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度副詞修飾狀態形容詞用法初探

摘要：程度副詞修飾狀態形容詞這一原本不合語法的用法，在近年廣泛存在。語言的動態發展將其從潛在的語言世界帶入顯性的語言世界，使其成為人們日常交際的工具，這是語言動態性的表現。本文從狀態形容詞的類別、“很+狀態形容詞”的句法功能以及這一結構的形成原因等方面對這一現象加以初步探討。

關鍵詞：狀態形容詞 “很” 程度值 “潛在” “顯性”

引言

一般認為，現代漢語當中，狀態形容詞因其本身帶有某些程度意義，所以不能再受程度副詞修飾。[1]然而，近年來諸如“很雪白”“很輕飄飄”“很平平靜靜”等說法比比皆是?；诖?，本文從應用語言學研究角度對這一現象加以初步探討。“很”是最為常見的程度副詞，我們以“很”為例展開討論。由于程度副詞修飾狀態形容詞是一種新興的語言現象，目前在書面文學作品中很難見到，因此，本文的所有例句都來自互聯網。

一、“很+狀態形容詞”結構的類別

狀態形容詞是朱德熙先生（1956）首先劃分出來的小類。主要有以下幾種類型：ABB、AABB、A里AB、BAA、AA等。[2]下面我們具體來看“很”修飾這幾種類型的狀態形容詞的情況。

1.“很+ABB/BAA式狀態形容詞”。例如：

（1）我總喜歡聽這種很輕飄飄的歌。

（2）這首歌給人很冷冰冰的感覺。

（3）他很冷冰冰地說他再不要見我了。

（4）自己的擔心很假惺惺。

2.“很+AABB式狀態形容詞”。例如：

（5）我們沒有什么驚天動地的事，都是很平平淡淡的。

（6）那一種幸福很簡簡單單。

（7）但遇到真愛的時候其實也是很戰戰兢兢的。

（8）我很輕輕松松地說。

3.“很+A里AB式狀態形容詞”。例如：

（9）以前的我很傻里傻氣。

（10）不喜歡謝霆鋒的打扮，太嬉皮了，很流里流氣。

（11）我承認，我現在過得很糊里糊涂。

（12）穿那種衣服不覺得很土里土氣？

4.“很+雙音節狀態形容詞/AA式狀態形容詞”。例如：

（13)從入秋以來心一直很冰冷。

（14)我第一次看到還是這么新鮮的人骨，還是很濕潤很鮮紅的。

（15)我錄了一首很稀爛的歌。

（16)這一回，就將我所有的夢想擊得很粉碎。

二、“很+狀態形容詞”的句法功能

從上面的實例可以看出，“很+狀態形容詞”在句子中所擔任的角色與狀態形容詞本身相近?！昂?狀態形容詞”在句子中可以充當謂語、定語、狀語、補語和賓語等句法成分。

1.“很+狀態形容詞”在句子中充當謂語。例如：

（17)還有記憶中的牛肉面，很滾燙。

（18)其實秋不是我喜歡的女子類型，秋很慢吞吞的，不象我這樣急性……

（19)今天的太陽很金燦燦，……

“很+狀態形容詞”在句子中作謂語表示暫時的變化，是動態的。狀態形容詞作謂語本身就表示暫時的變化[3]，這是狀態形容詞本身的性質所決定的。我們來具體看例子：“牛肉面”不可能一直“滾燙”下去；“秋”的腳步也不可能一直慢吞吞的，總有快的時候；“太陽”不可能一直“金燦燦”，天也有陰的時候。顧名思義，狀態形容詞所表述的本來就是一種事物在某種狀態下的特征，這種狀態是不斷變化的，因此狀態形容詞也只能描述事物暫時的變化。“很+狀態形容詞”只是對狀態形容詞程度值的提高，并不改變其性質，也可以說狀態形容詞用“很”修飾具有了更高程度，它所表示的狀態也就會更短暫，因為要達到“很xx”的狀態更難，它所表示的范圍更小。所以說“很+狀態形容詞”作謂語表示更短暫的變化，是動態的。

