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都話的“倒”和“起”

摘要：成都話里的“倒”和“起”是兼有實詞和虛詞用法的。一方面它們是趨向動詞，可以作趨向補語和結果補語；另一方面它們是動態助詞，可以看作一種持續標記。另外，“起”有表動作行為的完成這一獨立用法。本文在口語實例的基礎上具體分析，力求清楚地剖析它們的語用全貌。

關鍵詞：“倒” “起” 趨向動詞趨向補語結果補語動態助詞持續標記完成意義

成都市位于四川省中部成都平原的中心，是四川省的省會，也是四川省政治、經濟、文化、交通中心。它東接金堂縣，東南與內江專區的簡陽縣接壤，南鄰雙流縣，西接溫江縣，西北是郫縣，北面是新都縣和廣漢市。成都市轄七個區，十二個縣市，總面積11，936平方千米，人口1004萬。

除客家方言島外，成都市及其郊縣的方言都是西南官話，它的基本詞匯和語法規律與普通話大同小異，但也存在大量與普通話詞匯不同的方言詞，以及一些特殊的語法格式，比如在口語中，用在動詞后面的“倒”和“起”。

“倒[tau53]”和“起[ti42]”這兩個詞，在成都話里兼有實詞和虛詞的用法：一方面它們是表趨向的動詞，它們都可以放在動詞后面作為趨向補語，記為“倒1”和“起1”；還可以放在動詞或形容詞后面作結果補語，記為“倒2”和“起2”。另一方面它們又可以作為動態助詞粘附在動詞后面，表示動作的進行或狀態的持續意義，相當于普通話的“著[t。]”，記為“倒3”和“起3”；另外，“起”可以放在有的動詞后面，表示動作行為的完成，記為“起4”。

一、倒1和起1

它們往往作述補短語的第二成分，緊跟在一個單音節動詞后面，作為這個動作行為的補充成分，表動作的方向或事物隨動作而活動的方向。就語法意義而言，前者具有“向下”的意義，相當于普通話的“下”，后者具有“向上”的意義，相當于普通話的“上”或者“起來”。例如：

（一）倒1

（1）你睡倒1（躺下），莫起來哈。

（2）你坐倒1（下）看嘛，莫擋到別個。

（3）你先住倒1（下），有合適的房子再調[tiau213]。

（二）起1

（4）快點把門關起1（上）。

（5）你把眼睛閉起1（上）躺哈哈兒（一會兒）。

（6）他這次沒有考起1（上）學校。

（7）吃起1（起來）好吃，做起1（起來）不好做。

（8）這件事我才想起1（起來）。

（9）把褲腳捲起1（起來）走。

另外，還可以在動詞和“起1”之間插入“得/不”，構成可能趨向補語，表示有（沒有）某種能力或能（不能）承受住，“倒1”沒有這種用法，例如：

（10）他讀書讀得起1走不？他能跟上班級進度嗎？——讀得起1走。/讀不起1走能跟上/不能跟上。

（11）你的手桿抬得起1不？你的胳膊抬得起來嗎？——抬得起1。/抬不起1。

（12）這截布做得起1一件上裝不？這段布夠做一件上衣嗎？——做得起1。/做不起1夠/不夠。

一般說來，在這樣的句法結構中，無論“倒1”和“起1”前面的動詞是不是及物動詞，在它們后面通常都不再出現賓語，如果有賓語則往往用介詞結構把賓語提到動詞前面。但是，在動詞和“起1”之間插入“得/不”，構成可能趨向補語以后，則動詞后可以出現賓語，如前面的例句：這截布做得起1一件上裝不？

二、倒2和起2

它們往往作述補短語的第二成分，緊跟在動詞或形容詞后面，與中心語構成因果關系，與中心語的結合很緊密，中間不能插入別的成分，動態助詞“了[le0]”只能加在“倒2”和“起2”的后面。

（一）用在及物動詞后面，一般來說，“倒2”表示達到預期的目的，相當于普通話的“到[tau51]”或者“著[tau35]”，例如：

（13）遭你猜倒2了。

（14）我把地址打聽倒2了。

（15）你把表巴（貼）倒2黑板上嘛。

注：“到[tau51]”和“倒[tau53]”的讀音在成都話里區分得很清楚，“倒”包括了“到”的功能，這里的“倒”并不是“到”。而“起2”表示動作行為已經完成，意義比較虛化，大致相當于普通話的“好”，例如：

