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量詞＋不（沒）＋量詞”句式淺析

摘要：本文以漢語口語中的“一+量詞+不（沒）+量詞”句式為研究對象，重點討論了該句式的特殊性，采用該種表達方式的主要動機是追求省力，并說明了該句式的語用功能與修辭色彩。

關鍵詞：一A不（沒）A 量詞 語用功能

一、引言

“一+量詞+不（沒）+量詞”句式（以下簡稱“一A不（沒）A ”句式）為口語中常常出現的句式，其中A專指單音節量詞。這是一種用法比較特殊的句式。

請看下面各例：

（1）那時候，文武百官上朝都走東華門，這門是給文武官員準備的，所以少九個門釘，剩七十二個啦。王府的門釘是七九六十三個；公侯：四十九個；官員：二十五……到咱們老百姓家，一個不個！(劉寶瑞述《漫話燕京——一段相聲說北京》)

（2）也許我就不會這樣想，可我一直處在混吃混喝的位置上，不尷不尬地混了二三年，除了好吃好喝，“作品”一篇不篇。雖說天天寫，但弄的都是令人生厭的黨八股，沒有一點時間擺弄自己喜歡的文字。

（3）我家寶寶馬上９個月了，可一顆牙都還沒長，書上說正常情況下６個月開始長了，而且女孩要比男孩早，我們家丫頭怎么到現在一顆不顆。怎么辦呀？是缺鈣還是營養不夠呢？

（4）費喜利見了一下鞭子回過頭說：“就你們家怕秋天下連綿雨，誰讓你們家種那么大的一片土豆了？你們家掙的錢夠買五十匹馬的了吧？”秦山笑了一聲：“現在可是一匹不匹呢。”（遲子建 《親親土豆》）

對該種句式研究的文章很少，僅有黃佩文（2001）曾經提出過。本文擬從該句式的特殊性，該句式的成因，與類似句式的對比，以及該句式的語用功能各個角度對其進行說明。

二、句式的特殊性

（一）該句式中的數詞只限于“一”，只限于個體量詞，兩A同形。(黃佩文，2001)

1.在該句式中，數詞只能局限于“一”，所以以下說法是不可接受的。

*兩個不個 *三本不本 *三個沒個 *三百六十行不行

2.能處于此種句式的量詞并不僅僅是個體量詞。如：

（5）當時的工資情況我還有記憶，國家正式職工每月36元，學徒工18元，農民一元不元。

（6）我經常給客戶講，你有一分，我可以給你演繹到一點五分，但你不能一分不分。（《感受鳳凰——鳳凰廣告創始人隨筆四》）

（7）果然，林舒云一聲沒聲，自顧噌噌爬上了雁形塔。

（8）洗澡之后，夫妻們用了晚膳，何其甫每晚必熟讀《目耕齋》初集五十遍，然后安歇。遇著洗澡這一天，他便一遍不遍，老嚷著渴睡。（李涵秋《廣陵潮》）

例（5）、例（6）是度量詞，例（7）、例（8）就是動量詞。所以說此種句式不只限于個體量詞。

（二）黃佩文（2001）認為：后項的“不”直接用于量詞前用以否定量詞，這也是否定副詞“不”的一種非常特殊的用法。按語法規定，否定副詞“不”是不能直接否定量詞的。而且這種“不”與量詞的結合一旦脫離了這一句式即不能成立。如：

不+個——*不個不+根——*不根 不+篇——*不篇不+顆——*不顆

我們要提出的是，其實結構類似于“一A不A”句式，還有一個“一A沒A”句式，盡管“不”是副詞，“沒”是動詞②，但是二者都是對量詞的否定，表達同樣的語用修辭色彩，而且按語法規定，“沒（有）”也不可以直接否定量詞。兩者我們合稱為“一A不（沒）A”句式。

（三）“一A不（沒）A”主要充當主謂謂語句的謂語部分（①②），間或也可以做分句的補語（③）。例如：

①作品一篇不篇。

②農民一分不分。

③艷則和同學拍照，出去野游，花得一分不分。

（四）該句式只有否定形式，沒有與該句式平行的肯定形式。

例如：

“兔毛一根不根”就沒有相應的肯定形式“兔毛一根根”。

“可是現在我還一朵沒朵呢。”也沒有相應的肯定形式“可是現在我還一朵朵呢。”