2.“很+狀態形容詞”在句子中充當定語。例如：

（20)最后我走到了一個很黑壓壓的城門口。

（21)剛入校時她是個很土里土氣的女孩子。

（22)倒也不是那么搞笑的漫畫，就是很平平淡淡的簡單的畫。

“很”在這里有強調狀態的意味，說明中心語最鮮明的特征，表達效果要比只用狀態形容詞更貼切，更生動。

3.“很+狀態形容詞”在句子中充當狀語。例如：

（23)她就是很慌里慌張地拉過我的手。

（24)于是俺只好很灰溜溜地把發黃的英語書拿出來看……

（25)感覺很慢吞吞地向城墻逼近。

狀態形容詞可以自由地作狀語[4]，“很+狀態形容詞”充當狀語的能力也是很強的。

4.“很+狀態形容詞”在句子中充當補語。例如:

（26)這個暑假過得很糊里糊涂，什么也沒有做。

（27）你不要所有的東西都寫得很干巴巴的。

（28)墓也被修得很光溜溜的。

5.“很+狀態形容詞” 在句子中充當賓語。例如:

（29)感覺美兇城那種跌宕起伏，就顯得很平平淡淡的。

（30)其實這樣的畫面是很土里土氣的。

（31)農家飯就是讓人覺得很香噴噴的。

狀態形容詞本身在句中主要作定語、狀語、補語等修飾成分，此外還可作謂語和賓語。[5]綜上所述，我們可以看出，“很+狀態形容詞”在句子中也可以充當這些句法成分?！昂堋敝皇羌訌娏藸顟B形容詞的程度值，并不改變其用法。

三、“很+狀態形容詞”結構產生的原因

1.從語言的動態理論看原因

交際是一種活動，語言存在于語言交際活動之中，因此語言也是活動的、不斷變化的。語言的動態觀認為，語言的動態是語言的主導方面[6]。近年來的“程度副詞+名詞”結構的出現也證明了語言的動態性。既然動態性是語言的本質，那么“很+狀態形容詞”結構的出現也是很正常的，它是語言不斷發展變化的結果，也是語言靈活性的表現。

根據吳立紅（2005）的調查，這一語言現象應該是最近20年新出現的，是狀態形容詞“程度磨損”的結果。[7]在此之后，邵敬敏教授（2007）也指出，狀態形容詞用久了，它本來的高程度就淡化了，弱化了。[8]一個狀態形容詞開始時是對某種屬性的程度化，比如“急匆匆”比“急”的程度高，“仔仔細細”比“仔細”的程度高，“煞白”比“白”的程度高等等。但隨著語言的動態發展，這些原本表示程度高的狀態形容詞，其程度量有所磨損。邵敬敏教授還指出，所謂程度高低，只是一個模糊量，當使用頻率高時，程度量就會消弱，就有可能由程度副詞補缺。[9]也就是說，在日常生活中，人們對某些詞聽得多或見得多了，這些詞原本蘊涵的程度值就會被人們在無意間模糊了，消弱了。比如 “干干凈凈”原本表示“很干凈”的意思，而這個詞太常見了，久而久之，其“干凈”程度就約等于“干凈”了，為表示“特別干凈”的意思，就由“很干干凈凈”來充當，也就出現了“程度副詞+狀態形容詞”這一語言現象。由此可見，它是語言動態性發展的結果。

2.從語言的“潛”與“顯”看原因

潛顯理論是我國語言學家王希杰最早提出的。該理論認為：語言世界可分為顯性的世界和潛在的世界兩個大部分。所謂顯性語言就是目前為止人們在使用的部分。所謂潛在的語言世界指的是，按照語言的規則所形成的一切可能的語言形式的總和，但是它們還沒有被這個語言社團所利用和開發。[10]如“古無舌上音，古無輕唇音。”在古代，漢語發音中并無這兩種音類，那是因為它們未被當時的語言社團發現和使用，是語言的潛性部分。而隨著語言的發展，近現代漢語中出現了舌上音和輕唇音，也就成了語言的顯性部分。同樣的原理，我們來看“程度副詞修飾狀態形容詞”這一語言現象。

現代漢語語法著作認為性質形容詞大都能受程度副詞修飾，例如“很簡單”“很小”等等，而性質形容詞的重疊式和狀態形容詞不能受程度副詞修飾。[11]這就是說，“程度副詞+性質形容詞”是語言的顯性部分。如“很聰明”“很遠”等在我們的交際當中很平常，而“很雪白”“很水靈靈”似乎有點別扭，但它們是語言的潛在部分。形容詞受程度副詞修飾是語言學界所公認的，狀態形容詞同樣也是形容詞，它有可能受一些程度副詞修飾，這在理論上是成立的，也就是說，“程度副詞+狀態形容詞”并不違反語言規則，只是以前沒有被語言社團使用。近年來，語言的發展使這一現象從語言的潛在世界進入了語言的顯性世界，成為人們表達的一種方式。

