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畝茶園中的孟莊

杭州靈隱景區(qū)北高峰山下，比鄰遠近聞名的靈隱寺，有一百畝茶園。農(nóng)歷九月尚不知桂花開否，茶花卻兀自開了。星星點點的白花綴于綠葉間，為蓬勃的生命又添雅致。勿說鶯飛蝶舞，就是人置身其中也只能匆忙陶醉了。

百畝茶園中有一白墻黛瓦的所在，占地畝余，依傍路邊。遠看小樓輪廊分明，層檐錯落，檐下有軒窗出于圍墻上；近瞧窗方門闊，皆有檐，院墻窗嵌萬字格，門上有篆書“孟莊”二字。好一個孟莊，孤立獨處于景區(qū)內(nèi)，引得路人訝異。不過“孟莊”早已有名無實了。不信，請看大門左側(cè)有一石，上面鐫刻的“中國作家協(xié)會杭州創(chuàng)作之家”十幾個大字，已然昭示它當(dāng)下的身份。

我是公歷10月8日抵達的。那天，臺風(fēng)剛過，遇上了雨。我與妻出機場后，就乘航空大巴趕往武林門，然后打的去尋通知上的靈隱路白樂橋1號。按說地址已夠詳細，怎奈年輕的司機卻說不知白樂橋。此時我們正在車上，外面的雨很大，心中不免郁悶。好在司機還是開車去了，我坐前排，只想透過被雨水模糊的車窗看清路標。路上不堵，車卻開得很慢，駛上靈隱路時，有水橫漫過來，許是靠山近的緣故吧。司機抱怨，說沒想到水會這么大。再行一段，司機把車停在一座石拱橋前，說這里應(yīng)該就是白樂橋，過橋不遠有作協(xié)的。問人不著，我與妻只好提起行李下車，兩人共撐一把雨傘倉皇過橋，過橋后卻不見像模樣的門臉兒。多虧在一小樓雨搭下避雨時，熱心的男主人出來指點位置。原來，年輕司機所說是省作協(xié)創(chuàng)作之家，中國作協(xié)創(chuàng)作之家離那兒還有五百米。我與妻連忙謝過，仍舊是兩人撐一把雨傘，或拉或提著行李一路奔去。到得門前，登上臺階，伸手扣動門環(huán)，才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屋內(nèi)很靜，開門人甚至睡眼惺忪。我環(huán)顧四周，出奇的簡樸，前廳落地玻璃門窗，迎門四條屏?xí)芏仡U“愛蓮說”，旁置闊葉盆栽。稍里，用于接待的臺面，一條兒、一方凳、一冊頁而已。對面一小方廳，半圍著沙發(fā)，供客人休息。隔著玻璃窗，可以看到室內(nèi)回廊圍繞的小小天井。天井中一靈石一水池，靈壁石立池邊，池中有魚游弋。轉(zhuǎn)入回廊有一茶室，正面墻中央置方圓兩層多寶隔，有陶、瓷類瓶罐放于其上。地上一桌四椅，系仿古家具。桌上一套茶具，甚是考究。接待人也不多話，等我在冊頁上簽名后即送我們進房間。這是二樓東首的一間，兩面有窗，窗明幾凈，床柜桌椅很有格調(diào)，電腦電視各類備品一應(yīng)俱全。如此情景，像是回家。

安頓好行李，褪去濕衣，梳洗片刻后，泡一杯茶來，挨雨澆的不快為之一掃，閑適、愜意隨即而生。佇立窗前，北面遠山云遮霧繞，東面茶樹排列成行。半推開窗子，有雨打芭蕉之聲送入耳鼓，有竹林滴翠之象映進眼瞼，有清冽甘甜之氣長沁肺腑。不是置身其中，怎敢相信人間有此仙境。“上有天堂，下有蘇杭”人言不虛。聯(lián)想在作協(xié)工作十一年了，第一次休假就來杭州，了卻多年心愿，不免心生感慨。

妻從外面進來，說走廊有平臺，邀我去看。果然，來到玻璃門外的平臺上，能感受撲面而來的風(fēng)雨。雨已經(jīng)小了，還有風(fēng)。在平臺邊上俯瞰天井，魚池盡收眼底。走到另一側(cè)有樟樹搭枝其上，從樹間可窺視花園的一角。于是，好奇心驅(qū)使我們?nèi)チ撕蠡▓@。

