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種你就把我殺了!我把自己的脖子伸過去,就像一只曲頸高歌的白鵝一樣,一直伸到盛仲景的跟前,那時候,我的身子是傾斜的,稍微碰一下就會摔倒。我顧不得這些了,我就想有個了斷,不想再這么下去了。我也清楚,這樣的結果遲早有一天會發生的。
盛仲景全身哆嗦著,他吃驚地看著我,好像不認識我似的,看了我一會,他的又矮又胖的身體開始動了,起先是在原地兜著圈,后來就繞著我打圈了,他含混不清地說,你這是干什么?你這是干什么?
你不敢殺,那好,我來殺!我讓傾斜的身子扶正,然后從桌上拿起那把我經常用來削蘋果的刀,向還在兜著圈子的盛仲景頭揮舞過去。刀一碰到他的頭皮,他就及時躲開了。那一刻,他魂飛魄散,似乎不大相信地看著。我咬著牙,依然不顧一切地揮舞著。邊揮邊罵,他這狗娘養的,憑什么管我?刀尖大概把他的頭皮弄破了,有血滲了出來。他的臉一片煞白,他拉開門飛快地逃了出去,樓梯上響著他凌亂不堪的腳步聲。我氣急敗壞地將刀狠狠地擲過去,你死了吧你!我的聲音很響,是我咬牙切齒說出的,我想肯定會有許多人聽到了我的罵聲。
我一直到現在都記得很清楚,那是個大雨傾盆的夜晚,百樂門娛樂廳門廳冷落,有個自稱叫盛仲景的男人泡了我。本來泡我的人,我是不大會去理會的。就唱唱歌,跳跳舞,喝喝酒,磕磕藥,誰把誰當回事啊。我看中的是對方兜里的錢,他看中的是我的漂亮的臉蛋和曲折有致的身子。
但盛仲景給了我一張名片。這年月,還有人往我們手里塞名片,那大抵是很傻的人了。要聯系我們還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只要往媽咪那里一轉,我們誰的號碼他會不知道?當時,我是把他當土冒來看待的,我甚至連好好看一看名片上的內容也沒有,就順手塞進了口袋里。
第二天,我和一個客人在包房里干事時,被突如其來的警察給抓了。對于這樣的事,我是熟門熟路了。不就是罰款嗎?想到又得往外掏錢了,我的心里就很難受。那些錢都是我賣笑賣唱賣身得來的,分分汗,角角淚,元元血啊。警察問我,讓誰送錢來?我想到了以前的那些和我關系不錯的顧客,但他們無一肯來。我又給小姐妹們打,小姐妹們也推推讓讓的,不是說走不開,就是說正好手頭上不寬裕。我理解她們的心思,怕我不還那些罰款。我的心頭酸酸的,想干我們這一行的,就是沒法找到真心朋友,大家都在逢場作戲。場子散了,戲也演完了。誰替我來交這筆罰款呢?那個和我一同抓來的顧客,早就逃得遠遠的了,他連再看我一眼的勇氣也沒有,就像一只狗那樣跑開了。這時,我的腦子里猛地滑出了那張名片。我拼命地在口袋里掏著,我像抓住一根救命草般地摸出了它。
我按上邊的電話打過去。是個男人接的,我問他是不是盛仲景?他說是的,然后他說是米娜嗎?我心里一熱,想不到我剛一說話,他就知道了,我嗚咽著說,我是米娜,你能來救我嗎?我竭力把自己說得凄慘兮兮。他聽我說完,馬上說,你等著,我就過來。他過來,替我交了三千元罰款。一走出派出所,我的臉蛋便貼在了他的臉上,我給了他一個帶點深情的吻。然后,我和他到賓館開了房,我使出渾身的解數,把他伺候得欲仙欲神。
我問他怎么一下就聽出了我的聲音?他說我給女的名片就你一個。不可能吧,我斜了他一眼。他吹胡子瞪眼睛地說,你不信,天打雷劈。他把胸脯拍得嘣嘣響。這年月還有這么較真的人,我忍俊不禁。真的,不騙你,名片上的手機號碼,沒幾個人知道。我嘎嘎嘎地笑著,看到男人發窘,的確很賞心悅目。我說,算了,管你是真的還是假的。做完事,我照例向他收錢。他愣了一下,問,多少?我說收六百吧,本小姐給你打六折。盛仲景在我的屁股上擰了一把,你呀,就知道錢!我懶懶地笑了。我不談錢,談什么?