（16）飯我煮起2了。

（17）他把電視機修起2了。

（18）衣服我給你裝起2了。

（二）用在部分不及物動詞或者形容詞后，表示產生了一定的結果或影響，一般用“倒2”，相當于普通話的“著[tau35]”，例如：

氣倒2了。/餓倒2了。/累倒2了。/凍倒2了。

注：這里的“倒”與普通話“倒下”的“倒”語義不同，它說明的是結果和影響的程度較深，并不是產生了“倒下”的結果。

（三）也可以在“倒2”或“起2”之前插入“得/不（輕聲）”，構成可能結果補語，相當于普通話的動詞“了[liau214]”。有兩種用法：

1.用在單音節動詞后，表示對行為實現的可能性作出估計，肯定式和否定式都用，可以用“倒2”，也可以用“起2”。例如：

（19）沙發坐得/不倒2四個人。

（20）這個書架擺得/不倒2好多書。

（21）我這陣走得/不倒2。

（22）這件衣裳還補得起2不？——補得/不起2。

（23）你拿得起2走不？——拿得/不起2走。

（24）稿子明天寫得起2不？——寫得/不起2。

2.用在單音節形容詞后，表示對性狀的變化作出估計時，肯定式和否定式都用，一般只用“倒2”。例如：

（25）這病好得/不倒2。

（26）晚上衣服干得/不倒2。

（27）半小時飯熟得/不倒2。

表示對性狀的程度作出估計時，一般只用否定式，而肯定式只用于問句；一般只用“倒2”。例如：

（28）這條路近不倒2好多。

（29）這樣箱子也輕不倒2好多。

（30）衣服還相因[si ein](便宜)得倒2不？

三、倒3和起3

它們常常緊跟在具有持續性特點的動詞后面，表示動作或行為狀態的持續意義，可以把它們看作一種持續標記，其語法意義相當于普通話的“著[t0]”。其句法形式有四種：

（一）動詞+倒3/起3（+賓語），例如：

（31）沒的活路(事情)做，只好在屋頭耍倒3（閑著）。

（32）好生（認真）聽倒3。

（33）請同學們看倒3黑板上的例題。

（34）要把包包帶起3哈。

（35）鑰匙是掛起3的。

（36）你咋在那兒趴起3了？

（二）用在連謂句或兼語句中，動詞1+倒3/起3+動詞2，例如：

連謂句：大家圍倒3他要喜糖吃。他喜歡把帽子歪起3戴。

兼語句：老師罰她靠倒3墻邊站。她催起3娃兒做作業。

（三）用于連謂句中，動詞+倒3/起3+動詞+倒2/起2 ，側重說明后一個動作發生時的伴隨狀況，例如：

（37）他們說倒3說倒3就吵起來了。

（38）你咋個哭起3哭起3地說話。

（四）介詞/副詞+倒3/起3，例如：

（39）你順倒3小路走一段就到了。

（40）把這根棍棍順起3放。

（41）我趁倒3天晴才出門。

（42）你莫穩起3不動哈。

（43）他動不動就對倒3別個發氣。

（44）他莽起3（用力、使勁）敲，吵的要死。

另外，“倒3”和“起3”可以連用，還可以和方言語氣助詞“在”復合起來運用：

1.倒3起3

“倒3”和“起3”復合起來，跟在動詞后面，其意義、用法與“倒3”或“起3”的單用沒有什么差別，基本可以互相替換。例如：

（45）你不要把我拖倒3起3走嘛。/你不要把我拖倒3走嘛。/你不要把我拖起3走嘛。

（46）好多人都在邊上圍倒3起3看鬧熱。/好多人都在邊上圍倒3看鬧熱。/好多人都在邊上圍起3看鬧熱。

（47）好生看倒3起3娃娃。/好生看倒3娃娃。

2.“倒3”、“起3”與“在”

“倒3”“起3”與方言語氣助詞“在”復合起來，用在動詞后面，相當于普通話的“著[te]呢”。“在”的作用僅僅是強化“倒2”和“起2”的語氣，它們的結合并不緊密，如果“倒3”和“起3”前面的動詞是及物動詞，則賓語可以插入“倒3”“起3”和“在”之間，形成“動詞+倒3/起3+賓語+在”這樣的句法結構。一般說來，“倒3在”側重于強調狀態的持續，可與單音節的形容詞或者動詞相結合，例如：

（48）老師正忙倒3在，沒法見你。

（49）都十點多鐘了，他還睡倒3在。

（50）他看倒3書在。

而“起3在”則側重表動作的正在進行，例如：

（51）你的傘就在手頭拿起3在，你還到處找。

（52）他這陣洗起3衣裳在。

（53）我吃起3飯在。

四、起4

“起4”作為動態助詞，一般插入述補短語里，緊跟在單音節動詞后面，沒有實際意義，湊足音節，并對動作狀態起一定的強調作用，去掉以后句意也沒有明顯的變化，它可以看作是“起2”的意義進一步虛化后產生的一種用法。“起2”還有一定的實在意義，它常常與動態助詞“了[le0]”一起連用，表示動作行為已經完成。而“起4”的意義已經完全虛化，可以看作一個粘附性的詞尾。例如：

（54）你是啷個(怎么)搞起4的嘛？

（55）他把東西弄起4走了。

（56）你咋個梭(溜)起4走了？

五、結語

成都話里的“倒”和“起”，是兼有實詞和虛詞的用法的。我們知道現代漢語里的動態助詞“著[t0]”“了[le0]”“過”，附著在動詞或形容詞后，表示動作的持續進行、完成或者過去。王力先生在《漢語史稿》中指出，它們都是由動詞虛化而來的。而成都話的“倒”和“起”，無疑正印證了這一觀點：作為趨向動詞，作趨向補語的“倒1”和“起1”，和作結果補語的“倒2”和“起2”，它們都是實詞。而表示動作或行為狀態的持續意義的“倒3” 和“起3”，以及表示動作行為的完成的“起4”，其意義已經虛化，已經是虛詞了。尤其是由“起2”到“起4”，更加說明了這一虛化過程正在緩慢地繼續進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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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苑，南京大學中文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