（五）該固定句式與龔千炎（1983）提到的“一……不（沒，沒有）”句式有很多共同點（如上文第四）。但是區別也是明顯的，如該句式不能處在謂語中充當賓語、定語、狀語和補語，也就是說該句式的句法功能單一。

三、與類似句式的相似關系以及句式存在的理由

上文我們考察了“一A不（沒）A”句式，主要分析了A為量詞的形式。但是在漢語中，還有許多類似的結構形式。

（一）A為動詞形式

（9）烏云坐在那里，一動沒動。

（10）我喜歡跟電影導演（合作），電影導演拍起來也比較細膩，比較有心理動作，所以盡管是武打戲，我根本一打沒打，原來叫“平一指”，我說我一個指頭就夠了。

（二） A為名詞形式

（11）（黃文例2）“早先，有個懶漢叫趙黑肝，世界上的三百六十行，一行不行。”

（12）物理老師是一老太，對偶印象極好，因為偶把物理作業本滴衛生保持滴極好，總是一字不字的，被其稱為衛生標兵！

（三）A形同詞性不同，前A為量詞，后A為動詞。

（13）汗水他可是一滴沒滴。

（14）天地云立刻揮手停住了部隊，后面的部隊一頓沒頓立刻停了下來，而各個大隊的隊長立刻疾馳聚集而來。

從上面可以看出，A不僅僅局限于量詞，而且可以由許多其它詞類充當。這些句式由共同的原則及心理現實性支配。

造成該種句式存在的原因有二：

1.語言的經濟性原則

各種語言的發展都有一個共同的趨勢，即“經濟趨勢”。人們在使用語言過程中，如果能用簡單明了的語言形式來傳達信息，就不用復雜的語言形式來表達。Quirk(1985)提出了“盡量縮略”的語用原則，意即人們總是傾向于盡量采用最經濟的語言變體。在其它條件相同的時候，說話者使用語言總是遵循“盡量縮略”的原則。甚至有的語言學家把語言的“經濟性原則”成為“懶惰原則”，認為“人類的懶惰”是一種集體心理因素。應用到語言結構變化分析上，體現為“經濟原則”構成了結構變化的重要因素，目的只有一個，就是省力。所以，對于“一A不（沒）A”句式，我們可以看出該句式比表達句子意義的其它句式要簡潔些③，比如如果把否定詞后的A換成動詞，至少要在后A前加上“也” “都”等語氣副詞與之呼應，以用來表示強調。

一個（也/都）沒有——一個不個

一本（也/都）沒有——一本不本

一篇（也/都）沒寫——一篇沒篇

一顆（也/都）沒長——一顆沒顆

一塊（也/都）沒等到——一塊沒塊

一只（也/都）沒看到——一只沒只

更為直接的效果是，說話者不需要再根據前面的A以及語義搭配來對否定詞后的動詞進行選擇，只需要直接地對量詞進行“復制”然后否定就可以達到基本相似的效果，加快了信息處理速度。所以，“一A不（沒）A”句式就成為了口語中常用的句式。

2.追求特殊的語用功能和修辭色彩。

“在日常語言運用中，為了追求語句形式上的某個目標，修辭色彩等，一些句子往往不按照語法常規來組合。例如，為了造成句子的排比，‘吃窩頭，睡土炕’，‘關懷你，著想你，體貼你，鼓勵你’中的‘睡’和‘著想’等不及物動詞就可以被強制性地帶上賓語。”（郭繼懋，1999）。正是“一A不（沒）A”句式具有的特殊的強調功能，所以該句式不需要用包含“甚至”義的“也”“都”來加強語氣，起強調作用。該句式在修辭上具有的簡潔、含蓄幽默和輕松俏皮的修辭色彩使其具有較強的表現力，也就構成了該句式在口語中能夠繼續存在的理由。

四、句式的語用價值

一種語法句式無論正常與否，它能夠存在的原因是在自己的語言系統中所具有的獨特的語用價值。通常認為相同的語言意義可以用不同的形式來表達，而功能語言學認為這些表達形式其實也具有不同的意義，表達不同的語用功能。