想不想再來一下?再來一下,我打三折。我用腳在他的襠部輕輕地摩擦著。盛仲景說,你倒會做生意。他一個鷂子翻身,就把我擁在了他的身下。我笑了,我不知道自己為什么要笑,我只是覺得這個男人有點滑稽,他像一個貪婪的孩子,一次又一次地從我身上掏著他需要的東西。
我沒想到,自那天后,他隔三岔四地到我那里來,他的舉止,讓我的一幫小姐妹吃吃暗笑,說米娜,你有福了,釣了一條腦子進水的傻魚。我不當回事,一個人如果想傻,那是一點辦法也沒有的事,誰擋得住呢?盛仲景喜歡來摸我,睡我,我總不會拒絕他,我要的是錢,只要他肯付錢,我管他盛仲景還是李仲景。我好心地勸他,你總是吃魚,不厭嗎,你該換換口味。我的意思是讓他找別的小姐。盛仲景嘿嘿笑著說,別的我看不上來,我就喜歡你。
直到有一天,他讓我出臺,我們做完后,他用一種異樣的目光看著我,然后他說,米娜,嫁給我吧。我嚇了一大跳,我不跳是不可能的,那情形就像黑夜走路,突然就有人站在了你的前面。你開什么國際玩笑,有本事,你就把我包了,我做你的二奶。我嬉皮笑臉地說。從最初的震驚以后,我就恢復了常態。那過程不過一二分鐘時間。真的,米娜,我決定了。我一定要娶你!
讓我意想不到的是,我居然答應和這個跟我相識不到半年的盛仲景結婚了。世界上的事情就是這么怪,你一點念頭都沒有,它卻突如其來了。
我驚訝,小姐妹們也驚訝,她們幾乎不敢相信這會是一個事實。那個盛仲景圖你什么呢?我也說不上來。當然說他貪圖我的容貌,我的肉體也沒錯,但這要用婚姻來維系,那也太抬舉我了。我是什么人,他會不清楚?他要得到我的容貌和肉體并不是一件困難的事,只要有錢,基本上我都能給予滿足。我是一個外地人,來自江西的新余。干小姐這行當也有三四年了,我跑了全國不少的地方,到這個位于上海邊上的小城也純粹是客串。有點像演員跑場的樣子。我的一個小姐妹在這里做,我陪她一段時間,然后我就會遷徙,到另一個陌生的地方。但盛仲景卻不顧一切地要與我結婚,要正兒八經地把我娶回家。
一開始,我拒絕了他,這個瘋子,搞什么搞?真的像別人所說的腦子進水了?但他百折不回,一次又一次地來。我在和別人唱歌跳舞,他也過來干涉。他把客人趕走。我說你干什么呀?他說你答應不答應?不答應,我就來。我說,你有毛病啊,我是小姐,你沒看見我和別人在一起。盛仲景說,我要嫌棄你,我也不來了,我就是喜歡上你了!你喜歡,我不喜歡你可以吧。我反唇相譏。這個男人真是不可救藥。明明回絕了他,他還不死心。盛仲景臉色難堪地看看我,你敢說對我沒有一點情意?我心里嘎登了一下,但我脫口而出,對,就是不喜歡你。我憑什么喜歡你,我只喜歡你的錢!
我一說出這話就有點后悔了,因為我發現盛仲景的臉色不對了,他一聲不吭地從茶幾上拿起一瓶啤酒,對著我的腦袋就砸下來,血呼啦一下就跑了出來,頭上的毛細血管豐富,只一會,我就變成了一個血人。我大聲喊起來,但那時候包廂里的音響很響,我的哭聲微不足道。我撲向門,想逃出去,因為我感覺到了危險。但他一次次地把我拖回來,將我扔在沙發上。他說,你答應我,我送你去醫院,你不同意,那就只有在這里等死。我一點都不想答應啊,我壓根兒沒有考慮在這么一個小城落腳,我只是想做一只蜻蜓,點一下水便走。無奈之下,我喘著粗氣說,我答應你。你快送我去醫院,再不送我要死了。我放聲大哭。盛仲景笑了,在電視機屏幕映出的光線里,他的又矮又胖的身子顯得格外粗壯有力。我一下覺出了我的柔弱。
他掏出一支筆,我懷疑他是有預謀的,讓我在一張綠色點歌單的后面寫上我所說的話。我屈辱地寫了。我想我不寫,我真的會死掉的,包廂里一般不大會有人來干擾。盛仲景是會這樣做的。
