兒)”“波攏(或棱)蓋(兒)”;
(2)西片濟南、德州、泰安、聊城、濟寧等地叫“格拉拜兒”或“格婁拜兒”。
其中,德州兩說皆可。發現了這個現象之后,張先生說“很明顯,這是一種語音換位:
A型p-lu(lou/-l)-k(r) B型k-la(lou)-pr
第一個音節的聲母與第三個音節的聲母位置互易,A型是p-l-k-,B型是k-l-p-。”
2.“脖梗(頸)”一詞也有兩種說法:
(3)東片、東南片及泰安、曲阜等地叫“脖拉(或兒)梗”;
(4)濟寧、東平、陽谷、聊城等地叫“格拉繃(上聲)”。
其中,濟寧兩說皆可。張先生認為換位類型是:
A型p-la(li)-k——p-l-k-B型k-la-p——k-l-p-[1]
兩者相比確實發生了語音上的互換,但結合其他學者對換位規律的描寫,我認為這并不是一種換位現象。
比較詳細地介紹“換位”規律的是羅常培、王均的《普通語音學綱要》[2]和高名凱、石安石的《語言學概論》[3]。他們都把“換位”界定為兩個音(兩個音素)前后位置的互相調換。典型的例子是北京話里的“言語”[iny]常被人說成[yni],[i]和[y]換了位置。此外還有江西臨川話把“蜈蚣蟲”[u kuthu]說成[ukuthu],第一個音節的[u]和第二個音節的[u]互換位置。其他學者對“換位”的認識與上述相同,只是舉例不同,例如林燾、王理嘉《語音學教程》[4]中舉例到:麻窩羌語[thapka](司廚)也可以說成[thakpa]。福州話“旁邊”[pou pie]要讀成[puom mie]。英語enmity[enmiti](敵對)有人讀成[emniti]。法語luxe[lyks](奢侈)有人讀成[lysk]。在彭澤潤、李葆嘉主編的《語言理論》[5]上也舉例到:高山族泰雅爾語[bahp](洗)在后面接被動態附加語素[un]的時候,[b]與[h]調換位置,[a]同時弱化成[],讀成[hbqun]。
從表面上看,張先生的認識與眾多學者的看法一樣,認為“換位”都是兩個音素的位置前后互換,但具體分析起來,兩者并不一樣。從上面諸位學者對“換位”的描寫中,我們能夠發現“換位”有四個特點:
一、一維性。換位只是發生在連續的語流中,是共時平面上存在的現象,具有時間的一維性或單維性。
例如“言語”由[in y]變成[yn i],只出現在時間的線性層面上,兩個元音發生前后位置的互換。它出現的地點只是在單維系統中,而不是在二維或三維系統中。但張樹錚先生定義的“換位”就不是這樣。“膝蓋”一詞在山東東片讀成“波洛蓋”,在山東西片讀成“格拉拜”,兩者相比,確實是發生了音素換位現象,但它不僅僅是在時間系統和線性層面上發生,而且同時也出現在兩個不同的區域內,是在空間上的變換。這種“換位”的基礎是時空的二維系統、雙維系統,而不是只有時間的一維系統、單維系統。
二、換位現象是發生在本音和變音之間的,而不是本音和兩個變體之間,辨別換位所選擇的參照系應該是本音。
例如“言語”在北京話里就該讀成[in y],但有些人就是讀成了[yn i],這就發生了換位。這種換位是比較了本來應該讀的音和變化之后讀成的音而得出的結論,它是相對于本來的音而發生的現象,參照系就是言語的本音[in y]。但張先生認為換位是發生在一個音的兩個區域變體之間,(這種說法不合適,因為到底是不是變體還不確定,姑且這樣認為)參照系是兩個變體,它們相互參照而發生“換位”。“膝蓋”在山東東片就讀成“波洛蓋”(p-lu-k),在山東西片就是讀成“格拉拜”(k-la-p)。這里有兩種看法:要么承認“膝蓋”是本音,“波洛蓋”和“格拉拜”是本音的兩個變體;要么承認“波洛蓋”和“格拉拜”都是本音,因為在山東東片“波洛蓋”就是讀成p-lu-k,在山東西片“格拉拜”就是讀成k-la-p。不是說在山東東片把“波洛蓋”讀成了“格拉拜”,也不是說在山東西片把“格拉拜”讀成了“波洛蓋”。它們之間沒有本音和變音的關系。無論承認上述哪一種看法,張先生所謂的“換位”都不是發生在本音和變音之間的,它或是發生在兩個變體之間,或是發生在兩個本音之間,參照系都是在同一層面上,而不是在上下兩個層面上。