3.從“會話合作原則”看原因

現代漢語中，“很+性質形容詞”是很常見的結構，也正因為這一結構的普遍存在，“很+狀態形容詞”結構才得以從語言的潛在層面浮出水面到達語言的顯性層面。但在使用初期，往往被認為是不合語法的，可是這并不影響人們的交際?！捌渲幸粭l重要的語用原則是‘會話合作原則’。一般情況下，說話人總是遵循‘會話合作原則’的，而聽話人也總是相信說話人不會違背‘合作原則’，說話人也總知道聽話人相信自己總是遵循‘合作原則’，因而會努力配合聽話人朝著他所要表達的意思去理解，從而實現交際的順利進行?！盵12]“很+狀態形容詞”這一結構的出現過程中，“會話合作原則”起了重要作用。按照Levinson的“會話含義理論”，“很+狀態形容詞”結構會話含義的推導模型如下：

說話人甲說了P具有會話含義Q，當且僅當：

(a)甲說了P；

(b)沒有理由認為甲不遵守會話合作原則；

(c)甲說P而又遵守會話合作原則，因此，甲必定想要表達Q；

(d)甲沒有采取任何行動阻聽話人作Q的理解：

(e)因此，甲要聽話人作Q的理解，即說P的含義是Q。

以“很水靈靈”為例，推導其會話含義如下：

(a)甲說“一個很水靈靈的女生?！?，實際上，合語法的說法是“一個水靈靈的女生?！?；

(b)沒有理由認為甲不遵守會話合作原則；

(c)甲偏要說“一個很水靈靈的女生”，所以甲必定想要表達“那個女生水靈靈的程度非比尋?！保?/p>

(d)甲乙雙方知道“很”能提高形容詞的程度值，甲并不阻止聽話人作上述理解；

(e)因此，甲說“一個很水靈靈的女生”意在表達“這個女生水靈靈的程度非比尋常”。

在上述推導過程中，(d)交際雙方共知“很”只是提高程度值，并不改變狀態形容詞的意義，對于交際的順利進行具有關鍵作用。因此，說話雙方必須對“很”有正確的理解才能保證交際的順利進行?！昂堋笔俏覀兯熘潭雀痹~，可以說，“很+狀態形容詞”在說話人與聽話人的交際過程中，并不引起歧義，也就是說，并不影響交際的順利進行。因此，“很+狀態形容詞”的出現更能表達說話人的意愿。

總的來說，“很+狀態形容詞”是在交際雙方遵循“會話合作原則”的前提下，應人們的表達需要而生的。

四、結語

評價語言使用是否規范，并不是看過去有沒有這樣的用法，交際到位的程度才是衡量語言是否規范的唯一標準。語言是不斷變化的，如果一個語言不能發展了，那是最大的不規范。[13]程度副詞修飾狀態形容詞這一語言現象的出現是語言發展、語言動態性的表現。于根元（2001）曾指出，在語言創造面前，人人平等。[14]程度副詞修飾狀態形容詞這一語言現象既然有人在使用，必然有其合理性，這是漢語強大生命力的體現，對漢語言的豐富有一定的積極作用。社會是發展的，語言社會也在不斷發展，想必有一天，“程度副詞+狀態形容詞”這一結構會得到語法界的認可，從而成為一項新的語法規則。

注釋：

[1][11]黃伯榮 廖序東.現代漢語[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05，第16頁。

[2][8][9]邵敬敏.論“太”修飾形容詞的動態變化現象[J].漢語學習，2007，(1).

[3][4]朱德熙.語法講義[M].北京：商務印書館，2003，第104頁、75頁。

[5]方緒軍.現代漢語實詞[M].上海：華東師范大學出版社，2000，第222頁。

[6][10]于根元.應用語言學概論[M].北京：商務印書館，2005，第99頁、119頁。

[7]吳立紅.狀態形容詞在使用中的程度磨損[J].修辭學習，2005，(6).

[12]蔣協眾.“名1是名2的名3”句式對名詞的選擇及其語用法的語法化[J].漢語學習，2006，(5).

[13][14]于根元.應用語言學前沿問題[M].北京：中國經濟出版社，2005， 第193頁、194頁。

（王靈霞蔣協眾，河南科技大學文法學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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