我想過逃的念頭,可他好像看穿了我的心思,說,不管你逃到哪兒,我會找到你的家里去。你的家在哪里,我知道得一清兩楚。我后怕了,我想我徹底低估了他的能力,真把他當弱智了。其實他一直用心在編織一張網,等到我發現,我已經掙扎不出來了。當然,話又得說回來,對盛仲景沒有任何感覺,那也是不現實的,至少在兩個問題上,我還是很中意他的。一是他真的對我很好,這是裝不出來的,我不算閱人無限,但這些年走南闖北,識人的基本功還是有的。有時候,我深切地體會到了被呵護的幸福;二是他很在乎我。當他家里得知他找了一個小姐結婚時,不亞于被挖了祖墳。他們想盡一切辦法來阻止這場在他們看來極其荒唐的游戲。盛家世代知識分子,他自己也是當地最大醫院的一名藥劑師。在那里,很有社會地位。他跟家里吵翻了,并且堅決地搬了出來。如果說這些是起因的話,最重要的一點還在于我對婚姻有陌生感,我想像不出來結婚會是怎樣的一種情調。綜合這幾方面的原因,我同意了盛仲景的求婚。
在我們的新婚之夜,我倆徹夜未睡,激動是毫無疑問的,雖然沒有任何一方親戚前來,他家里不愿意來,而我家是我不愿意他們來。都是沒有見過世面的鄉下人,我不想讓他們丟人現眼的。但我有小姐妹,他那方來的也是一些他的同學和朋友。沒有什么親親眷眷,婚禮的場面更火爆。除開這激動,我們還有另外的東西。我撒嬌似地對盛仲景說,結婚前,你要我答應,結婚后,我也要你答應。盛仲景笑得嘴巴咧咧地說,你說什么我都答應。我對他約法三章,也照樣用條文記錄下來,一二三四羅列了幾點,其中這樣兩項內容我特意申明,一是三年內不要小孩;二是他不能干涉我的自由;三是家里的錢由我來管理;四是……盛仲景看完我寫的,哈哈大笑,他不斷地點著頭說,好,好,你想到什么都寫上,我都答應。
我抱著他一陣狂吻。說心里話,長這么大,對我百依百順的人倒還真的沒有。我一高興,就跟他玩開了性愛游戲。不是吹,我是這方面的專家,我在床上把盛仲景調撥得比遙控器還靈便。
盛仲景跑出老遠,才站定。然后,彎腰,蹲在地上休息一會兒。然后,他慢慢地躑躅在黑茫茫的街頭。在相當長的時間里,他就處于這樣的場景中,街上沒有人會注意到他,注意到這個膚色發黑、發暗的青年小伙。更不會清楚這個小伙子的內心在想些什么。
他嘆了一口氣,摸摸頭上隱隱作疼的地方,還好,那里已經結上了一層薄茄。這個婊子,怎么會變得那么心狠?瞧她剛才的樣子,不像是面對一個和他同床共枕的丈夫,而是在對待一個闖進民宅的搶劫犯。他百思不得其解。原來的那些風情都跑哪兒去了?就在一個小時前,他把一個臉色糙黑的胖大個堵在了自己的家里。那家伙盛仲景不認識。當他開門進去時,那個男人正和米娜談笑風生。聽到開門聲,他背轉身,非常奇怪地看了他一眼,那眼神完全是看畜牲的樣子,好像在責怪他怎么不打招呼就進來了。
米娜輕飄飄地說,你回來了?盛仲景還沒回答,那個男人就站起來,他當著他的面,拍了拍她的臉,然后從他的身邊擠過去,走了。盛仲景很想伸出拳頭來,狠狠地揍他一頓。可他不敢,對方的粗壯和高大,讓他自慚形穢。他不想讓自己吃不了兜著走,尤其是在米娜面前。等胖大個一離開,他把所有的怒火都發泄到了米娜的身上,他把她打得像頭豬一樣噢噢亂叫。
米娜痛哭流涕,她不住地求著饒,我的大爺,你真想把我打死啊!一聽到米娜這樣說,盛仲景緊繃著的神經就會不由自主地松懈下來。是你自己想找死!他惱怒地說。我又沒干什么,我們就聊聊天嘛。她斜著眼說。盛仲景不相信她會沒事,每次見到這樣的場景她總是如此辯解,可他的嗅覺告訴他,故事剛剛結束。她的故事是什么,他當然一清二楚,還能有什么呢?當然是床上的那點破事。盛仲景怒發沖冠,恨不得立馬扼死她。
我說過不想結婚的嘛,是你硬逼的。米娜委屈地說。
你結婚了,就不能再這樣了,你再這樣,把我當什么?盛仲景怒其不爭地說。
米娜小聲地嘟噥,那你讓我干什么?
盛仲景想不通,米娜好端端的生意不做,偏要回到原來的軌道上去,她到底想怎么樣?