三、換位具有雙向性。
如“言語”中[i]和[y]可以互換,也就是說把“言語”說成是“言語”或“圓以”應該都沒有什么問題,不會影響到人們的交際。但張先生所認為的“換位”就沒有雙向性,而只有單向性,如果承認這是一種“換位”的話。例如在山東西片把“格拉拜”換成了“波洛蓋”,可能就有人不明白這指的是什么東西了。
四、換位是發生在一個音節的內部,或兩個相鄰的音節之間,中間并不會出現間隔。
上面諸位學者的例子中,無論是方言里的,還是方言間的換位都有這樣的特點,沒有一處是發生在中間有間隔的兩個音節上。而張先生所認為的“換位”就發生在一、三兩個音節上,而跳過了第二個音節。為什么第二個音節不發生變化,而是選擇第三個音節換,這是讓人難以理解的。
綜合以上四個方面,我們認為張先生所認為的“換位”并不是我們傳統意義上的語流中的換位規律,因此,張先生要想達到為換位規律補充例子的目的就可能完成不了了。
既然不承認這是一種換位現象,那么怎么解釋這種情況呢?張先生在例子中提到,一個詞在中間地區可以有兩可的說法(前一個例子德州兩說皆可,后一個例子濟寧兩說皆可),我認為這并不是偶然的現象,可以為我們尋求解釋提供一些線索。
由于語言的區域性特點,同一語言現象在不同的地區可以有不同的表現。由于經濟、政治等原因,一種形式成為強勢,伴隨著人們交際范圍的廣泛,這種強勢形式會向弱勢地區推移,從而影響到它的語言系統,這就是語言地理類型學所研究的內容[6]。具體到語音方面,可能在語音變化是突變的,在詞匯上是漸變的,其中語音變化的規律在向其他地區推移的過程中,會在詞匯上出現“已變——漸變——未變”的狀態。“膝蓋”在東西兩片有不同的說法,并在中間有兩可說法存在,說明語音上是突變的,而在詞匯上有先變和后變的過程,這正好符合上述的趨勢。如果用語言地理類型學和詞匯擴散理論來解釋的話,它就不能算是“換位”規律,只能是由于語言的推移而產生的影響。只是在確定哪一種說法是音變規律的時候有困難,必須要等到很長時間之后,看哪一種說法擴散的范圍更廣。這可以算作是一種線形解釋。
施米特(J·Schmidt)認為,語言中的某個成分可以從一種語言(或方言)逐漸擴散到周圍各種語言的大片地區,就像一塊石頭在池水上面激起的波浪,由中心向四面逐漸擴散它的影響。這就是波浪理論[7]。在德州“膝蓋”有兩種說法,如果以它為中心,在向四周擴散的過程中,東片選取了“波洛蓋”一說,西片選取了“格拉拜”一說。之所以東西兩片在這個詞上有相似性,就是由于中心形式的影響。這可以算作是一種圓形解釋。
無論是線形解釋,還是圓形解釋,都說明這種現象的產生是由于語言(方言)之間的相互影響,而不僅僅是表面上的音素互換。
這里還有一點需要說明,“換位”的產生可能存在多種原因,但“換位”只是出現在一些人的口頭形式當中,它一般不會成為標準音。無論是“波洛蓋”,還是“格拉拜”,它們都分別是東西兩片的標準音。因此,這種現象還是不宜看成“換位”規律的。
參考文獻:
[1]張樹錚.多音節詞的語音換位一例[J].中國語文,1991,(3).
[2]羅常培 王均.普通語音學綱要[M].北京:商務印書館, 1981.
[3]高名凱 石安石.語言學概論[M].北京:中華書局, 1963.
[4]林燾 王理嘉.語音學教程[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1992.
[5]彭澤潤 李葆嘉.語言理論[M].長沙:中南大學出版社, 2003.
[6][日]橋本萬太郎.語言地理類型學[M].余志鴻譯.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1985.
[7]徐通鏘.歷史語言學[M].北京:商務印書館,1991.
(馮青青,南京師范大學文學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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