原來孟莊的花園有兩塊。南面，位于服務(wù)用房前邊的面積較大，是開闊的草坪，三面有茂林修竹與外界相隔。我們從平臺上看到的一塊，位于西北角，面積較小。這小的一塊兩面有房，一面是墻，還有一面與大的一塊接壤，倒像是第二天井。如此一來，園中有屋，屋中有園，園屋相依相偕，足以令人驚嘆她高超的布局了。據(jù)說，孟莊的前主人是一孟姓商人，半個多世紀前他將孟莊轉(zhuǎn)讓中國作協(xié)后，現(xiàn)在的主人進行了重建。如今的孟莊，還是重建時的格局。這讓我尤其敬佩設(shè)計者的智慧和用心。

從那天起，我與妻開始了在孟莊的日子。

孟莊是不凡的。那小花園中有一棵更大的樟樹，樹下置圓的石桌、石墩兒，外有木制的雕花圍欄。知是誰人在此讀書、歇息用茶嗎?北面有門，是書房，玲瓏小巧。墻上有大文豪巴金的照片。出書房門左手有竹叢，翠竹下一人高的豎狀石記錄了巴金先生的感言。原來，巴老四次來此寫作讀書，留下了晚年的蹤跡。“這里就是我的家”，他表達了對文學(xué)的鐘情與熱愛，也道出了所有作家的心聲。“家”里人至今記得巴老來時的情景，每講起來懷念之情溢于言表，讓我們也能分享一二。書房對面、大小花園接壤處另有一大石，赭石色的石面上刻著密密麻麻青綠色的字，這是來過“家”的幾百作家的簽名。我不很費力就尋到我熟悉的，同時體會了他們也會有的幸福。當(dāng)然，來過這兒的作家遠不止這些，石上留名的只是其中一部分。在室內(nèi)留有照片和簽名的，是更小的一部分。

孟莊房間有限，樓上樓下僅能容納八家。已說不清我們是第幾批。著名的顧驤先生、新疆電子音像出版社的于文勝，這一老一小單槍匹馬，其他六家成雙配對，大家陸續(xù)到齊了。孟莊的日子，以家庭為模式。不用說吃、住，活動也多以家庭為單位。“家”的服務(wù)精心周到，除非必須，絕不干擾小家的行動自由。我們這批新居民，各有自選動作。一般說，年長的顧驤先生多關(guān)在屋子里讀書寫作，其他人總是馬不停蹄地跑路。杭州山青水秀，人文薈萃，誰又經(jīng)得住誘惑?既然身體吃得消，還是抓緊消受一把。

“家”的規(guī)定動作，是三次參觀。所選景點，都是我們向往的。每當(dāng)大部隊出發(fā)，便像歡快的節(jié)日。到西湖、到紹興、到烏鎮(zhèn)，一路走來，出行者本能地以文學(xué)為功課。大家用心聽、看，談古論今地交流。說來有緣，去年到齊齊哈爾開會，曾與顧先生相識，今次同駐孟莊，再領(lǐng)略其學(xué)識風(fēng)采，自然十分榮幸。河南詩人王綬青是令人尊敬的又一長者，卻原來是我一位領(lǐng)導(dǎo)的老師，一下子拉近了距離。新疆作家胡爾樸溫文爾雅，話不多，一句話讓我驚喜望外，想不到他是我大學(xué)同學(xué)的兄長。我同學(xué)已回上海，我在東北，他單位在新疆，如此巧遇，可不是世界太小了么。說到湖北作家程遠斌，剛好中秋節(jié)訪問武漢時，我們受到省作協(xié)黃書記等領(lǐng)導(dǎo)的熱情款待，遠斌表現(xiàn)搶眼，不過半月又在這里重逢，誰說不是緣分。新疆作家章德益夫婦，一對來自北京的年輕作家夫婦，雖說相處短暫，也留下了難忘印象。回到孟莊，重讀巴金，“家”的成員在巴老曾經(jīng)閱讀用茶的石桌旁合影留念，忽有新的感慨。這看似孤單的孟莊，卻原來連著西子湖的白堤、蘇堤，連著紹興和烏鎮(zhèn)，也連著分布在全國各地的“家”的成員。她作為中國文學(xué)版圖上的一個光點，變得愈加美麗，而且有些神圣。

十天就要到了，大家開始作返程準備。湖北老程攜一冊頁求各位贈言，我不揣冒昧，寫了四句話，“江城豪飲士，原本真秀才，相知不恨晚，但愿君復(fù)來”前兩句談印象，后兩句是等他來北方作客。陸續(xù)有人走了。我與妻要去溫州，也要提前一天離開。用餐時打聲招呼，算是告別。

茶園花期正盛，滿園芬芳。要離開孟莊了，眼前又浮現(xiàn)出雨中來尋的一幕，心中涌起少有的眷戀……

孟莊，百畝茶園中的孟莊呵，你已長留我心，今生我怎會把你忘記!