和米娜結婚沒多久,盛仲景就想方設法開了一家藥店,讓米娜做老板。他的出發點很好,她有了一份體面而又能進錢財的活兒,她肯定會靜下心來的,重新納入到正常人的軌道。那時候,因為買房、裝修房子,再加上結婚,他把所有的積蓄都用光了,辦那家藥店的錢還是米娜拿出來的。
盛仲景心花怒放。
和米娜結婚,他經受了相當大的壓力,無論是家庭還是單位,都不贊同這樁婚姻。雖然誰都無法阻止這場婚姻,但大家的輕蔑還是一覽無遺。他不計較,他固執地以為婚姻就像穿鞋,舒適不舒適,只有他自個兒知道。他喜歡米娜,一是米娜有些像他當年的女朋友,二是她身上的那股味道,很對他的胃口。很早以前,他就有一個想法,其它的可以忽略不計,但老婆是一定要漂亮,不但要漂亮,還要有女人味。他的女朋友有一大堆,最叫他留戀的是嚴苡。嚴苡和他同居了三年。后來丟下他,嫁到日本去了。他發誓一定要找個比嚴苡更漂亮、更有女人味的人。找來找去,便找到娛樂場上去了。現在漂亮的女孩都集中在那里。看到米娜,他的眼睛都發亮了。他使出渾身的本領,把米娜抓到了手。
他不想像和嚴苡那樣只同居不結婚了,竹籃子打水一場空的生意只做一回。所以和米娜一認識,他就迫不及待地提出了結婚。他想用婚姻的形式套住米娜。米娜,你好好地當你的藥店老板,我會把病人都拖到店里來的。盛仲景用自得的口吻向她描繪著美好的未來。
米娜不以為然地說,你會拉人來,我也會拉人來。我拉來的客人保險都買貴重的藥。
盛仲景哈哈大笑,他有一種豁然開朗的感覺。米娜說得一點沒錯,她也是一個潛力股,有那么多的客源,藥店的生意當然差不到哪里去。
那段時間有多好啊,盛仲景忙著向前來醫院看病的人推薦常春藥店,到那里去看看吧,藥比醫院里的便宜多了。而米娜坐在店里,對著那些被聘來的店員指手劃腳。晚上,兩人一起盤點,看著錢源源不斷地進來,他們笑不攏口。
你看看,我說會讓你當老板的。他點著她的鼻子說。
她像只小鳥一樣依偎在他懷里,用柔軟的舌頭舔著他的下巴。他被她舔得癢癢的,于是經常性地發出吃吃吃的笑聲。笑聲像泉水似地流著,發出叮叮當當悅耳的響聲。他們都在笑聲里陶醉了……
我將整個身子都蜷縮進沙發里,我頭痛欲裂,這樣的情形,以前是從來沒有過的。我現在真后悔把盛仲景帶回了老家,讓所有的人都結識了這個又矮又胖的藥劑師。可誰想得到啊,自己的一個錯誤決定,就像一截麻繩,狠狠地勒住了自己的脖子。
為什么會那么傻?而且還把自己的積蓄都搭了進去。我有時候氣得會狠狠地摑自己的嘴巴。平時老是自詡是個乖巧的人,什么事都無法難住自己。想當初和盛仲景結婚,昔日的那一班小姐妹都羨慕得要死,說她終于可以定下心來了,有這么一個知心男人,還擁有這么一家藥店,一生都無憂無慮了。哪像他們還吃著青春飯?我當時也驕傲得很,好像自己真是那個嫁入豪門的灰姑娘了。誰知道居然是一個圈套,我如刺在喉。
沒有這些,我早就像一只迎風飛翔的叫天子一樣飛走了,我才不會留跡這個城市。可有了這些,我想走也變得困難起來。我的眼淚刷刷刷地流下來。
想離婚?昏你的頭了,你再鬧,小心我再用啤酒瓶敲碎你的頭!盛仲景兇神惡煞地說。
是的,我和他談過離婚的事,我用的是非常緩和的語氣,我說仲景,我們還是好聚好散吧。你就把我當一口唾沫給吐掉好了。我耳熟能詳地學著一部電視劇里的臺詞。
盛仲景皮笑肉不笑地看著我,后來,他就從牙縫里迸出了這么一句。
你還想怎么樣,什么都不用干,過得卻比皇帝還舒服。他又說。人要講良心,你不能這山望著那山高。要不是我,你能有這種好日子?