（一）具有強調的語用功能，體現周遍義。

由于“一”是最小的正整數，因此，“一A”表示自然數中的最小數量。“一”用在這里表示一種極限，是用來強調數量的，有完全否定、極度否定的意思。

石毓智（2001）提出“全量肯定否定規律”：

對一個最小量的否定意味著全量否定；

對一個最大量的肯定意味著全量肯定。

所以，“一A不（沒）A”的否定量域就是大于等于一，也就是全量否定。

如例（1）門釘一個不個。

1 2 3 4 5

┖—┖—┖—┖—┖——→

｜否定量域≥1（全量否定）

否定看到一個門釘，連最小的數量也不沒有之義，就意味著全量否定。

所以，該句式就自然而然地具有了強調的意義。同樣，例（2）（作品）“一篇沒篇呢。”表示自己的作品，一篇也沒有寫，強調否定曾有作品寫成。例（3）“我們家丫頭怎么到現在還一顆不顆。”表示自己家的丫頭的牙齒一顆也沒張，強調否定曾有牙齒長出來。

（二）提供同義格式，擴大語言表現力。

新的格式為原有格式提供了一種同義表達手段，兩種格式并存，人們可以根據表達的需要進行選擇，擴大了語言的表現力，同時新格式新穎獨特朦朧，反映了人們運用語言時求新的審美追求，因而它的存在是有積極意義的。

（三）該句式在修辭上具有簡潔、含蓄幽默和輕松俏皮的修辭色彩。

該句式在語體上更多地凸顯了口語色彩，書面語色彩趨弱。而且正因為語言的經濟性原則，使得該句式字數不多，卻增大了信息量，表達了多于普通句式的含義，使得語言顯得簡潔。另外，采用該句式的話語，往往表達了一種或自謔或嘲諷的色彩，帶來了一種輕松詼諧的修辭效果。

五、小結

本文討論了漢語口語中出現的一種比較特殊的句式“一A不（沒）A”，指出了該句式的特殊性。我們還探討了能進入該句式的其它詞類，并且認為該句式出現的原因在于語言的經濟性原則以及特殊的語用功能和修辭色彩。但對于能進入該特殊句式的量詞具有什么樣語義上的要求，以及該句式的心理上的現實性需要我們做更多的探索。

注釋：

①本文所用例子大多于互聯網搜索所得，不一一注出具體地址。

②“不”與“沒”屬于什么詞類，有不同的意見。一般人都

把“不”看作副詞，對于“沒（有）”有不同意見：呂叔

湘《現代漢語八百詞》認為名詞前的“沒”看做是動詞。

朱德熙《語法講義》認為不論是動詞前還是名詞前的“沒”

都是動詞。石毓智（2001）認為肯定和否定是自然語言的邏

輯問題，可以把“不”和“沒”看作邏輯小品詞。“不”

與“沒”的語法性質較特殊，詞類歸屬問題有爭議。我們

采用通常說法。

③類似句式可參見陸儉明（1987）中的B2類。

參考文獻：

[1]郭繼懋.試談“飛上海”等不及物動詞帶賓語的現象[J].中國語文，1999，（5）.

[2]龔千炎.論幾種表示強調的固定句式[A].《中國語文》雜志社編，語法研究和探索（一）[C].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1983.

[3]陸儉明.周遍性主語句及其它[A].中國社會科學院語言研究所現代漢語教研室編，句型和動詞[C].北京：語文出版社，1987.

[4]黃佩文.“一A不A”句式[J].漢語學習，2001，（3）.

[5]呂叔湘.現代漢語八百詞[M].北京：商務印書館，1980.

[6]呂叔湘.疑問·否定·肯定[J].中國語文，1985，（4）.

[7]石毓智.肯定和否定的對稱與不對稱[M].北京：北京語言文化大學出版社，2001.

[8]王希杰.漢語修辭學[M].北京：商務印書館，2004.

[9]朱德熙.語法講義[M].北京：商務印書館，1982.

[10]Quirk R，et al.A Comprehensive Grammar of the English Language[M].London：Longman Group，1985.

（李強尹曉妍，徐州師范大學文學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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