我寧可過苦日子,我又不是你養的一只鳥,你把我關在鳥籠里干什么?我反唇相譏。
你他媽的,老子對你已經夠寬容了,換了別人,不把你揭一層皮,老子不姓盛。盛仲景暴跳如雷。
我不服氣地從我的小坤包里拿出一張紙,盛仲景,你看看,你自己簽的字,你是怎么說的?你哪一樣依了我?我說三年內不要小孩,你只一個月就讓我懷了孕。你是什么意思?你以為我不知道?想起盛仲景搞小動作,我就氣不打一處來。我們每次做愛,都是戴避孕套的。盛仲景用針頭在避孕套上刺一個小洞。我渾然不覺。發現自己懷孕,我嚇了一跳,我恐懼極了。念初三的時候,我懷孕過一次,是和我的一個體育老師。那次是在一個小黑診所做的人流,我的血流了一地。那次把我嚇壞了。都留下了后遺癥,我想不通是怎么回事?一天,他和我在床上嬉鬧,我用力吹避孕套,想把它吹大,但怎么也吹不大,一檢查,發現有漏洞,再試其他的,也是如此。我頓時明白過來。追問他,他被逼不過,只得承認了,說那是他實在太想小孩子,想弄個木已成舟。我氣得想往他臉上吐上一口,這人也太惡心了。我瞞著他到醫院把孩子做掉了,我不喜歡孩子,一點都不喜歡。我們家連我在內共有六個小孩。看到我的父母六十歲不到,就已經像個快要入土的老人,我心里直打哆嗦。
我沒有把自己懷孕的事告訴他,否則他會把我暴打一頓的。
說實話,我不怕盛仲景拿我怎么樣,要是我想走,那是再容易不過的事,我會躲到一個他永遠找不到的地方,但我怕盛仲景危害我的家人。他這種人,逼急了也會鋌而走險的。我不想因為我的緣故而使家人有什么意外。當然,我也不希望他傷害我,我才21歲。以后的路還很長很長。我還想過美妙的生活呢。我一直有種預感,會有更好的日子等著我的。所以我得小心呵護我自己。
盛仲景在大街上旁若無人地走著,霓虹燈照在他的身上,明明滅滅,他走得很慢,整個身體看上去有些僵硬,這使他像是走在一個魔幻世界里的機器人。他逐漸明白,他低估米娜這個女人了,雖然這個女人幾乎夜夜都躺在他的身邊,可他卻對她充滿了陌生,他想像不出來,她該是怎樣的一個人。原來,他一直以為很容易應付這樣的女人。女人越漂亮,智商數越低。像嚴苡,如果當時他和她扯張結婚證的話,她才不會在某一天早晨,輕輕松松地起床,輕輕松松地出門,輕輕松松地上飛機。臨了再打一個電話告訴他,她在日本,歡迎他到日本后找她。他原來的想法是:把米娜娶回家,正兒八經地過日子。他估計她有點錢,幾年坐臺下來,總歸會有一點錢的,然后合開一家藥店,她打理那家店,他做幕后老板。讓自己和她都把已往的事遺忘掉,一切從頭再來。讓她幫他生一個兒子,生一對也可以。米娜也真是的,非要簽一份協議,讓他保證三年內不要小孩,那事是由她作主的嗎?笑話。他早就醞釀好了陰謀。
說實話,米娜是很稱他心的,你想想,在他周遭的人中間,哪一個人能娶到像米娜這么漂亮的女人?他是什么,一個小職員而已。米娜如果是個演員,那至少要百萬富翁才能娶到她。都什么年代了,還考慮她的出身問題。有哪一個英雄是問出處的?正因為有這樣的想法,他才不顧一切地要得到她。在起始的時候,事情的發展也確實按照他預想的方向前進著。他很滿足。
但那樣和諧的日子很短暫,短得只不過他撒了幾泡尿的功夫。事情是從什么時候開始的?好像是從那個雨天吧。對了,是雨天。那天他正好休息,因為雨天,他哪兒也沒有去,就守在店里,他是存心來陪陪米娜的。他倆正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話,一輛車停在了常春藥店門口。從車里出來一個戴著禮帽的男人,那男人有40多歲,抑或50多歲,看不出他的實際年齡,他走在前面,后面跟著他的司機——一個身材高大的小伙子,小伙子拎著一個碩大的花籃,里面全是鮮艷欲滴的紅玫瑰花。他們徑直走進店門,一進門,那個男人就高聲喊,娜娜!娜娜!
米娜一見他,整個人像是呆了,但只是一瞬,她就回過神來,她眉眼生動地叫著,哦,是周老板啊,是哪陣風把你刮來的?周老板微微一笑,不是風吹來的,是藥氣味引來的。你這里的藥氣味很濃啊!我隔著幾十里地也能聞到。他吩咐司機將那花籃給米娜,娜娜,你一定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米娜一愣,她忍不住問,今天是什么日子?周老板說,我知道你早把我忘了,今天是我們認識二周年紀念日。米娜恍然大悟,周老板,不好意思,我倒真的忘記了,虧你還記得住。我當然記得住,因為你太優秀了,我過目不忘啊。周老板狡黠地說,邊說邊用目光在米娜身上掃來掃去。米娜扭動著身子說,周老板,你也太客氣了。送花干什么?要送要送,不就送幾支花嗎?我到這里來辦事,來看看你,到天上人間去找你,說你嫁人了,我特意來看看你。有空嗎?有空晚上我們一起吃個便飯。那個周老板和米娜說這些時,盛仲景就在邊上,可他們兩人好像都沒有看到他似的,他們顧自說著,說得興高采烈,就像久別重逢的老朋友。
盛仲景很惱火,但他沒有將這股火發泄出來,他撐了一頂傘,到街對面的公用廁所小便去了。等他回來,那個周老板已經走了,米娜也走了。只有那只花籃醒目地放在娜娜的辦公桌上,那些盛開的紅玫瑰,就像一只只牛眼,齊齊地望著他。盛仲景困難地咽下一口口水,他顫抖著給米娜打電話。
米娜簡單地說,哎,仲景,我陪周老板走走。說完就擱了電話。他再打,想說早點回來,但對方已關機。盛仲景憋不住了,仿佛有一雙無形的手在背后推著他,推著他走到那張粟殼色的辦公桌前,推著他一把抓起了那只花籃,推著他拿著花籃到了店門口然后將花籃狠狠地擲到馬路上。一輛別克商務車躲閃不及,將花籃碾得稀巴爛……
那個晚上,一直到11點多,米娜才回到家里,盛仲景追著她問東問西。米娜倦得厲害,鞋子一甩就要往床上鉆,她打著呵欠說,明天再說吧。盛仲景火冒三丈,他一把拖起米娜,你現在就說,你今天非說個清楚不可。
米娜奇怪地看著他,她斜著眼,突然就嘎嘎嘎地笑起來,我知道了,你吃醋了。你是不是要問我有沒有跟周老板上床,你放心吧,你把你老婆當什么人了。我只不過和他一起吃頓飯,唱了一會兒歌……她的手在他臉上撫了一撫,然后頭一仰,“噗嗵”倒回到床上,只一會,便響起了她沉重的鼾聲。
盛仲景木木地看著她光潔而嫵媚的臉,心里涌上一股復雜的情感。他對她的話將信將疑,他甚至偷偷地扒下她的褲子,在她的私處聞了聞,他想聞到精液的氣味,可他沒有聞到。她的身體動了動,他趕緊將她的褲子拉上了。再看她,依然睡得一臉沉靜,因為喝了太多的酒,抽了太多的煙,房間里全是酒味和煙味。他懊惱地把窗戶全部打開,聽任初冬的風灌進來,灌進來!
這個盛仲景一定是瘋了,我和他說過多少次了,讓他和我離婚好了,他死活不肯。他什么意思呢?看都看不出來。有多少好姑娘等著他,他卻非要在我這棵樹上吊死。我不止一次地和他說過,我們兩人不是一個道上的人,他不信,非要改造我。要是他真的能改造我,那倒是好事情了,問題是,他根本沒這個能耐。而我想改造他,他卻不愿意。既然沒有共同語言,為什么還要綁到一張床上,做那么多的無效運動,搞得我經常性的身心疲憊。比出臺還讓我難受。
我心里堵得厲害,我從沙發上爬起來,為自己點了一根煙,在煙霧繚繞中,我有說不出的痛楚。原來有一種癡癡的想法,結了婚,會有一種松散的生活等著我。我是一個喜歡簡單的人,我對那些日常生活充滿了厭惡,比如,我討厭包括拖地、洗衣、洗碗、買菜、燒菜等諸如此類的家務活,我想現在吃飯有快餐店,洗衣拖地等有鐘點工,我何必干那些事呢?但一結婚,那些活兒自然而然落到了我的頭上,我深惡痛絕,我跟盛仲景提出來,他每次都吱吱唔唔。我不理睬他,叫了一個鐘點工來我們家干活。他心疼錢,我說錢掙來就是花的,不花,掙錢干什么。我發現他雖然出身于知識分子家庭,但比我這個深山里出來的農民的孩子還小氣。再比如開那家藥店,我多次提出要配備一個懂業務的經理。我坐在那兒干什么?我不喜歡藥味兒,更不喜歡那種機械和單調,每天看到的都是那些愁眉苦臉的病人。我守在店里,天天看著門前的街景,我現在都能說出無數種小轎車的牌子了。可這跟我有什么關系呢?我讓他買一輛車,他總是說等有了錢再添。我和他吵,他說吵什么,我們先掙錢要緊,這話當然沒錯,可我們不能現在把什么都擱起來,什么都不花,就等著以后,那還不如把人冰凍起來,等有了錢再醒過來。在我眼里,好日子就是由無數的東西組成的,每天都有其光彩。我的日子悶死了。
在我答應和盛仲景結婚時,我不是沒有考慮過這種問題,但我想他也是一個經常進出歡場的人,對那種事應該看得很開的。可這個家伙居然是個土老冒。一結婚,就變得像一個守財奴,一個正兒八經的人,真的浪子回頭了。有時候,碰到高興時,我讓他和我一起去娛樂廳開心開心,他笑笑說,不去不去,我們在家里唱唱,在家里跳跳就可以了。既少花錢,又增加了感情,而且還衛生。我朝他翻白眼也沒用,軟磨硬泡也不行。他可以找出許許多多的理由阻止你去歡樂。他還老是疑神疑鬼,生怕我出去和別人鬼混,怕給他戴綠帽子。
我有個特別的愛好,那就是擲色子,這是我在歌舞廳里練就的。我在那里工作的時候,幾乎天天都玩,但一嫁給盛仲景,這種愛好自然而然地消失了,因為沒那個玩的環境啊。有一次,我在藥店里守著。正無聊著,昔日的一個面熟但卻叫不出名字的人來店里配藥,看到我,她很高興。我們聊了一會,她的電話響了,對方問她在哪兒,她說在一個小姐妹那里。對方肯定又問是哪個小姐妹?她說在一家藥店。對方高興了,說我也來。結果,她來的時候,帶了一幫子人來,她們一到,暮氣沉沉的藥店頓時春色滿園。她們嘰嘰喳喳地說著,熱鬧得不得了。我看有幾個店員露出了不友好的神色,于是便把她們請進了辦公室。
門一關,她們說得愈發起勁。說著說著,有一個人摸出了一副色子。是個新干此活的人,趁空在練手藝。我眼前頓時閃起了白光,一玩,居然還是那么順手,幾圈下來,他們都輸了。輸了當然要喝酒,有人提議,喝酒喝酒!大家起哄。當即有人買來了啤酒。事實上,那班小姐妹一來,我就興奮得把什么都忘記了。酒一來,我更是興奮。我們不停地笑呀不停地鬧啊,這個世界成了我們的。其它的統統叫他們滾蛋了。
米娜,你可以做擲色子大王了!有人恭維道。
米娜姐,你可以做我們的師傅了。你就是辦個班,也辦得起來的。
我的頭暈暈的,被一股幸福包圍著。我如釋重負,壓抑了許久的東西呼啦一下滑出來,我從沒有過的舒服。
以后,常來玩啊!我叮囑她們。她們捻著響指說,好啊好啊!
我收拾著那些啤酒瓶子時,盛仲景來了,他臉色鐵青地看著我。我說,有朋友來了。他冷冷地說,我知道,我明白早有人向他通風報信了。
一高興,就弄成這樣了,我覺得有些過意不去,因為這時候我冷靜下來了,知道不該在藥店里玩樂的。
盛仲景劈頭蓋臉把我罵了一頓,什么骯臟的話都出來了。你把這里當妓院啊!盛仲景咬緊牙關說。
我嚇了一跳。先前他從來沒有說過這樣的話。
你想干什么?我惴惴不安地問。
他沒有回答我,一言不發地走了。連著好幾天,他都沒好臉色,就像欠了他債似的。
我才不理他呢。過幾天,我的那些小姐妹又來了,我們沒有玩擲色子,賭喝啤酒,我們聊天,邊聊天邊吃零食。她們一來,我的情緒就高了,枯燥的日子也變得有滋有味起來。從她們那里我得知了不少昔日姐妹的情況。
盛仲景不樂意了,終于有一天,他對我說,你不要再去店里了,你一去店里,那些人一來,藥店就不安寧了,顧客都不敢進來了。
我巴不得這樣,我隨口說,那讓她們到我們家里來玩。
盛仲景像被人砍了一刀似地跳起來,你有精神病還是怎么的,那些人怎么能到家里來,到家里來還不讓她們鬧得天翻地覆?
店里不行,家里不行,你總得讓我解悶!我恨不得劈他幾個巴掌,這小子,做事歷來就是得理不讓人的。
除了這兩處,別處隨你怎么樣。盛仲景血紅著眼睛,像是要把我一口吞下去那樣。
這個狗娘養的!我在心里惡狠狠地罵著,想我真是昏了頭,迫于他的淫威而嫁給他,弄到眼下這種地步。我傷透了心。
自那事后,我們的爭吵便日復一日地多了起來。我說過我絕對不是那種守身如玉的女人。男人和女人不就是那回事嗎?我16歲就懷孕了,經過三、四年的賣笑賣身生涯,我還有什么做不出來的?既然盛仲景不把我當回事,我理所當然也可以不把他當回事。我很快就和昔日的嫖客們建立了聯系。我的空余時間有那么多,特別是經歷了一年多的婚姻之苦,回到那塊陣營,我立馬如魚得水。我突然發現,做我喜歡做的事有多么的好。你想想,開藥店,需要每天起碼16小時以上的時間陪著那家店。我們失去了歡樂,失去了自由,得到的回報卻少得可憐。哪里比得上我在娛樂廳里干,可以盡情地玩,可以盡情地喝,反正喝的玩的都有客人支付,假如有中意的或者愿意出高價的,我還可以出臺。我不干這個真是傻逼了!我還只有21歲,盛仲景就想讓我當賢妻良母了。滾他娘的!當然,我和別的小姐不一樣的是,因為我還頂著婚姻的帽子,我干的比較隱蔽,再怎么樣,我也得為盛仲景考慮。我不想做得太過分,我的財產都還在他的手里。
我在外面的事,盛仲景不可能不知道,有一天晚上我還被人打了一頓,打得我皮開肉綻,讓我意外的是,他們沒有打我的臉,專挑我不重要的部位打,像屁股呀,大腿啊背部啊。我馬上清楚是誰干的,可我不會說出來。我也不想說出來,說出來沒多大的意思。我惟一的念頭就是趕快離婚,尋找屬于我的世界。我開始為離婚的事而努力。我的要求不高,我只希望把藥店的投資款還給我,因為那是我的血汗錢,我得靠這筆錢生活下去。我想心平氣和地和他離婚,離開了,彼此都不傷害。
我吸了一支煙,又吸了一支煙,我在腦子中考慮著應付的辦法,許許多多的方案都在我心中浮出來,又否定掉,然后又有新東西冒出來。我想得頭昏腦脹,我知道這一夜我基本上又無法入眠了,我在房間里翻找著藥片,我需要安定。在拿到藥的那一刻,我猛地想到了什么,我一怔,我怎么想到這個主意呢?我不寒而栗,繼而我的思路停在了那里,我沒有辦法從那里跳開。那個主意就這樣盤啊盤的,慢慢地大了起來……
米娜已經是第幾次騙他,盛仲景根本說不上來了。他知道自己失敗了。這個女人不可救藥。她急于離婚干什么?她想得到那筆錢。他不想讓她就這么輕易地從他身邊走開。
廢了她的臉,她不是喜歡做小姐么,沒有那張漂亮的臉蛋,我看她還說什么離婚不離婚。對于米娜在結婚以后依然是做小姐時那種作派,他百思不得其解,在他的想像中,她應該感激才是。做小姐的,有幾個能做到老板的?藥店雖小,利潤可不薄,只要堅持做下去,就會有大收獲。可她非但不感激,還老是埋怨他吝嗇,沒情趣,不懂得生活。她懂個屁,以為是一個人吃飽,全家人都不餓的年代?不積累一定的錢財,以后怎么辦?他是按照這條生活軌跡前進著。花她的臉是容易的,但后果也是嚴重的。到最后肯定是兩敗俱傷。他不想這么干,這么干對他一點好處也沒有。他就想著把藥店搞大。如果因為米娜把自己的性命也搭進去,那他是絕對不干的,他沒那么傻。那么用什么方法才能讓米娜心甘情愿地放棄索要那筆資金呢?那是一筆不小的數目。要想一直不離婚,那是不現實的,目前能做到的就是拖,拖到她沒有信心了,她會放棄。假如是這樣,那就好辦多了,也省心多了。可看來米娜不會善罷甘休。
那么另一種方法呢?被霓虹燈照得紅紅綠綠的盛仲景絞盡腦汁地想著,因為全身心在考慮著,他不時地撞在別人的身上,好在匆匆而過的人們并沒有理會他。他像一個游魂似地走著。后來,他想到了一個故事,真的是一個故事,是關于被人流放到一個孤島上的拿破侖,拿破侖是怎么死的,誰也說不上來,因為說法很多,但有一個消息說,拿破侖是被毒死的,但不是一下子毒死的,而是每天有人給他下一點點毒,而這樣的下毒法是別人所無法驗出來的……那個故事是他上衛校時老師說的,后來他又當作經典段子給許多的人說過。他的沉重的腳步一下輕松起來,他后來還跑了起來,跑了一段,他又停下來,他想不該這么快樂,他得裝點沉重出來。
米娜和盛仲景又和好如初了,他們像大多數的夫妻一樣,在經過了一段時間的冷卻戰以后,感情徒然升溫。盛仲景非常后悔地對米娜說,都是我的錯,請你原諒我。他開始變著法兒哄米娜。只要一回家,他就想方設法和米娜在一起,和她聊天,常常讓她笑得前俯后仰。然后,他會邀米娜去外邊吃飯。在飯店里也是揀她喜歡的菜點。他勸她喝一種叫阿翁的橙汁,說這種橙汁很有營養,對滋潤女人的皮膚很管用。
米娜被感動了,她嬌嗔地對盛仲景說,你別總是想著我,你也要對自己好一點。
盛仲景含情脈脈地說,你的好就是我的好。
米娜在家的時間多,她就經常熬各種各樣的湯給盛仲景喝,像什么肉類啊,菌類啊,魚類啊,鳥類啊,凡是能熬湯吃的,她都拿來了。盛仲景說,米娜,你別這樣,熬湯很累人的。
我喜歡累,我愿意為你累。米娜輕輕地說。米娜這樣說時,盛仲景對自己就很懷疑,不知道該不該把正在實施的計劃停下來。于是他會把眼睛往米娜身上脧,看她有沒有什么變化。
米娜發現了,總是紅著臉問,仲景,你在看什么呀?盛仲景像是叫人窺破心思似的將目光閃開了,他掩飾似的說,米娜,你越來越漂亮了。米娜說,瞎說,我只會越來越丑。她端上來一盅湯,那是用烏骨雞熬的,她看著盛仲景慢慢地喝下去,她的心里涌起一陣復雜的情感,他什么時候會消失呢?
日子很平靜地往前推移著,他和她就這么等待著、等待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